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可算是回來了。”
韓鐘剛剛走進韓府的后院,就看見了他的姐姐韓锳。
少女容貌清麗絕俗,只是眉宇中多了些英氣,沖淡了她的容貌給人的震撼。
韓鐘見到了她,就像老鼠見到了貓,連忙低頭:“姐姐。”
少女叉著腰,一點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玩得忘了回家了?”
“哪里敢忘?姐姐要出嫁了,小弟斷了腿也會爬回來的。”韓鐘嘻嘻笑道。
“就你會說嘴。”韓锳臉紅了一下,向前院張望,“四叔也回來了。”
“正在外面跟爹爹說話。我先進來拜見娘娘和姨姨。”
“娘娘在正屋里,跟阿娘說話。云姨帶著六哥、七哥他們在后園讀書,心姨在小廚房。”韓锳陪著韓鐘往里走,打量著自己的弟弟,“黑了,瘦了。去江南玩了一趟,沒把心給玩野了吧。”
“哪里玩了?這時候,冷得厲害,又濕又冷的,自骨頭里發寒。在那邊就想著早些回家。”
“你就胡說八道吧。玩了那么久才回來,不是樂不思蜀什么?”輕盈的搶先跨過一道門檻,韓锳回頭看著弟弟,“可沒去那些不該去的地方?”
韓鐘愣了一下,醒悟過長風文學 來后立刻就叫起了撞天屈,“我要真的去了,四叔還不揪著我回京,讓爹爹打死我。”
韓锳抬高手臂,像安撫小孩一樣,拍了拍韓鐘的頭,“好了,好了,就信你,就信你。”
“小弟這會回來,有給姐姐你帶了禮物。還有幾樣是給姐姐你屋里玉竹她們幾個的。”
韓锳道:“見人就送禮,都學得跟四叔一般了。”
韓鐘笑道:“小弟這叫長袖善舞。來回一趟不易,多帶一點禮物,也算盡盡心意。東西太多,就放在外面,待會兒卸了車,再拿進來。”
韓鐘回來帶了許多禮物。以相府之尊,韓家的公子們,手邊當然不缺好東西。逢年過節、誕辰,都有人趕著送禮。但外人送禮,總不如自家兄弟知道喜好。
老三喜歡藏書,尤其喜歡同一本書不同版本的對比。韓鐘帶了一整箱。單只是,就有三家所出。
老四喜歡書法,韓鐘就帶了他親手拓印的諸多碑文。在下面的四位兄弟都還小,韓鐘就帶了許多京師稀罕的玩意兒。
按照幾個兄弟的喜好,韓鐘將禮物一一備好。給父母尊長的禮物更是準備妥當。
聽了韓鐘數了好一通,韓锳笑容稍斂,擔心的說著:“花了多少錢啊,零用錢別亂花,讓娘娘知道了會挨罵的。”
“也沒花多少,都是些便宜的,貴得小弟也買不起。有些是外公外婆要帶回來的。另外還有一些,是要轉交給二舅舅、二舅媽、京哥哥,還有越娘妹妹的。”
聽到弟弟提起表妹,韓锳就沒笑了,“前些日子,越娘來了家里一趟,看著氣色不怎么好,宮里派來的人管得又嚴,只稍坐了坐就走了。”
聽到王越娘的消息,韓鐘的臉色黯淡了點,強笑道:“宮里面也管得太多了,還沒嫁過去,就把嬤嬤派過來了。”
“誰讓太妃是那種脾性。太后都沒說什么,她倒是急得跟什么一樣。”韓锳生著氣,“娘娘上回進宮,路上遇見太妃,太妃連禮都沒回。”
“娘娘氣到了?”韓鐘連忙問道。
韓锳搖搖頭,“娘娘沒說什么,是把太后氣到了。第二天,還特意把娘娘請了去,代太妃道了歉。”
韓鐘臉色微冷,“連禮數都不講,太妃的名聲也難怪不好。”
韓锳姣好的雙眉蹙起,多了一分憂色:“真要是官家親政了,聽了太妃的讒言,還不知怎么看我們家呢。”
“不用擔心,有爹爹在。”
韓锳立刻展顏笑了起來:“是啊,有爹爹呢。”
“哥哥去了哪里?”韓鐘問道。
“蘇姐姐一家到京師了,住在蘇平章的府上,哥哥今天就到那邊見岳父去了。”
“姐夫呢?”
“他還要讀書呢。”韓锳回了一句,方覺失言,登時雙頰緋紅,抬腿狠狠踢了韓鐘一腳,“還不是!”
“還不是什么?”
姐弟兩人說這話,已經到了后院的正屋前。韓锳含羞挾憤的一聲叫,倒讓屋里的王旖和周南聽見了。
聽見里面問起,韓锳就瞪了韓鐘一眼,跑進屋內:“娘娘,二哥欺負我。”
“二哥欺負你?你不欺負他就好了。”周南站起身,上前迎了韓鐘進來,“二哥回來了。”
“孩兒拜見娘娘,南姨。”
韓鐘先整了一下衣服,然后進屋,跪下來拜見王旖和周南。
王旖把兒子叫上前來,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看見沒有哪里磕著碰著,方才放下心來問道,“去江寧見到了你外公、外婆了?”
“外公、外婆身體都好,外公現在每天在家里讀書寫詩,隔兩天還去一趟書院。”
王旖聽了,卻忍不住抱怨:“都病了一場,還不知道休息。”
韓鐘笑道:“外婆也這么說外公。”
說話間,素心和云娘帶著幾個弟弟都過來了。嚴素心看著韓鐘,對王旖笑道:“二哥出去了一趟,個頭高了,人也干練了許多。”
云娘道:“就是瘦了些,是不是沒吃好。”
“外面的口味是不如家里好。不過孩兒也沒餓著,只是因為長高了一點,才看著瘦了。在外面的時候,四叔還逼著孩兒多吃飯菜,說是出門在外不比家中,口味就別講究了,只有填飽肚子才有精神。”
韓鐘難得出門一趟,又不是像去年,因為王安石重病才去的江南,一直守在江寧,而是在江東、兩浙繞了一圈,經歷頗多。
他笑笑說說,先讓人出去取禮物,又拿出了從江寧帶回來的信給王旖。
就在韓鐘進后院的時候,韓岡正與馮從義說著話,“江南的情況怎么樣?”
“其他都還不錯,只有織戶不好。”馮從義言簡意賅,“民家自織的素綢現在賣不出去了,生絲也不行了。江南以耕織為生的五口之家,能耕種十畝地,一年能有十幾匹絹,口糧、租子和稅賦都從此中來。如今只剩下土里刨食,最多也只能養活三口人,這逼得農民要減租。鬧佃的事情雖不如絲廠的事起眼,但數量確實比前些年都要多了。”
“這也沒辦法。”
韓岡沒辦法感概太多,小農生產被工業化大生產所淘汰,這是必然的事。除了轉變成工藝品,只要是日常生活用品,手工制品無法與工業產品爭市場。
馮從義也很冷靜,“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爭不過就是爭不過,聰明的轉行,有毅力的去學織綾羅,什么都沒有的,那就只有被淘汰。”
機織的絲綢,以及機繅的生絲,質量比民家手工的要強。機械與手工最大的區別,一個是規模,一個是穩定,這兩方面,都是機器占了絕對的優勢。
如果是各種緙絲等特殊紋飾花樣的綢緞,制造技術掌握在官府和極少一部分專業生產者手中。男耕女織的小農生活所生產出來的絲綢,只能是最普通的素綢。而機器生產的綢緞,正是處在這個等級。高檔綢緞,機器生產不了,但機器生產出來的綢緞,卻能以產量和質量上的優勢,將民間手織絲綢的市場給沖垮。
小生產被淘汰,這是歷史進程。雖然說是韓岡將車子給推動,但他現在也拉不停了。給那些受害者廉價的同情,就是鱷魚的眼淚,反而是個諷刺。
“過些日子,朝廷會加大鐵路的鋪設。每個地方都會各自的特產,如果能運出來的話,也能彌補一下絲絹上的損失。在這方面,官府會加以引導。”
“這是好事。”馮從義點頭,卻又問道:“不是說南方修建鐵路的條件不如北方,鐵路修建的重心暫時還不會南移嗎?”
“蒸汽機差不多可以用了。過些日子,你讓商會去軍器監那邊購買設計圖和生產許可證。”
馮從義喜笑顏開,“哥哥可要把價錢算低點。”
“朝廷為了蒸汽機花銷了多少?能低得下來嗎?一起湊個二十萬貫出來,少了會有人說閑話。”韓岡說道,“圖紙拿回去后,要跟商會里面的蒸汽機加以對比,不要全盤仿效,商會之前研究的基礎絕不能放棄。”
馮從義鄭重的點頭,“小弟明白,哥哥放心。”
“那就好。”馮從義這么說了,韓岡便放心了,又問起另一件事,“秀州倭人坊你去看過了,情況怎么樣?”
“那不是開絲廠,是開油坊磨坊。”馮從義冷笑,“進去的倭人,不給榨出骨頭里的油,把骨頭碾成粉,那些人都不會滿足。也虧遼國能不要臉皮把人賣了來。”
“倭國的人口數量不比遼國少多少,耶律乙辛當然要未雨綢繆,免得日后麻煩。比起販賣婦孺,他把倭國的男丁往礦坑里送,那才叫狠。現在這算什么?”
“還未雨綢繆什么?上層的倭人殺光了,現在連認識倭文的都沒幾個了,連個能出來領頭的都沒有了。”
“這是最聰明的做法。滅了倭國的文法,把倭國變成了女直、室韋一般的邊荒部族,統治起來就容易多了。”
“倭國是完了,高麗也差不多了。過段時間,一樣會往這邊賣。”馮從義憂心忡忡的對韓岡道,“哥哥,難道就任由他們如此肆無忌憚下去?說不定商會里面也會給帶過去,畢竟太節省成本了”
這是兩條路線。一條是純粹走技術線,通過技術發展降低成本,另一個就是靠壓榨工人,做血汗工廠。路線不同,立場當然也不同。
單純從效果來講,說不上誰好誰壞,而且兩條路線并不是對立,也可以參合而行。不過技術的進步能帶來社會的進步,血汗工廠雖然也能,但進步速度就慢太多了。韓岡也不想雍秦商會的風氣給敗壞了。
“過幾年,在報上爆出來,他們的日子過不好。就是倭人,那也是人,不把人當做人來看,有幾個人會站在他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