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王妃派人來請,陳妍與蘇憐清就一起去了后宅,陪同王妃用膳。秦慕白與李恪坐著飲茶閑敘,等李佑回來再行開宴。
“哈哈,本王回來了!”
院子里傳來幾聲放肆的大喊,秦慕白與李恪朝院中張望一眼,只見到一片花團錦簇鶯鶯燕燕——齊王李估,帶著一群女子,浩浩蕩蕩的殺奔而來。
李恪頓時就苦笑:“我這個活寶皇弟,仍是這般德性!在長安還有所收斂,這一離京,就肆無忌憚了!”
秦慕白笑而不語。李佑一直是“盛名在外”的紈绔。飛鷹走馬斗雞溜犬,這些對他來說都算是小兒科了。到了襄州這樣的風流之地,若不左擁右抱,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哈哈!”李佑踏進了廳堂,放聲的大笑:“三哥,秦慕白,你看我給你們帶什么好東西來了!”
一群女子魚貫而入,環肥燕瘦花紅柳綠千姿百態,有抱著琴箏的典型江南小美女,有穿著露出半個肚皮遮戴面紗的胡人女子,居然還有碧眼金發的“洋妞”。
李恪苦笑道:“五弟,你皇嫂方才蒙難回來,病體虛弱需要靜養…讓她看到這些女子,豈非要生起一腔悶氣,加重了病情?”
“呃…”李佑怔了一怔,隨即嘿嘿的笑道,“小弟一時貪玩,倒把這一層給忘卻了——好,散了散了,都散了去吧!改日本王再來找你們玩!”
“是!…”一群女子怏怏的退了出去。李佑給身后的兩個男子使了個眼色,那二人一并跟著女子們走了出去,和她們叮囑交待了一些什么,還給了不少賞錢。一群女子這才歡喜而散。
李恪和秦慕白看在眼里,一起搖頭暗笑。
“噯,襄州真是個好地方呀!可比鄧州好了百倍不止。不僅擁有江漢最大的港口,不愁賦稅錢糧,而且還是有名的風流去處。”李佑笑嘻嘻的坐上來,拿過下人呈上的茶水就灌了幾口,笑道,“三哥,小弟是真嫉妒你。早知道有襄州這么好的地方,我何苦去鄧州那個不毛之地?哎!”
秦慕白笑了一笑,問道:“齊王殿下,你怎么又從齊州調任到鄧州了?”
李佑撇了一撇嘴,面露一絲不悅以目視李恪。李恪會意,將下人都摒退了去。
“哼!!”李佑臉色一沉,惱火的拍了桌幾一巴掌,恨恨道:“還不是長孫無忌那廝!”
“你小聲點!”李恪濃眉一緊,問道,“他又何時得罪你了?”
李佑瞟了一眼秦慕白,大喇喇的道:“反正慕白也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說了!這廝又向父皇進我的讒言,說,我在齊州如何如何的不肖,不理政務擾民亂治。惱得父皇痛罵了我一頓,然后把我遷調到鄧州這塊不毛之地來了,說什么近一些,便于管束!齊州多好啊,那是河北上州,鹽鐵馬匹這些官家物資都有出產,人口賦稅一應不缺。鄧州這鬼地方,又窮又小,吃口鹽還得靠著襄州的碼頭來轉運,我心里別提有多憋悶了。”
李恪就笑了:“五弟,你這算是不錯的了。你難不成沒聽說,你三哥我可是在長安被禁足了一年。”
“呃…那倒也是。”李佑又點頭,鼻子里哼道,“父皇要把我怎么樣,我倒是不介意。我就是恨不得長孫無忌那廝!三哥你也是知道的,這廝仗著是已故皇后的兄長,是父皇的內兄,什么事情也伸手要管,就連我們的家事他也要管!從小到大,在他眼里就沒把我們當成皇子。他呀,他只認他妹子生的那幾個兒子。親嫡貶庶,這還不都是他提出來的?我們這些庶出的皇子,全得離開長安!敢情我們就不是父皇的血骨,盡情我們就沒母妃一樣!生下來就注定要遠離父母遠離故土,這豈是人倫之情?去年過年時我回京省親,發現我母妃居然一夜白了頭還住進了道觀,這和打入冷宮有什么區別?說來說去,還不是長孫無忌那廝在作怪!他當皇后的妹子去世了,就容不得其他的妃子和父皇太近乎,他嫉妒!于是他進讒,讓父皇冷落疏遠我母妃!——此人,就是心術不正、居心不良!我恨死他了!”
秦慕白聽完,只作微笑,并不答話。
李佑之母,便是陰德妃。陰德妃為何白頭、為何住進道觀,當然不是李佑所說的那樣。他全無證據,只是義氣用事的揣測罷了。由此可見,他與長孫無忌歷來不合,而且…這個李佑,沒什么城府,心真口快有些魯莽,頭腦也似有些簡單。
“五弟,話不能亂說。”李恪謹慎的道,“長孫無忌打小就不喜歡我們這些庶出的皇子,這是不假。可是,你也沒有絲毫他進讒的證據啊,不是嗎?除非你自己親耳聽到,或是父皇親口告訴你了。所以,沒事還是少想這些傷腦筋的東西。既來之,則安之。好好的做你的鄧州都督吧!”
“哎,小弟也知道,他長孫無忌是國舅,是當朝重臣,深受父皇的信任。我就算是個皇子,在他面前也不算是什么東西。我也就是在這里罵上一罵,泄一泄心頭的怨氣。我能把他怎么樣啊?這老賊…!”李佑低聲的罵咧,眼睛一轉,表情又飛快的換了去,笑嘻嘻的道:“三哥,這幾天可是真過癮,終于親眼目睹一回血火廝殺的大場面了!秦慕白,你有點能耐啊,這么大的一張天網你都能布下來,大手筆啊!”
“呵呵!”秦慕白笑了笑,說道,“一切,都要多虧了齊王殿下的鼎力相助!否則,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一家人,有什么好謝的!”李佑哈哈的笑,“用不了多久,你跟玲兒成了親,那我不就是你的大舅哥了?哈哈!——這臭丫頭,從小到大,沒人能管住她,連父皇都只寵著她慣著她,聽信她任性胡為。沒想到偏卻遇上了你這么個煞星,把她吃得死死的。嘖嘖,你厲害呀,秦慕白。我還真想找你討教幾手,是怎么治住我家這刁蠻丫頭的。你可是不知道,我雖是她哥哥,可是只消她臉色一變嘴巴一撇,我就六神無主只能全依了她了。因此,我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你是寵愛她。”秦慕白笑道,“許久不見,不知道高陽公主現在可好,我還真是有些想念了。”
“這還不容易?”李佑拍著胸脯,信口說道:“等過幾日我把鄧州府第收拾清楚了,把妹妹接來住些日子便是。她呀,性子野。雖是出生在長安,可是每年能在長安呆上三五個月就不錯了,多半的時日就在并州舅舅那里渡過。在那邊,她自由啊,舅舅哪會管她?還不是由得她上了天。現在,舅舅也跟隨我一并到鄧州來為官了,玲兒必然會喜歡這里。”
“啊?”秦慕白愣了一愣,心道:我不過是隨口說一句,你真要把人弄來?想念是想念,可是這小姑奶奶太難伺候了。再者說了,皇帝未必會讓她離京呀,怎么說,我與她也沒有正式宣布婚約,此前她與房家的婚變鬧劇,余波仍在。
李恪仿佛是看穿了秦慕白的心思,接過話來說道:“五弟,接高陽來鄧州一事,不忙急。眼下我們剛剛擊破了水鬼一黨,但余孽尚未肅清。誰能保證,他們下一回要綁架的不是初來乍到的高陽?這伙人狗膽包天,連我的王妃可都敢下手。”
“咦?也是!”李佑也省了一省神,“既然還有余險,那就過段日子再說吧!再者,讓玲兒在宮里多陪陪母妃也不錯。哎!母妃,她太凄苦了!我想起就心酸,偏又愛莫能助,改變不了什么。”
秦慕白的腦海里,也浮出陰妃娘娘那張傾城容顏與如雪的發絲,微嘆了一聲,靜默不語。
李佑,年不過十八,多動,精力旺盛,屁股仿佛都是尖的,壓根兒坐不住。和秦慕白李恪聊了一陣,他就從坐榻上跳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三哥,何時開宴?吃了我們好去耍啊!”
“你餓了?那便開宴吧!”李恪笑,吩咐下人開擺了宴席,專程招待齊王李佑,刺史府長史權萬紀等官佐,也一并上席作陪。
李佑非得把秦慕白拉得和他一起,坐在了同席上座,暗語道:“慕白,咱們也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知道,你和長孫渙鬧得很僵,他因此還被踢出百騎做了一個長安看門的,長孫無忌那廝定然是恨上你了。這廝歷來最為忌憚我們這些庶出的皇子,恨不得我們個個死絕了幾剩他幾個親外甥才好,尤其忌憚三哥李恪。現在又和他走得這么近…可要小心!”
“殿下多慮了。”秦慕白微笑道,“我又不與他長孫無忌爭什么搶什么,他不會把我怎么樣的。就好比,爭山頭的只會是一只虎與另一只虎,沒聽說過一匹馬和一只虎爭奪吧?”
“戚!我好心提醒,你不聽拉倒!”李佑眉毛一揚,撇著嘴道,“咱們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得團結一致。不然,那就要被人家一腳踢倒永不翻身了。”
“沒這么嚴重吧?難不成殿下與長孫無忌,真有重大仇隙?”秦慕白低聲問道。
“怎么沒有?”李佑臉色一沉,機警的環視一眼,低聲道,“早年,就是他進讒滅陰家滿門的。好在父皇仁慈,留下了我母妃沒殺,否則哪有我們這一支血脈,哪來的你與玲兒的姻緣?從那以后,長孫無忌就對陰家的人極為忌憚。長孫皇后去世后,父皇曾想過重立皇后,便在四妃當中遴選。按理說,這等事情乃是皇族家事,輪不到他長孫無忌去多嘴多舌吧?可他非得插上一句嘴,提醒父皇說,可別忘了陰家之血。言下之意,就是千萬別立陰德妃為后!我恨哪!我真是恨!原本我母妃當不當皇后,這都不打緊。我就是恨長孫無忌這種嘴臉。你說,這些年來我們也沒得罪過他吧,他非得處處為難咱們,哼!”
“這些,你應該都是道聽途說的吧?”秦慕白道,“我在宮中當差這么久,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
李佑怔了一怔,轉了轉眼睛,說道:“自然不可能是親耳聽來的。只是,就算是傳聞,也不會是空穴來風,必有八分真實吧?反正,長孫無忌那老賊不是什么好東西。其實,外公長什么樣子我都不知道,陰家與李家的世仇,到我們這一輩都該算是了結了。再者,我與玲兒,這不都姓李么?可是長孫無忌非得把我們另眼相待,仿佛我們就都是陰家的人,遲早都惦記著這段世仇,遲早都會找他長孫無忌算帳似的!——至從長孫皇后去世后,父皇也就開始冷落我母妃了。這難道不是長孫無忌在作怪?他就生怕我母妃得了圣寵被立為皇后,哼!”
秦慕白搖頭笑了笑:“殿下,你想太多了。我在皇宮那么長時間,身為陛下心腹近臣朝夕得伴后宮之中,對宮中辛秘多少知道一點。據我所知,長孫無忌還真沒管過這類事情。至于進讒干預立后之類的事情,更不是他長孫無忌能干出來的。因為他夠聰明,不會干這種疏不間親的蠢事。”
“你這是在給他開脫嘍?秦慕白,你怎么能胳膊肘兒往外拐,幫外人呢?”李佑還有些惱了。
“不是。”秦慕白淡然道,“我這是在幫你。”
“什么意思?”李佑納悶的道。
“實際上,你與高陽,包括吳王在內,都暫時對他長孫無忌構不成什么威脅。他何苦自作小心的針對你們?再怎么說,你們也是皇帝陛下的親兒子,就算他是國舅、是皇帝的心腹,那也親不過父子。他憑什么離間你們與皇帝之間的關系?因此,我感覺殿下是受了挑唆,在一廂情愿的豎敵于長孫無忌。”秦慕白認真的看著李佑,一字一頓道,“這對你,沒有半分好處。”
李佑一怔,眨巴著眼睛回看秦慕白,半晌沒說話。
“殿下是聰明人,應該能夠自行分辯孰真孰假。”秦慕白說道,“我言盡如此,多的也就不方便說了。請殿下自行分辨。”
李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眼神變幻,半晌沒說話。
“二位大功臣,在密談什么事情,如此投機呀?”李恪高聲道,“來來,一起舉杯痛飲吧!”
“好,痛飲!”秦慕白與李佑一同舉了杯,迎著滿堂官吏,飲酒去了。
入夜,酒宴仍未散去。擊破了水鬼一黨,眾人高興之下都有些貪杯。
陳妍在后堂陪王妃吃了晚飯,等了秦慕白許久。見那方還未散去,便準備告辭先走。吳王妃產后體弱又受了這一回驚嚇,病得較沉,吃過飯便早早回房歇息了。蘇憐清被收留了一下來,歡天喜地當起了侍婢。聽說陳妍要告辭,便親自相送她出府。
“妹子,你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也是一等一的幸運。”蘇憐清執著陳妍的手,笑嘻嘻的道。
陳妍甩了一下手腕掙脫她,說道:“你以后在王府里做事了,需得改頭換面,以往的一些習氣都要換了去。尤其是,不得再像以往那般風騷,見了男人都要勾引。王府有王府的規矩,你自己守著。”
“知道、知道。”蘇憐清笑瞇瞇的道,“我能那么不識好歹么?”
“你識不識好歹我不知道。反正,你若胡來,便會惹怒吳王,便會牽怒于秦慕白。”陳妍臉色一沉,冷肅的道,“不管你做什么,總之不要惹及慕白。若有半分傷到他,我定不饒你。”
“呃!…知道,知道。”蘇憐清迎著陳妍冷肅的目光,心里也有些泛寒,賠著笑臉道:“妹子,你可真是貼他。你也放心好了,我知道,若非是他好心,我現在恐怕早已和許多水鬼一樣,身首異處或是陷在大牢里了。我哪能不感恩哪能不重新做人哪?”
“是便好。”陳妍吁了一口氣,“王府這地方,真不適合我。我得走了。稍后你帶個話告訴慕白一聲便是。”
正在這時,二人聽到廳堂那里傳來一陣高聲笑語。好似有幾個醉鬼,勾肩搭背的走了出來,一并嘴里噴著酒話。
“秦慕白,今天晚上你非得陪我不可!哈——哈哈!”一個男子的聲音,邊說邊打著酒嗝,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三哥有王妃管著,你孤家寡人一個,還不陪我去風流瀟灑么?本、本王來一趟襄州,容易嘛我?方才午時我帶進來的那些姑娘,你都看到了吧?嘿,嘿嘿!一共有十個,五個歸你,五個歸我。任由你先選,怎么樣?”
便聽到秦慕白的聲音:“殿下,你這是害我啊!萬一讓玲兒知道了我如此風流亂性,如何是好?”
“你不說,我不說,她如何知道?嘿嘿!”李佑扯著秦慕白就是不肯松手,喝得大醉了一臉傻笑道,“再說了,知道了,又怎么樣?男人,不風流那還叫男人?少說廢話了,跟我一起上車,我都安頓好了!”
陳妍越聽越上火,銀牙一咬,就要上前。蘇憐清急忙將她拉住。
“你瘋啦,那是齊王!”
“我管他齊王鬼王,拉著秦慕白去鬼混,就是不行!”話音落地時,陳妍已如一道魅影欺身上前。
李佑只感覺眼前一花身邊陰風一掃,胳膊上不知被什么給重擊了一下,頓時失力松手。一眨眼前,眼前的秦慕白已然消失不見。
他頓時汗毛直豎大聲驚叫:“鬼、有鬼!”
“來人,快來人呀!有陰鬼把秦慕白捉去了!!”
頓時棒子鑼聲響起,無數府丁兵士一起沖了出來,王府上下喧騰成了一片。
秦慕白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王府,頓時苦笑。與他同坐一鞍護于懷中的陳妍冷哼一聲道:“這次便宜他了。下次再讓我遇上他帶你學壞,我非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