云娘坐在馬車中,對面是招兒和墨文。而前面幾輛車里,周南、素心帶著孩子坐了一輛,而主車中,則是有韓家的主母坐鎮。跟在車隊外,有著二十幾名韓家的家丁,加上相府派出來的一眾護衛,聲勢很是不小,行在路上便已是人人注目。
一行人昨日從東京城出來,在半道上歇了一夜,今天一早就繼續上路。終于在午后趕到了白馬縣。搖搖晃晃的馬車,讓招兒、墨文兩個小女孩兒變得昏昏欲睡,頭耷拉著。而云娘卻毫無困意,為著即將能看到掛念在心上、日思夜盼的韓岡,而雀躍不已。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三哥哥,胸中就有一股暖意,甜甜的微笑不知不覺的掛在臉上,也不知時間過得飛快。
一直都在搖搖晃晃的車子突然停下,車廂猛的一定,云娘也從思緒中驚醒過來。兩個小丫頭也一下被驚醒,揉著眼睛,“云姐姐,是不是到了?”
韓云娘搖搖頭,見著招兒要掀開車簾向外看,連忙一手拉住她。雖不知出了何事,但聽著車簾外的人聲馬聲,想也知道不能隨便向外張望。擺出大姐姐的姿態,提醒著兩個妹妹一般的小丫頭:“要坐坐好,不要亂摸亂動。失了身份,會惹人笑話的!”
“到了嗎?”
聽著前面的車夫吆喝聲,素心抱著兒子問著對面的周南。
周南先小心的理了理裹著女兒的小斗篷,方才抬起頭,聽著外面的聲音。從城外的空曠,到了城中街巷上的嘈雜,“好像是到了。”
“終于到了。”素心輕聲笑了笑,笑容中不無疲憊之意。
她們帶著兒女出行,這一路上的確也是累得夠嗆。一兩歲的幼兒出門遠行,其實很是犯忌諱,一個不好就會生病,甚至有夭折的風險。
不過韓岡不知是不是太有自信,還是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信中并沒有提將孩兒留下給父母照顧。而韓家的父母,甚至連同王旖、素心、周南都對鬼神之說有些迷信,竟然也放心的讓兩個小孩兒一起跟著出來。
藥王弟子的身份,韓岡雖然不承認,但他在治療上的開創卻是世所難及。素心、周南總覺得有這樣的父親,她們的一對兒女也不會出任何問題,便安安心心的坐車東來。而在這幾千里的行程中,兩個孩子倒真是奇跡一般的一點病癥都沒有。
摟著沉沉睡著的一對兒女,素心和周南絕美的俏臉上,都是帶著一絲期盼。已經到了白馬縣中,那么很快就能看到那個狠心腸的夫君了。
車輪碌碌,碾過了白馬縣的大道。
在外面的看到了這一行車隊的行人們,開始交頭接耳。不過半日的時間,消息早已經給傳開了,都知道是如今知縣的夫人終于到了。
載著韓家內眷的幾輛馬車,停在了縣衙的偏門外,周圍的閑人都被隨行的護衛驅散,清出了一塊不受窺探的場地。
王旖坐在車中,等著韓岡出來迎接,或是讓她熟悉的人過來相迎。但她所聽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魏平真拜見夫人!”
云娘、素心和周南都想早一點見到韓岡,王旖也是一般,如今已經說不上是新婚燕爾,但自從入了韓家門后,就聚少離多,怎么能不掛心?
本想著立刻就能見到丈夫,可沒想到卻是一個陌生人來迎接。
“官…正言呢?”隔著車簾,王旖問著丈夫的去向。自己都已經到了,昨天也事先傳了消息回來,怎么不見韓岡在衙中等候。
聽著那個陌生的男聲在外面回話道:“回夫人的話,正言今日出城去視察流民營,現在還沒有回來。”
王旖知道韓岡現在的確很忙。自己前日剛剛回到東京,大哥就籍故請假,匆匆趕到白馬縣,與自己的夫君商議要事。作為知縣,不但要顧著縣中的災情,還要幫忙參議國家大事,怎么說也算是大宋一千八百知縣中的獨一份,當然是忙。只是看到兄長和丈夫關系親和,丈夫還愿意幫著出主意,王旖原本存在心中的擔憂也不翼而飛,心情也好了許多。
而王旖也從王雱那里了解到,自己丈夫要處置的事情,不僅僅是他去白馬商議的那一樁。現在壓在韓岡身上的要務,件件都事關重大,忙得連腳都歇不下來。每天都有半天在外面視察災情,此外還要整頓保甲,嚴防流民作亂——大災一起,盜賊遍地。免不了的事,當然要事先預防著。
所以在家中時,母親吳氏還千叮嚀萬囑咐,到了白馬縣后,要好生服侍著丈夫,將后院管好,不要讓他在外面累著,回到家里還要煩心。
對于丈夫的辛苦,王旖很能體諒。但體諒歸體諒,可當真到了縣中,卻不見丈夫出迎,王旖的心中也不免感到有些委屈:‘哪有忙成這般模樣,讓一個沒見過的幕僚帶著仆婦在外面候著的道理!’
魏平真也覺得今天的事讓人頭疼。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家的二娘子,作為一個陌生的男子,在沒有韓岡出面介紹的情況下,就算以幕僚之親,也不便先拜見韓家的主母。
在韓岡如今的三個得力幕僚中,魏平真最為老成持重,當然不會做無禮之舉。誰也不知道,王家的二娘子是什么脾氣,更不清楚韓岡的三位妾室又是什么性子,不小心沖撞了內眷,日后也不好做事。
王旖帶上了帷帽,先從車中跳下里的侍女為王旖掀開了車簾,小心的扶著知縣夫人從車上下來,在內庭聽候使喚的仆婦立刻跪了一地,而魏平真見了王旖掩了面容,松了口氣,低下頭,半弓起腰來行禮。
“都起來吧!”王旖擺出了主母的架勢,又向魏平真行了一禮:“魏先生萬福。”
王旖雖然年紀不大,但出身自宰相家的身份,還有在官宦門第養出來的氣質,讓她一開口就立刻鎮得住場面。
大戶人家該有的規矩,王旖當然知道。像她這樣的名門閨秀,從七八歲開始,家里便開始著力培養各方面的才華。德言容功,為婦四德,這每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必須要遵守的鐵律,當然都要學著。‘婦德,貞順也;婦言,辭令也;婦容,婉娩也;婦功,絲麻也。’這四件事,沒有哪一家不去逼著女兒用心遵守,否則就會成了世間的笑話。
但更進一步的治理家中內外事的才能,各家各戶卻不一定能教授得好。在這方面的教育水平如何,官宦人家的底蘊立刻就能從中分辨得出。
王旖只是站著,就自有一份當家主母的氣質,沒有半點小家子氣的寒酸。魏平真也不免點點頭,韓岡有這樣妻子,就不用擔心后院失火了。她下來后,周南、素心和云娘也都跟下了車,同樣帶著帷帽,不露半點真容。
魏平真引著王旖等人進了縣衙,在通往內庭的二門處停了步,再往后,就不是他一個幕僚可以涉足的區域的。恭聲又問候了幾句,吩咐了此前管著縣衙內庭灑掃庶務的兩個婆子聽候王旖的吩咐,魏平真接著便告辭而出。也省了王旖出口遣人,而傷了感情。
王旖輕輕跨過門檻,走進屬于她的一片天地。掀開帷帽,溫溫和和的一對眸子卻有不怒而生的威儀,回頭吩咐著仆婦:“你們且各自去做事,一切依著舊例!”
一個個箱籠被搬了進來,男人搬家只要一個包裹,而女人搬家卻是大箱小包。這個道理哪里都是一樣。素心和周南在家中都有一份事情要做,也聽著王旖的指派,做著自己的事。終于有了主心骨的縣衙后院,如同終于有了水的水車,終于開始正常的運作了起來。
到了傍晚的霞光占據了半幅天空的時候,韓岡終于回來了。
別過方興,又問候了魏平真和剛剛從縣學回來的游醇,韓岡腳步匆匆的趕回后院。
妻妾兒女今日抵達的這件事,他并不是忙著忙著就給忘了。心中雖然記著要早點回去,但也沒想到只是在流民營饒了一圈,就已經到了快入夜的時候了。這還是比較近的流民營。如果等到明年開春災情不減,其他四五處預定的流民營地一起住滿,他要去視察營中情況,一天的工夫還下不來。
久別的妻兒,韓岡哪能沒有記掛,經常也是想著。不論是一對可愛的兒女,還是那四名嬌妻美妾,哪有不掛念的道理。只是他的時間被許多事給占滿了,只能在閑暇的實踐中。
在此之前,對于忙忙碌碌對韓岡來說,這個院子不過是個睡覺的房間,加上讀書的地方。但看到一盞盞燈火在房中亮起,而燈下的倩影俏生生的等著自己,韓岡的心頭有了一陣暖意。位于縣衙后方的這個院子,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庭的感覺。
微重的腳步引起房中的注意,迎上四張如花俏靨,韓岡微笑著:“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