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子婚事上的安全負責人,韓岡身上的責任,遠遠比身為大禮使的章惇,或是橋道頓遞使的黃裳,更為沉重。
但作為京師內一切兵馬的總指揮,韓岡只要守在皇城中就足夠了。
作為主帥,首先必須完成的任務,就是要讓手下的將校們知道自己在哪里,關鍵的時候,要往哪里請示。
沒有什么地方,比皇城更為適合作為指揮中心了。
而不論城中發生任何變亂,從皇城出發也總是最方便的。
王舜臣親率三個指揮的神機營騎馬步兵,守在了宣德門處,而左掖門,右掖門,包括皇城兩側的東華門,西華門,天波門,晨暉門,都安排了精銳騎兵整裝待命。
皇城的東西角樓,早被改造成了炮臺,其內部,連炮彈和火藥都送到了炮位上。
按照最新頒布的軍事規條,這一次的警戒等級,是最高一級。
黃裳是橋道頓遞使,他的任務也就是保證交通安全,避免天子的車駕因為各種意外或人為的事故,耽擱了行程。
從皇城內的大慶殿廣場上出發的玉輅,周圍護持的官吏、將校、卒伍,多達六千多人,車輛、馬匹亦以千計,雖比不上天子大駕出巡,前往青城郊天的規模,可皇帝大婚,觀禮者數以萬計,道路兩側,設案焚香,頂禮膜拜者不知凡幾,要是橋道頓遞使沒能掌握得好,一樣會造成大亂子——京師可是有百萬軍民啊。
黃裳初上任,就攤到了這個重大任務,如果完成得好,就等于是給黃裳通往兩府的通衢大道,又鋪上了一層堅實的水泥路面,路面之下,還有一層加固用的鐵絲網:目前只有剛剛修整過后的幾座外堡,內部供重炮行動的大道才會如此鋪設路面——也只是實驗性的——即使為了天子的婚事,經過重新整修的御街,也沒這般奢侈。
不過說起奢侈,大宋皇帝的這一次婚事,也的確是可以用窮奢極侈來形容。
太后曾在婚禮前明確指示,皇帝的大婚,內庫必須竭盡全力。不過婚后的犒賞和大赦,卻不必以皇帝的名義。兩府對此自然是雙手贊成。
宮中的樹木遍扎絹花就不說了——之所以沒有將京師內的草木都扎上,只是因為顧忌隋煬之譏,而不是不愿意付出這一部分支出——從宣德門出來,直至王安石的府邸,兩里多長的道路兩側,全都用上品的蜀錦做起了屏風,避免圍觀群眾干擾到親迎的儀式。
而同樣的蜀錦屏風,還出現在宣德門到太廟,宣德門到朱雀門的御街兩側。
如果用市面上的售價來衡量,作為屏風的蜀錦,已經價值近兩百萬貫,論起豪奢,區區石崇王愷之輩,又如何能與富有萬里的大宋皇帝相提并論?
而這蜀錦屏風的支出,僅僅是大婚開支的一小部分而已。
京師內外的重要道路,為此經過了整修,更重要的是京師內的下水道,被徹底清理和修整了一遍,以避免萬一婚禮當日,暴雨成災,使得路面積水,車馬不得前進的危險。
皇宮之內,也對殿宇樓閣又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整修,福寧、坤寧、慈壽、圣瑞等幾處有主殿宇,同時先帝嬪妃們移居后的殿閣,還有宮中的苑囿,更重要的是,前面大慶、文德、集英諸殿,都趁此良機,進行了或大或小的翻修。小到刷墻漆柱,大到更換梁柱,全都在幾個月內完成。
而韓岡剛剛去參觀過的開寶寺天王殿,其實也可算是皇帝大婚的一部分。不過開支由本寺善信的捐款支出了。
為了讓婚禮上的號炮更加響亮,軍器監也新造了一批大炮,從中挑選出來最好的二十門。
還有京師各軍的軍袍,也是得重新新造,嶄新的軍袍代表了京營將士的形象,也是朝廷的臉面。以及他們手上的兵械,同樣代表著朝廷的臉面,故而都是來自軍器監的新品。
“說來說去,不過是趁機花錢罷了。”曾孝寬偷空找個機會歇了下來,他不像韓岡能夠未雨綢繆,先埋下伏筆,但不比章惇等人事多,“把原來舍不得花用的事情,現在一股腦兒做了。”
韓岡道:“大節大禮,不就是應該這樣花錢嗎?要不是時間不夠,我還真想將開封城的街巷水道重新給整頓一遍。”
來自后世的經驗告訴韓岡,任何一個重大的慶典,都是改變城市容貌的一個大好機會,如果能夠把握得住,能夠讓城市的城建水平上升一個大臺階。
以開封府的來說,它是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同時也應該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都市,東京城的城建水平,同樣是這個時代能夠排在第一的。
只是在韓岡看來,這樣的城建水準,趕不上日后的發展。新修外廓城的規劃,在韓岡的引導下,已經為未來預留了足夠多的空間,但開封的新城舊城,五十里城墻之內的土地上,卻沒有給未來發展留下的空隙。
如果皇帝一年結一次婚的話,有個二十年,差不多就能將開封舊城新城全都給翻新一遍。
可惜這樣的婚禮,即使貴為天子,一生也只有一次——續弦是絕對不夠資格讓整個朝廷為之運轉,就如慈圣光獻曹后,她被冊封時,就是學士院書詔,中書附屬,做一個金冊了事。哪里有天子親迎的榮光?
韓岡也不算遺憾,畢竟這一次皇帝大婚,正是京師亂象的源頭。如果每年都來這么一次,他可能還算好,下面的人可都要發瘋了。
送走了曾孝寬,韓岡就收杜到一個叛亂案子的初審的報告。
報告的主角,是京師里的一個多年不第的秀才,之所以不是舉人,是他經考多年,尚未突破一次舉試。因而抱著懷才不遇的心,為此憤恨不已。
這一次天子大婚,就是被他視為撥亂反正的機會,想要通過拯救天子,為自己找到一條登天的捷徑。
不過他的這個陰謀實在是跟小孩子玩鬧沒兩樣,沒有任何保密措施,也沒有任何逃脫準備,完全是蒙著頭,自以為是的準備了一番,然后就想要拯救皇帝的,打倒奸臣,還認為只要自己振臂一揮,就能從者云集,將無數忠臣孝子團結在一起。
最后被他的小舅子首告,然后由那個坊的里正和郵遞員引路,整整一個都的巡卒直撲其家,將這位老秀才給捉拿歸案。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可以說是大驚小怪,畢竟這個秀才什么準備都沒有,只要里正登門就能把他綁著送到衙門里。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信哉斯言。
韓岡丟下這份卷宗。從已經得到的口供來看,沒有任何需要窮究的地方。就跟之前已經破獲的幾樁同樣類型的案子一樣,性質很嚴重,實質很無稽。
包括這位老秀才在內,破獲的謀反案總共有四起,除去被牽連的家人不算,主從犯總計十八人。如果依律判罰,他們的下場多半是菜市口走一遭。
既不是士族出身,也不姓趙,當然得不到議親議貴的資格,同時也不可能只被流放,或是得到一個不流血的死刑判決。
一個正劇的開頭,一個喜劇的過程,然后一個悲劇的結尾。
但韓岡可不敢確定這一回所有的謀反案,都會是這般流程。世界上并不是都是蠢人,想要造反的很多,能夠造反的卻很少,可能性最大的,正是當今皇帝的族人。
幸而在宗室之中,韓岡同樣有著足夠多的眼線。
“勞煩郯國公了。”
韓岡起身向對面的老者行了一禮。
那位老者大受驚嚇,忙不迭側身一旁,不敢受宰相全禮,又忙不迭的鄭重回了一禮。
“郯國公不必如此。”
從蹴鞠和賽馬兩大聯賽開辦時起,郯國公趙世將作為宗室中的領軍人物,一直都是韓岡政策的支持者。
對韓岡堅定地支持,讓他在這些年中獲利巨大。
趙世將現在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尤其是封爵,自縣侯升郡公,又自郡公升國公,進速之快,在過去,只有濮王府中人,才有這個資格。
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一心投靠政事堂的投機者,不能得到最豐厚的回報,那么如何能夠吸引更多的人來自己的未來,掛靠在政事堂的身上?
而且這還不是對他最大的獎賞,在天子即將成婚的現在,這一獎賞,已經就要浮出.臺面了。
“多謝郯國公的通報,”在皇帝成婚前,韓岡不去考慮那個獎賞,“否則真的會給他們掀起些亂子。我等大臣倒是不在意,就是太后面前無法交代了。”
趙世將道:“那幾個喪心病狂之輩,實乃宗室之恥,竟想著去燒東京城。百萬軍民性命攸關,趙世將如何敢不立刻奏報朝廷?”
“還是要多謝郯國公的走報,”韓岡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回破獲了這么多家串聯起來的謀反,皇帝那邊也能安心了。”
趙世將配合的點頭,“肯定能安心了。”
兩人卻沒提,所謂安心,究竟是那一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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