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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與天通(23)

  “不意今日又見王曾泡!書”

走下臺階,章惇冷冷的說了一句  在他身側的韓岡則回道:“誰是丁謂?”

兩人對視一眼,呵呵各自冷笑  呂公著究竟是在想什么,在他跳出來之后,宰輔們哪有看不透的?

蔡確、韓縝沉著臉章惇笑中則帶著隱憂只有薛向,如無事人一般——沒有進士的身份,反而就不需要想得太多仁宗初年,宰相丁謂當權,與內侍雷允恭相為表里,把持國政參政王曾為除丁謂,砌詞留對,與章獻太后密議,一舉扳倒了這位權相自此之后,一旦有哪名重臣在拜見天子后主動請求留下來奏對,那么在世人眼中,他的意圖只會是針對同列從權謀上講,也失去了動手的突然性,反而打草驚蛇故而便逐漸成了官場上的一項禁忌,基本上很少再出現這樣的作法“如果只是針對小弟的話,那倒是沒什么關系”韓岡淡然說著  章惇看著前路:“也只是對玉昆你而言”

“的確如此”韓岡仰頭喟嘆章惇與自己走得實在太近了,不免會受到牽連韓岡回頭看看夕陽下的福寧殿,呂公著到底會說什么,其實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即便不是在殿中旁聽,呂公著也不會有其他的說法當蔡確、韓縝等人全數離開,只留下呂公著一名執政的福寧殿,又陷入了沉寂之中趙頊躺著,向皇后坐著,而呂公著則穩穩地站著,賜坐也沒有理會  幫趙頊掖好了被角,趁勢整理了心情,向皇后抬頭看著呂公著,沉聲問道:“不知樞密自請留對,究竟是為了何事?”

  呂公著深深的一躬身:“為了皇宋基業”

  臣子們大言誑君的手段,向皇后經歷得不多,但她對呂公著即有成見,聽到這話時便自然而然的有了戒心,“樞密何出此言?”

  “臣觀今日朝堂,已是隱憂潛伏王安石有威望,門生子弟遍布朝堂;韓岡有重名,得人心,世人敬仰如今翁婿二人同列朝堂,相互配合無間,長此以往,皇宋基業恐有不穩”

帶著沉沉殺機的話語出口,殿中加靜了三分從西南方照過來的陽光映不進殿中,只能將南面的窗棱染上一層如血的紅光  “過去也不是沒有過”向皇后越看呂公著越不順眼,立刻道,“吾雖是婦人,也知道晏相公和富相公翁婿二人曾同列一朝”

  “那是富弼曾說晏殊奸邪”呂公著抬起眼,一對白眉下的雙眼利如刀劍,“今日在殿上,司馬光的確多有錯處,但昨日,韓岡在席上端茶遞酒,豈是重臣所為?”

  向皇后張口結舌,難道要說韓岡是王安石的女婿,謹守晚輩的本分,所以才會端茶遞酒?可這不正印證了呂公著的話?

  “陛下”呂公著語氣沉沉,“臣非是論韓岡之品性泡書_)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現在是看不清的”

  向皇后一下氣白了臉,白居易這首詩實在太有名了,指著呂公著的手都在顫:“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這兩句,樞密何不明說?”

  “臣只為皇宋基業,非是為一己之私攻劾王、韓翁婿”

  “好個非為一己之私,”向皇后氣得笑了起來,“冬至夜吾母子性命幾乎不保的時候,不知呂樞密在哪里?”

  “殿下看重韓岡,或有其因由”呂公著毫不動搖,皇后的否定他不在意,關鍵還是在趙頊身上,皇后越是偏袒韓岡,皇帝就會越擔心:“但韓岡未及而立便名聲廣布,世人視之若神今日殿上論司馬光有心疾,又有幾人不信?殿下當也是信了?”

  向皇后立刻道:“司馬光強要殺王珪,豈非心疾?”

“那一眾御史呢,他們不也一樣要殺王珪?”呂公著反問  “他們受了蠱惑而已”

  呂公著神色一肅:“受人蠱惑,已是罷官去職,那么蠱惑人心之輩,如何不論之于法?”

向皇后的口才哪里能跟老辣圓熟的呂公著相提并論,登時就被堵住了優待司馬光的決定,還是剛剛在崇政殿上做出來的  呂公著也不繼續與向皇后辯駁,他看著沉靜的躺著的趙頊,“韓岡名重當世,王安石威望尤髙章惇蔡確為其爪牙,韓縝、薛向唯唯諾諾,若翁婿二人同在政府,日后誰人可制?”呂公著跪了下來,再拜叩首,“陛下,非臣疑韓岡和王安石但兩人身處嫌疑之地,只為兩人著想,也得讓他們避嫌才是就算或有顧慮,也得剪其羽翼,以防不測”

司馬光雖然失敗了,但對呂公著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因人成事,這樣的想法,他從來沒有過  低頭整理著丈夫的被褥,向皇后藉機稍稍冷靜下來抬起頭來,她猝然質問著呂公著:“韓岡如今只為不掌誥的內翰,王相公是五日方才一朝,不及遠甚樞密是不是看到王珪去職,想爭一爭宰相的位子?”

  “殿下此言,是在疑臣”呂公著面不改色,向皇后的舉動在他眼里實在幼稚得可笑他掏了一下袖袋,抽出了一份奏章來呂公著雙手托著奏章舉過頭,朗聲對趙頊道:“臣之辭表便在這里臣非戀權,舊年臣于王安石亦有舉薦之德,若能如韓絳、陳升之一般附和變法,宰相之位何足論?今日之言,非為權柄,乃是臣為皇宋基業的一片赤心”

城南驛,司馬光所居住的小院緊閉的門扉打開了,司馬康將刑恕送了出來雖然是送客,但司馬康的臉色陰沉得像是送葬  刑恕也是一臉沉重,卻仍好言安慰著司馬康:“先生是太子太師,多年來始終簡在帝心,是天子垂危時想要托孤的重臣雖說今日受辱于小人,皇后又為奸佞蠱惑,但無論如何,不還是給了先生一個體面嗎?”。

  “體面?”司馬康臉色卻加陰沉:“就是那些賜物嗎?”。

刑恕嘆了一聲,搖搖頭,拍了拍司馬康的肩膀,卻也不在多勸了  都到了現在這般田地,還能怎么樣?

刑恕瞥了一眼稀疏的花木對面躲躲閃閃向此處張望的數個身影,轉頭又望向不遠處的另一重院落那重院落也是大門緊閉王安石這段時間在城南驛的作息習慣很穩定,此時乃是午后時分,他一般是不見客的但王安石應該已經是知道了朝會上發生的一切  刑恕冷笑了一聲,不知道那位平章軍國重事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那位女婿的?

  昨日席上謙和有禮,今日殿上便翻臉無情就算是親如翁婿,恐怕也是適應不了?

但私誼歸私誼,國事歸國事當年王安石能為變法事與多少好友割席斷交,今天若是知道司馬光大敗虧輸,當是擊節叫好的為多唉…搖搖頭,又是一聲長嘆,刑恕別過司馬康,向驛館外走去  司馬光的頹態,他方才看得分明躊躇滿志的跨進文德殿,結果卻是丟盔棄甲,一敗涂地失去了唯一的機會,有生之年當再難入朝,如何不頹唐?

不過刑恕并不認為這是司馬光能力不足,實乃天數耳司馬光選擇的時機和手段,不可謂不妙在極為有限的時間內,已經是做到了極致就算是刑恕現在再來回想,也覺得司馬光借彈劾王珪來張起沉寂已久的舊黨聲勢,并宣告自己重回朝堂,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最為上佳的選擇尤其是在御史臺已經群起而攻的時候,搶先一步對王珪給出決定性的一擊,不但能借助已有的聲勢,也讓御史臺根本沒有辦法調轉槍頭,只能追隨在后  讓整個御史臺為王前驅,難道還有其他好的手段嗎?

可惜還是失敗了時也命也留中也好,拒諫也好,反駁也好,皇后可能的反應,司馬光肯定都做了預測而其他臣僚,無論是韓岡、章惇,還是蔡確、韓縝,包括下面的御史,以及一干有發言權的重臣,也定然都做好了針對性的計劃在朝會上發難,本就是背水一搏,貫通史學的君實先生,不可能糊涂到不做籌劃便倉促上陣可天時不在此處,皇后的那一句‘依卿所奏’,比什么樣的反駁都有用  誰能想得到?

刑恕又是一嘆在廊道上擦身而過的一名官員,便隨即浮上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冷淡的瞥了此人一眼,記下了相貌,刑恕繼續向前幸好還有機會從這段時間,皇后對王珪的保護來看,天子很明顯的是要維持朝堂穩定,異論相攪的宗旨絕不會隨意動既然如此,也不用擔心對黨的攻擊,會有太壞的結果司馬光若是能將王珪扳倒那自然是最好,舊黨肯定氣勢大張若是做不到,對呂公著來說,機會同樣到了宰相和執政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以刑恕所知,呂公著現在的唯一所想,就是光大門扉而要想維持呂家的家門不墮,與其委曲求全的去迎合黨,還不如爭上一步,爭一個宰相之位出來  宰相之門,即便韓岡日后當權,也不便有所輕動韓岡就算將呂家恨之入骨,也得為他韓家著想——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呂公著若是能成為宰相,只要不糊涂到去沮壞法,只要隔三差五唱唱反調,至少在天子大行之前,地位將會毫不動搖  至于之后如何,不用擔心…王珪可都是被放過了難道還能重開嶺南路不成?

一旦呂公著如愿做了宰相,父子兩相國,屆時以呂門之貴,日后與天家結親也不是可能家門長保不衰,呂公著當真就能如愿以償宰相門下客刑恕冷笑一聲,似是不屑,卻猶有幾分自得不枉自己奔走之勞福寧殿中,向皇后仍陰著臉,氣憤填膺,說不出話來而呂公著的氣質越發純粹,平和淡定,不見喜慍這是呂公著在表態表明與王安石決不妥協的姿態代表洛陽老臣的司馬光今日折戟沉沙,舊黨聲勢大挫,那么黨必然氣焰大漲這樣的情況下,天子定然需要一位堅定的反對者留于朝堂除了他呂公著以外,還有誰人可選?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會穩當當的保住現在的權位可是呂公著還想進一步宰相的地位在樞密使之上樞密使執掌軍事,而宰相則是軍政無所不統眼下王珪出外乃是必然即便今天已經將所有彈章全部駁回,王珪也必須知趣的出外——這樣還能留一個情面,若是還不知趣,那就沒什么人請可講了當王珪離開,空懸下來的宰相之位,在兩府中以資歷論,呂公著自問不作第二人想其余人不是資格不夠,就是進入兩府的時間太短只有唯有一點,就是他是舊黨如此一來,即便是黨中資歷淺薄如蔡確,中立的唯唯諾諾如韓縝,也有了跟自己競爭的資格今日在殿上蔡確會跳出來,正是為了一個宰相之位呂公著無意改弦張——即便他這么做了,壞了名聲后,結果只會差——那么能做的就只有一條:便是加堅定的反對法一個保持為國事而不惜自身的舊黨,與一名黨中人同掌大政,就是天子唯一的選擇至于法的穩定,在有王安石做著平章軍國重事的時候,天子并不用擔心太多這么多年了,又發生了這么多事,呂公著已經沒有了與法爭競的精力,他現在只想保著家門長久他靜靜的等候著,結果究竟如何,就看天子的反應了躺在病榻上的趙頊終于有了動作,他的眼皮眨了起來一下,兩下然后是第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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