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已領軍前往香子城。六千熙河軍,以趙隆領選鋒為先導開路,苗授、王舜臣為前軍,開始向河州進發。
一日之間,珂諾堡中就只剩王韶留下來的五百守軍。不過今天午后,景思立就該到了,倒也不用擔心珂諾堡的安全問題。
變得空空蕩蕩的珂諾堡安靜了下來,但韓岡還是沒有空閑。
為了能加快狄道至珂諾的轉運速度,走康樂寨、當川堡的山道,還有河谷道,都被利用了起來。運送糧秣物資的隊伍經過兩條道路,一隊接著一隊抵達珂諾堡,三天之內,就到了五支車隊、馬隊。
點算數目的工作,韓岡有親信的吏員來完成。但他也有必要時不時的去抽查一下這個工作的完成情況。現在珂諾堡要支援的人數是六千,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將會增加到兩萬。兩萬將士,加上四千上下的戰馬,都將要依靠珂諾堡來供給他們的需用。
也許今次作戰的難度不及橫山面對的黨項人,但換作是隨軍后勤方面的工作,可是十倍于當初的羅兀城了。
韓岡走過在倉囤區。看著下面的小吏拿著鐵釬插進糧袋中,抽出中心部位的,檢查袋中的糧食是否完好,有無霉變。
“損耗了多少?”韓岡拿著隨車而來的出庫單問道。總計十六車,出庫有兩百四十石,比起在通途大道上能裝五六千斤的太平車來,一車只能裝一千多斤的份量,實在是少了一點。但蕃區的道路不可能跟正式的官道相比,能超過千斤的運載量,還是韓岡讓人將車輛都換了寬幅的車輪后的結果。
“這是從洮水邊過來的,袋數都是清點過了,沒有什么損耗。”小吏回答著,將清點后的單據簽名畫押后遞給韓岡,“如今人馬食用與押運的糧秣分裝,也沒人敢像過去那般在路上犯事。”
過去運送軍糧,都是送一路,吃一路,根本不分。甚至有的民伕會為了運送時輕松一點,故意在路上傾倒一批,然后說路上給牲畜吃掉了。現在將兩邊分開來,又是一程轉過一程的運送,道路上的無謂消耗減少了許多。
只是另一方面,由于兵站設立后,要駐防道路的兵力增加,他們的消耗則多于過往,一進一出,其實又抵消了不少。但畢竟兵站制度對后勤方面的幫助是顯而易見的,不論是蔡延慶,還是沈括,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對此要有改動的想法。
而韓岡在實際主持后勤轉運的事務后,其實也對之前的隨軍轉運使的工作方式感到很驚訝。過去的隨軍轉運使,是字面意義上的隨軍,大半時間跟著主帥走。從后方組織押運糧秣的工作,都是交由民伕出發地的州縣官。然后到了軍中后,再由隨軍轉運使分派。如果路途過于遙遠,那糧草就會先送到大軍出陣前的駐屯地,再由隨軍轉運使親自領人去接應。有許多時候,他們甚至就相當于一個押糧官。
韓岡即便對軍中后勤再不了解,也不會認為后勤主管的工作會是押糧官這么簡單,何況他在幾個經略司、安撫司中也經歷了許多,后勤上的弊端也看得很清楚——后世物流發達,在運輸路線上設立轉運點的必要,韓岡多多少少心中還有點數。
隨車而來的不僅僅是沉重壓車的糧草,還有后方帶來的消息。
蔡延慶坐鎮隴西城,王厚被他點名過來打下手。有王厚配合,秦鳳轉運司對熙河的支援工作,也變得井井有條。另一方面,沈括在接手了隨軍轉運之職后,并沒有立刻燒上幾把火,僅僅是提拔了兩名辦事得力的小吏。
該怎么說呢…這應該算是很聰明的手段。在韓岡本人還在同任一職的情況下,若是沈括恣妄威福,來什么下馬威,韓岡是絕不會坐視。但提拔兩個辦事得力的小吏,卻沒人能干涉。這樣的一步步的扎穩根基,也就是為日后在熙河的久任打下基礎。即便戰事結束后他不能在熙河任職,但沈括的這一番表現,也照樣能算是中規中矩。這邊的戰事功成,必然不會少得了他的一份功勞。
會做人的聰明人,而且還識時務。韓岡放下了點心來。就算還有點小動作,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韓岡很有興趣跟沈括見個面,只是他現在還是無暇分身。
王韶已經出兵,后面的糧秣運輸也要及時跟上去,從珂諾堡到香子城依然還是是河谷道,可以走馬車。而從香子城今甘肅和政到河州城今甘肅臨夏,中間還要翻越一座山,尚幸并不高峻,獨輪車也照樣能夠送糧過去。
‘看起來要在香子城多放上兩營轉運糧草的民伕了。’韓岡想著究竟從哪里抽調人手比較合適。
到了午后,景思立在預定時間中率部抵達珂諾堡,剛剛清靜下來的寨堡中,一下又多了五千兵馬。
聽說王韶昨日就已經出發,景思立似是諷刺的說道:“王經略動作好快!追都追不上。”
“木征就在河州等著。經略當然走得要快一點。”
“還有糧食上的問題吧?”
“都監大可放心。廟算不勝,如何敢出陣。糧草供給,可是廟算中第一個要計算的。”
韓岡對后勤壓力并不擔心。經過一個冬天的搶運,熙河路的存糧大概能給三萬大軍使用到四月底。而五月初,就是麥收的時節。只要蔡延慶能在四月底之前,給補充隴西城補充上三五萬石的糧草,便不會造成斷糧。王韶雖說提前出兵,但其實消耗并沒有增加多少。有整整一個半月的時間,補充二三十萬石都不會有什么問題。且以今年熙河路預期的收獲,更足以將眼下的三萬大軍,維持到九月以后。
“都監在珂諾堡中休整一夜,就可以上路追上去了。不待都監的主力抵達,經略也不會貿然跟蕃人決戰。不過經略留信下來,還請都監在珂諾堡中,留下步騎各一個指揮,以助守后路糧道。”
王舜臣馭馬領軍,在山道上疾速前行。
流經香子城、珂諾堡的河流是洮水支流的大夏山水,而河州城則是位于離水今大夏河之濱,洮水和離水都是黃河的支流,王舜臣所部正要翻越就是兩條黃河支流之間的分水嶺。
這道分水嶺南坡陡峭,上山的道路要曲曲折折的繞上兩個回彎。可北坡平緩得很,翻過這座山口,下面就是一路緩坡。
就在山道邊,幾處吐蕃人設立的堡壘上,有著火燎過后的黑色痕跡。夯土的墻體上還能看到歷歷箭痕,尤其是靠著路邊的幾面墻,被神臂弓射上去的箭矢密密麻麻的排滿了一片,如同毛蟲身上的毒毛一般密集。
‘趙隆看來是拼了命了。’
一夜將道路上的據點給拔出,熙河選鋒表現出來的實力,并不比前廣銳將校稍差。
剛剛騎馬上了山口,尚未來得及遠眺北方風土,一名騎兵就趕過來向王舜臣匯報,“都巡,吐蕃人正在攻打選鋒軍,還請都監速去支援。”
不用這名哨探多說,王舜臣就已經看見了千多名吐蕃騎兵,正攻擊只有他們一半不到的大宋官軍隊伍。
“立起我的將旗,擊鼓,準備作戰!”
王舜臣不怕對手多,只怕對手不來。幾句話下了命令,他所率領的前軍就已經在坡道上列陣。
鼓聲傳遞去了下方的戰場,交戰中的宋軍和蕃人一時緩下了手腳。
同時抬頭仰望,一彪宋軍戰士,正從坡道上下來。對手的援軍突至,令吐蕃人士氣沮喪,而下山的緩坡也幫了宋軍的一個大忙。
王舜臣讓麾下的士卒橫隊站在坡頂,一邊向下射擊,一邊緩步向下。山坡多樹,吐蕃人騎著馬不便進入林中。只是留在坡道上,就會被宋軍用弩箭盡數攢射。
見勢不妙,在號角聲中,千余名吐蕃騎兵徐徐而退。重新恢復平靜的坡道上,受傷的士兵和戰馬被留在了戰場上,就像退潮后的沙灘上的貝類,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讓人收拾戰場上的傷員,王舜臣見到了趙隆。王韶身邊率領選鋒的親信將領,正坐在路邊喘氣。他身上的甲胄都有著各處箭創,胸口的護心鏡也凹下去一塊。胯下的坐騎,不再是昨天看到的那匹黑馬。
“怎么打的這么厲害?”
“蕃人連吃奶的氣力都拿出來了,我們扎個營都難。”
趙隆這一天也是拼了命,連他這個主將一天來,也就現在才有機會坐下來喘口氣。他們這些先頭部隊,自下了山之后,仗著各個戰力精悍,一味猛沖硬打,擊破敵軍的攻擊有三四次,但自軍傷亡率也變得很高。
“早知道就換個手段了。”趙隆為自己人的傷亡嘆著。
“不要說廢話了。一開始不就知道木征會給我們來個下馬威嗎?”
站在山口上,王舜臣遠眺極遠處的吐蕃人。青蔥嫩綠的山嶺下,帳幕連天接地,填滿了離水兩岸。
“有五萬嗎?”趙隆低聲問著。
“看起來只多不少!”
“看來木征有足夠的兵力來抄截我們的后路了。喂”他叫著王舜臣,“你說木征會抄那條道?”
“多半是珂諾堡吧…不是說蕃人挖了好幾條暗道嗎?他們肯定不知道我們已經都給找出來了。”這時候,又是一堆蕃軍騎兵攻來,看著吐蕃人在山坡下啊耀武揚威,王舜臣冷眼看著他們一下,“等王經略到了就會有他們的好看了,那才是真正的決戰。”
在趙隆所率的選鋒軍中,已經找不到是誰對河州蕃軍射出的第一箭。但當王韶和高遵裕率主力抵達離水之后,河州決戰的最終戲碼,也終于上演到正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