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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欲雨還晴咨明輔(43)

  “君憂臣勞,君辱臣死。(瘋狂看'小說)堂堂天子,竟要與北虜論親,若是在真宗時,國勢遜于遼國,是敗于夫差的勾踐,不得已而為之,尚且說得過去。但之后不臥薪嘗膽,反而從此高臥,以為天下太平,終至元昊之叛。景德、天圣諸公豈得辭其咎?一曰有遼寇在,我等在東京城中,永遠都是不能安寢的。”

  蔡確搖頭,話是慷慨激昂,但此時又不是大慶殿上,何必說這些糊弄皇帝的話?

  “是為萬世開太平吧。”

  一顆功名之心,誰能沒有?橫渠四句教早已傳遍天下,韓岡的目標到底是什么,難道還會有人不知道嗎?

  韓岡也只是說得順口而已,蔡確是明白人,也不東拉西扯,將話挑明了:“耶律乙辛年事已高,未免子孫遭難,他十年之內勢必要篡位。”

  “要廢掉澶淵之盟和元豐新約?”

  “澶淵之盟,真宗皇帝與遼圣宗約為兄弟,以遼承天皇后為叔母。兄弟之約延續至今,可不是與窮迭剌的兒子訂約。”

  迭剌再差也是契丹部族中有名號的高官,可比灌園子要有家底得多。蔡確雙眉輕輕一挑,“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就要做好北攻遼國,收復幽云的準備?”

  “誰都會機會,但只有準備好的人才能抓住。”韓岡微微輕笑,眼前的這一位可是最擅投機的,一直投機進了東府,做了宰相,“要時刻準備著。”

  “玉昆。這話傳出去,可是要天下大亂的。”蔡確語氣鄭重了起來。

  韓岡巴不得他和蔡確的對話被宣揚出去,戰略上的威脅,必須對方自己也明白有這回事才行。

  “難道耶律乙辛還會指望皇宋養他多少年?”

  “如果他肯降順的話,朝廷倒是不會介意在京城為他立個遼東郡王的宅子。”

  蔡確笑著說道。這時他突然發現,方興指揮著人手收拾了殘局之后,又開始做起了發射火炮的準備。重新捆扎繩索,又一只活蹦亂跳的山羊,只是這一回離得炮口近了許多,只有十步出頭。

  他驚訝的問韓岡:“又要做什么?”

  “準備另一種炮彈的實驗。”韓岡解釋了一句,又問蔡確,“相公可知契丹騎兵與官軍對陣之后,會怎么作戰?”

  “不知。”蔡確搖頭,他就算知道一點,也不會在韓岡這位方家面前顯擺,“請玉昆賜教。”

  “契丹騎兵與我官軍臨陣對壘時,都不會直接發動全軍向官軍軍陣上撞上去,而是會一波一波的沖擊。基本上都是在一百五十步外開始集結——戰馬的沖擊力也就在這么長的距離上,再長了,馬匹就回不過氣來了——其開始沖陣,如果官軍陣型不散,便會在三十步的位置上減速,二十步到十步之間轉向,在陣前橫過同時向陣中射擊。就這樣一輪輪的過來,直到官軍的軍陣支撐不住為止。”

  蔡確點頭,能如此了解契丹騎兵的戰術,在朝臣之中,韓岡應該算是第一號了。

  他聽韓岡繼續說:“所以契丹騎兵最脆弱的時候,便是從陣前橫過的那一段時間,但也僅僅是眨幾下眼的功夫。而且為了減緩契丹騎兵的沖擊速度,大部分弓弩都會在五十步到七十步的時候就射出去。”

  “也就是來不及射第二輪了。”

  “的確是這樣。所以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就有了弓手分三排站立,一排.射擊,一排等待,一排上弦上箭,輪番施射,名為三段射。后又有了上弦器,可以讓弩弓來得及發射第二次。這些都是為了縮短上弦時間,能更大程度上打擊遼軍。”

  “嗯。”蔡確又點著頭。這是戰場上的戰術指揮,基本上沒有接觸過,可韓岡的用意也不難理解,“火炮可是能夠代替弩弓,在近距離射擊?”

  “換一種炮彈就可以。”

  韓岡讓方興拿來一顆拇指大的彈丸,比之前的鐵炮彈要小得多。蔡確拿在手中顛了一顛,有些沉手,是金屬質地,可顏色也不像是鐵或銅。

  “是鉛嗎?”蔡確問。

  “相公好眼力。”韓岡恭維道。

  “鉛、汞有毒。玉昆,自從你的文章出來后,市面上的鉛粉都快沒人要了。”蔡確說著就將鉛彈交給身后的隨從,“現在用鉛比鐵都便宜。”

  “鉛彈的威力比鐵制的要大,只是太重了,遠距離還是要靠鐵彈,不過近距離射擊用鉛彈就沒問題了。”

  “但這未免也太小了吧。還是說要一次射出去許多?”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韓岡點頭:“是一次發射許多鉛彈出去,故而名為霰彈。”

  “霰?”蔡確皺眉想了一下,問道:“‘如彼雨雪,先集維霰’的霰?”

  “正是。”韓岡點頭,辨識詩經里面出現的字,對儒者來說只是基本功,“其實就是常說的稷雪。”

  “福建那邊叫做米雪。”蔡確再看了眼要往炮口里填的一顆顆鉛子,以及第二只倒霉的山羊:“霰彈…倒是貼切得很。就不知道威力如何了。”

  回到草袋后,依然少不了火光和巨響,之前已經經歷了一次,可蔡確還是感覺很不習慣,耳朵有些嗡嗡響。

  待硝煙散盡,十步外,又是一片血紅。

  可憐的山羊被鉛彈丸打得渾身是洞,汩汩的流著鮮血,比方才的一幕更要慘烈。

  蔡確指著那一只羊,張口結舌:“換成是遼人…”

  “也會如此。而且會更快!”

  如果是熟手,清理炮膛,裝火藥、炮彈,引線,然后點燃發射,比起給八牛弩要快一點。幾個人一起做的話還會更加幾分速度。

  蔡確不是傻瓜,他當然看得出火炮要怎么運用在對遼的戰場上。

  一百五十步外直接打擊遼軍騎兵的集結地。若是給其沖到了近處,換上霰彈,十步到二十步之內,一門炮能抵得上幾十名弩手。

  韓岡從戰略說到戰術,對遼國的方略也出來了。不僅是攻遼,防遼也同樣有了預備。

  他也是真的想要將遼國徹底解決,才從現在開始就做準備。

  只要登州水師成型,就可以壓制遼國海岸線附近的寨堡和駐軍。當宋軍隨時可以出動戰船,運送兵馬,奪取榆關山海關,封鎖住連接東京道與南京道、位于海山之間的那一條狹窄通道,那么遼國就算想要進攻大宋,也必須隨時提防身后的危險。

  有幾個人會選擇冒險?戰勝于廟堂之上。這才是宰輔掌控全局的意義所在。

  蔡確沉吟良久,突然道:“方興是個有能力的。”

  蔡確對方興也不會不熟悉,畿縣的知縣,比起外路的知州都要熱門。開封、祥符兩赤縣的知縣,很多時候更是要天子同意才能任命。

  “的確。有他相助,韓岡在白馬縣的一年,過得可是輕松得很。”

  “玉昆太自謙了。”蔡確笑道。

  韓岡搖頭,制造松木炮不難,但幾天之內,便指揮上手,做事有章法,這樣的官員的確不好找。

  “御史臺盯著方興實在是不成話。”蔡確忽而又說道。

  “難免的。也是受了韓岡牽累。”

  就是在如今,黨同伐異的情況也從來沒有消失過。

  蔡確一邊望著正在拆卸繩索的工匠們,一邊道,“御史臺最近的折子,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個個失了銳氣。換作昔曰,這辱臺錢早就罰到可以去樊樓夜夜笙歌了。”

  韓岡停下了動作,等著蔡確的下文。

  “有些監察御史,不宜再留任臺院。至于那些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也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從烏臺中走出來。”

  有件事蔡確提都不提一句,但周圍有人明白了,“舉薦誰來做。”

  “可以慢慢來,等之后的安排。”

  舉薦御史,依故例,是御史中丞、侍御史知雜事和翰林學士三方推薦,兩府不得干預——御史臺的存在,在本朝,就是為了牽制宰輔。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宰輔們就多了些想法。之前換過一茬,現在要換第二茬。

  蔡確既然無意追究其他枝節問題,韓岡也不在乎其他了。對蔡確道,“蔡元長才具卓異,曾任厚生司判官,若他能主掌厚生司,必然是一個好結果。”

  蔡京已經做到了殿中侍御史,只是他想要升御史中丞難度極大,幾乎不可能,就是御史臺副——侍御史知雜事也沒有什么機會。

  蔡京什么時候走了韓岡的路子?蔡確心中一下就警惕了起來。

  “元長與確是袒免親,能在御史臺中,本就已是特例,還是蒙上皇特旨許準。”蔡確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但他在京中這么長時間了,也該歷任地方,若能如玉昆你這般在地方上建功立業,曰后回朝,能更有進步的機會。蔡確雖不才,進京前,卻也是在外做了十幾年的官。”

  韓岡沉吟了一陣,問蔡確:“…不知相公到底屬意何人?”

  “游醇為人如何?”蔡確問道。

  就像蔡確方才驚訝一樣,韓岡也為之驚訝,然后否決,“游節夫為人直方公廉。遽然調任,赤子恐不舍。”

  直方公廉,這個評價很高,但韓岡等于是在說那是個傻大膽,真的弄進來,肯定是給四方添麻煩的。

  韓岡手邊沒有什么進士。要是黃裳中了進士,韓岡立馬就能將他推進御史臺。要功勞有功勞,要才學有才學,御史一任之后,轉頭就能在朝中風生水起。另外還有一個慕容武,可惜官聲不是那么好,韓岡無意推薦他。

  “這件事不急。”看見韓岡皺眉思考,蔡確笑了一笑,強調道,“玉昆,都不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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