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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驛的驛丞周至都快要瘋了,聽見外面的傳進來的一片喧囂,他甚至覺得跟二大王一樣發發瘋其實也不錯。
司馬光到了,但王安石卻還在驛館中。
住在館后上院中的王相公雖然前幾天得了賜第,但還在整修中,一時間還沒搬過去。現在司馬光比預計的早到了兩日,該怎么安置這位太子太師?
讓他們住得門對門嗎?
雖然是大冬天,但周至的頭上身上依然是汗水直流。
即便司馬光形同貶斥的在洛陽住了十余年,在朝堂上也是不受歡迎,但他的身份決不是區區一個驛丞能開罪得起的。可若是安排不好,讓王相公覺得心頭不痛快,那就更加危險了。
自家可不是進士,能得到現在這件官袍可不容易。做了三十年吏員才交了鴻運得了官身。天下百萬胥吏,一年才十幾二十人能從吏職升官,而且絕大多數還是給顯貴們的親信占了。周至不指望自己還能走第二次狗屎運。
若是現在發了瘋,多半也就是提前致仕,說不定還能得個恩典。周至正在考慮是脫衣服裸奔,還是去茅廁里打個滾,派出去找頂頭上司的人終于回來了。
“怎么樣了?管勾可動身了?”周至一把將人給扯住,火燒火燎的仿佛當真火上房頂了。
“三叔,三叔。”被當胸扯定的驛卒在周至手中掙扎著,“侄兒去了趙管勾府上,但看門的軍漢就說了,趙管勾有事出去了,不在家中。”
周至咬牙切齒,那名宗室出身的城南驛管勾官分明是知道要出事了,才避而不見,推說有事外出了。根本就是山里的兔子,聽到點風聲,覺得有危險,就登時往洞里鉆。若是今天的事辦得不妥當,辦事不利的罪名當即就會被他推到自己的頭上來。
“三叔。”被周至塞進城南驛做驛卒的侄子好不容易才從他的叔叔手中掙脫開來,又大著膽子催促著,“司馬宮師可是已經在外面了。”
“難道我不知道!?”周至頓時暴怒,要不是知道司馬光已經到了門外,他這么急做什么。
在房內繞了兩個圈,一名親信驛卒也進來了,通報說司馬宮師的車馬已經進了外院,然后眼巴巴的等著周至的吩咐。
“急什么,王相公還在里面呢。”周至站定了,咬著牙轉頭吩咐侄兒,“小七,快去通知王相公!”
“這個…”周家的小七猶豫起來,這樣好嗎?
見侄兒竟然還耽擱時間,周至兜頭就是一耳光,“還不快去!膽子大了啊,連話都不聽了!”
周至的侄兒捂著臉,也不敢回嘴,趕急趕忙的就往后面去通知王安石了。
周至連推帶踹的將侄子趕去通知王安石,自己則整整衣冠,向外面走去。不管怎么說,讓王相公自己來處理吧。至于最后會是什么結果,他認命好了。
外廳已是人頭涌涌,不論京官選人,城南驛中百十名大小官員全都出來了。矜持一點的就在外間的大廳里找張座位坐下來,輕浮些的就站到院中去了。
誰不知道王安石和司馬光是死對頭,今天司馬光上京,正好撞上王安石還在城南驛。兩人十幾年前就割席斷交,王安石的《答司馬諫議書》更是遍傳天下,眼下撞個正著,還不得天雷普降地火叢生。
“可是司馬宮師到了?”周至一踏出大門,立刻就換上了一副討人好的笑臉。拿塊擦桌布,換身短衫,就是活脫脫的跑堂小二。
司馬光已經從車上下來了,不過他沒興趣跟這姍姍來遲的驛丞多話。抬頭打量著滄海桑田一般變化巨大的城南驛,讓自己帶著上京的兒子司馬康去處理一應事務。
司馬光上京,身邊沒有帶太多的伴當。就是一輛車,六匹馬,出去屬于驛館的車夫,連司馬光本人在一起也只有八人。但他惹起的動靜,卻跟帶著一家老小的執政回京時還要大上三分。
周至與司馬康辦理入住和交接驛車驛馬的手續,一點也不感到委屈。他巴不得司馬光和王安石根本就不理會自己,當個屁放掉那就是最好了。
但司馬光的兒子顯然沒有太多與驛站打交道的經驗,尤其是城南驛作為天下驛途的終點和起點,手續要比路途上的驛站繁瑣得多。弄了半天,還沒有結束,而司馬光已經有些不耐煩的看了過來。
周至腦袋都發白了,照規矩是不該讓司馬光這一級的重臣在外面等,而是先將人迎進廳中坐下來再說。但他今天竟然失措到給忘了。
惶恐之中,身后終于起了一陣騷動,周至緊繃的身子也一下放松了下來,王相公終究還是愿意出來見一見司馬光。
王安石已經出現在了門口。在兒子王旁的陪伴下,他大步從外廳走了出來。
“君實。”他高聲打著招呼,甚至是有幾分驚喜,“久違了。”
“介甫,好久不見了。”司馬光站定了,看著漸走漸近的老朋友,先行拱手一禮,“向來可好?”臉上的神色卻是淡淡的,不見喜慍。
王安石立刻回禮,一揖到底,“君實,多年未曾謀面,看著比舊年要清減了。”
司馬光古井不波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勞介甫掛念了。”
見王安石對司馬光似乎毫無芥蒂,兩人也并沒有一見面便火花四射,周至也稍稍恢復了一點揮灑自如的跑堂本事,陪著笑臉將兩人往廳中請:“相公,宮師,外面天冷,請先里面安坐。”
“說得也是。”王安石點點頭,請司馬光往里走,“君實天寒遠來不易,還是先到里面暖和一下。”
周至忙忙請著兩尊大佛和他們兒子進了廳,安排了一個清凈且生了旺火的小廳,熱酒熱茶伺候。待兩對父子安坐,方告辭出來。
‘總算是安生了。’
周至點頭哈腰的悄步出廳,此時他背后已經汗水淋漓,冷冰冰貼著脊梁骨,寒意透骨。可終究還是過了這一關,心中也輕松了許多。
正準備辦完剩下的手續,給司馬光安排一個上院,但他的侄兒帶著守門的驛卒又跑了過來,“三叔,韓資政來了。”
“韓資政?!”周至失聲叫了起來,又立刻捂住嘴。他都想撞墻了,王相公的女婿來湊什么熱鬧,還來得這么快。
話音未落,韓岡已經笑吟吟的驛館外進來:“可司馬十二丈到了?”
“是…是…”周至的舌頭發澀,指著內廳,“就在里面。王相公和司馬宮師現在就在里面說話。”
韓岡已經將端明殿和龍圖閣兩個貼職全都辭掉了,現在就是單純的資政殿學士兼翰林學士。本來韓岡甚至準備只留著端明殿一職去兼職玉堂——端明殿學士本就是給資歷深的翰林學士的加銜。這樣去迎接蕭禧,禮節上正好合適。
但上面不答應,韓岡想想覺得謙讓得太過分了也不合適,未免會讓人往王莽的方面去想,還是該是什么就是什么比較好。以蕭禧的身份,在禮儀上重視一點也沒什么。
不過確切點說,這一位大宋君臣的老朋友已經不能叫蕭禧了。因為遼章宗——也就是剛剛夭折的幼帝耶律延禧——的緣故,國書上是避諱改名為蕭海里。說起來,韓岡覺得章宗這個廟號用在一個夭折的小兒身上實在是不合適。當然,耶律乙辛也不會在乎這一點。
韓岡是在來城南驛的路上聽說了司馬光的消息。他今天在放衙后來驛館,明面上是幫王安石準備搬家的。不過實際上,他是想來跟王安石議論一下政事,主要就是想說一說司馬光。
從御史們最近的興奮,以及向皇后表現出來的能力來看,還是盡快排除舊黨的干擾比較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在外任州縣中占了很大一塊比例的舊黨成員,很可能會給朝局帶來不可知的變化。
雖然私心里,韓岡并不是沒有早一點看一看舊黨赤幟,名傳千古的歷史大家的想法——他當年任職京西,曾經拜訪司馬光而不果,這個心愿就一直留到了現在——但司馬光比預計的早了兩天進城,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王安石如果按計劃在明天喬遷至賜第,根本就不會跟司馬光在城南驛打上照面。
不過既然知道了王安石和司馬光已經在里面坐著了,韓岡整了整衣冠,方邁步進廳。
周至眼睜睜的看著韓岡走進廳中,心道多擔心也沒用了,以里面三位的身份,應該不會吵起來吧。他并沒有將司馬康和王旁算進來,那兩位衙內只是插花而已。
“韓資政來了,韓資政來了。”周至的侄兒又跑了過來。
周至瞪了他一眼,“韓資政剛進去了。”
“那是小韓資政,現在來的是許州的大韓資政啊!”周至侄兒慌得一臉是汗,“他和呂樞密一起來的。”
同為資政殿學士的韓維是知許州,也就是昨日才進京,不過是他是照常例詣闕進京,而且還是住在了兄弟韓縝的家里,根本就沒來城南驛。
王安石、呂公著、司馬光,再加一個韓維,在仁宗時,情誼甚篤,平日里多聚會于相國寺外僧坊中,人稱嘉祐四友。這是周至知道的。
但王安石主持變法后,呂公著、司馬光和韓維全都跟他翻了臉,現在三對一,不對,有個小韓資政,那以一當二也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