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上官婉兒的福,凌波和太平公主勉強還算熟悉,但這種熟悉不過只在于太平公主會隨口叫她十七娘,僅此而已。所以,太平公主進來之后只不過和她打了個招呼,緊跟著就開始和相王李旦交談了起來。
見著這光景,她少不得上去把裴愿這個傻呼呼的小子拎到了一邊,恨鐵不成鋼地劈頭蓋臉教訓了他一通。然而,看到愣小子不住地點頭,一臉謹受教的表情,她又有些郁悶了。
她又不是裴愿什么人,這小子怎么就這么聽話?他要是反駁兩句,她還能再好好發泄一下心中怒火,如今她還怎么開腔?
然而,這還不算最郁悶的。太平公主和李旦固然在那里交流兄妹感情,完全忘了她的存在,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就被人撂在了旁邊。那個目光犀利如刀的男子偏偏是李旦口中的三郎,也就是她的表兄,她剛剛教訓完裴愿,那家伙就頂著一幅溫和無害的笑容,走過來和她套近乎。
那種談笑風生的風雅本領足以讓凌波見過的任何公卿子弟汗顏,倘若她不是曾經化名男裝,跑進平康坊歌伎的脂粉堆里頭廝混了一陣子,見慣了風liu陣仗下的齷齪,指不定此時就被稀里糊涂迷暈了。
她的抵抗力堅強并不代表裴愿就有這樣的洞察力,愣小子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套出底細無數,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說起了在草原上放鷹的事。她最初恨不得堵住裴愿的嘴,到后來自己也沉浸了進去。畢竟,她從出生開始就在洛陽長大,從來沒有出過這座繁華的城池。那種藍天白云一望無際的原野她沒有見過,那種蒼鷹翱翔空中的景致她也沒有見過,更不提什么風吹草低見牛羊了。
不單單是他,旁邊某位李三郎也聽得一愣一愣,最后禁不住贊道:“如此勝景,我有生之年定要前往一睹,方才不負平生。”
“好啊好啊,到了庭州我一定好好做一個東道!”裴愿滿口答應,旋即又轉身目光炯炯地盯著凌波,“小凌,到時候你也來,我一定送你一匹腳力最好的駿馬!”
看到裴愿滿臉誠摯地看著她,凌波怎么也不好打擊這渾小子的積極性。這位李三郎是誰?人家是堂堂安國相王李旦的兒子,還封著什么郡王。這樣的人一向空口說白話慣了,裴愿居然會相信?只是,這愣小子既然一起邀請了自己,她低頭一思量便笑了起來。反正她父母雙亡,一個人吃飽一家人不餓,有時間倒是真的能夠去庭州溜達一圈。
等等…裴愿分明是被流放到庭州的犯人之后,怎么說得好像無比風光似的?這么說她倒是又想起來了,想當初這愣小子一買合浦南珠就是兩百貫錢,那邊某個黑臉漢當初威脅她的時候,還說過什么腰纏萬貫之類的話。
想到這里,她的臉色登時一黑,可身邊有個無比礙事的家伙杵在那里,她一時半會也不好相問。瞅了個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說話的空子,她蹭地一步溜了過去,笑吟吟地提出了告辭。當然,對于李旦的仗義相救,她也沒忘了提出了發自肺腑的感謝。
相王李旦這個主人還來不及說話,太平公主便瞅著凌波,倏然露出了笑容:“十七娘,今兒個不是你謝八哥,而是八哥得感謝你。母皇當初處死裴相國用的是謀逆之罪,但他究竟有沒有謀逆,全天下都知道。七哥之所以不赦裴相國之后,無非是因為困頓房州數十載的怨氣,而八哥卻是和裴相國多年師徒之誼,如今救下他的侄孫,這也算了卻了一樁心愿。”
凌波越聽越驚訝,這太平公主的口氣好似今天欠人情的不是她,而是相王李旦,這么便宜的好事實在有些不對勁。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相王李旦非但沒有反駁,而且還認同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了貨真價實的感激。這下子,她一下子感到頭皮發麻,若不是場合不對,她幾乎想立刻溜之大吉。
果然,太平公主的話遠遠沒有說完,而是緊跟著又加上了一番“語重心長”的善意提醒:“只不過,今天十七娘你幫了八哥一個大忙,無形之中卻得罪了皇帝七哥,興許也會觸怒阿韋。他們當初被貶謫房州,阿韋路上生下安樂的時候,甚至連一張多余的被氈都沒有,只能七哥脫下衣服包裹孩子,之后更是度日如年。他們有多恨母皇,便有多恨裴炎,你明白么?”
這樣的提醒讓凌波倍感無力。她難得大發善心救一個愣小子,誰知道會給自己惹出這樣了不得的麻煩!這女皇一退位,那至高無上的皇帝夫婦便是大唐的主人,她惹得起么?
明知太平公主這提醒很可能別有用心,凌波卻不得不端著一幅恍然大悟外加懊惱不已的表情連聲道謝,當然也沒忘了轉頭惡狠狠地瞪了裴愿一眼。讓她更怒發沖冠的是,就她走開這么一會兒工夫,這愣小子和那李三郎竟是又拉近了幾分關系,那股熱乎勁讓她怎么看都心里癢得慌。于是,那位調教出這么一個敦實少年的不稱職父親,被她在心里罵了個半死。
太平公主的前后兩番話不但凌波聽得心驚,李旦也不禁皺了皺眉,旋即便做出了決定:“這樣吧,裴郎他們畢竟是私離庭州,洛陽令雖說剛剛服軟,若是你們大搖大擺地住回去,難免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我在附近就有一處別業,十七娘你帶裴郎他們住過去,我也好隨時有個照應。再過幾天,我讓人送他們回庭州,免得再起波瀾。”
凌波唯恐李旦留裴愿主仆四個住在此地,一聽說住別業自然是一口答應了下來,還代某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千恩萬謝。然而,這相王李旦不點別人,卻偏偏點了自己的兒子李三郎親自相送。裴愿那三個“義仆”固然是受寵若驚,裴愿卻沒有多大感受,反而是不相干的凌波為之心驚肉跳了一陣。
雖然同在一坊之中,但那別業和相王第中間還有老遠的距離,眾人自然是騎馬同行。這一路上,李氏三郎談笑風生,時而夸贊凌波的坐騎初晴,時而稱道裴愿的武勇,時而指點坊間各處宅邸景觀。即使是凌波心有成見,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位表兄的一言一語,都能深深地抓住人耳人心。
等到了地頭安頓下了,人家前腳剛走,凌波后腳就直接沖到了裴愿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指著人家的鼻子惡狠狠地逼問道:“你不是裴相國的侄孫,流放庭州嗎?怎么會那么招搖過市闊氣大方?”
這裴愿訥訥還來不及解釋說什么,一旁的羅七便拍了拍巴掌,嘿嘿笑道:“這事情很簡單,我家主人素來善于經商,到庭州不久之后便積累了財富無數。其次么,庭州附近乃是西突厥故地,這某位可汗又將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我家主人,所以少爺何止腰纏萬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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