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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料事如神

  深夜,唐軍大營,中軍帥帳內。

  “你們既然請本王前來暫時接掌帥印主持大局,那么本王就要先與諸位約定三事。聽清楚,是約定,不是命令。”李道宗剪手站在中央,對坐于下首的一群將軍們說道。

  侯君集,薛萬均等人都在,還有一些人剛剛從前線拼殺回來,身上的血污泥土都尚未洗去,更有甚者,還有人在接受軍醫的包扎治療。

  “王爺請講。”

  “其一,秦慕白的靈柩必須馬上運回蘭州。”李道宗說道,“到了那里,我們再正式申報朝廷知曉。一直留在這里,不是辦法。”

  眾將紛紛嘆息,無人提出異議,也算是默許了。

  “其二,兵符,可以暫時交由侯君集與薛萬均分別保管各半。但,你二人均無擅自調動兵馬權力。須得知會本王,并且必須要三人意見相符,方可決定兵馬動向。”李道宗說道,“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是統一號令,二是以防有人意氣沖動行事。”

  “可以。”侯君集果斷的應答,并馬上拿出了秦慕白留下的,能夠調譴陣前七軍與親翊府的所有兵符。

  薛萬均自然更無異議。以前他雖然是大非川主將,但至從秦慕白來后統一號令他的兵符就交了上去。現在又拿回一半,自然樂意。

  “其三…”李道宗說了一半,看了眾將一眼,再道,“馬上撤出大非川,退守鄯州。”

  “什么?!”此言一出,帥帳內頓時嘩然!

  “血海深仇尚未報卻,這就退兵?”

  “我等在此浴血奮戰堅守營盤,多少兄弟葬身沙場,就這么退了?!”

  “大非川可是少帥當年一手奪回,并苦苦經營多年的一處根基之地,是河隴門戶、關西咽喉!怎么能丟棄!”

  眾將已是群情激昂,七嘴八舌大吵起來。

  侯君集鐵青著臉,悶不吭聲;薛萬均面露一絲不悅顯然也是不肯撤兵,但保持著克制沒有出聲反對。

  大家爭吵了許久,方才漸漸寧定下來。雖然大家沒有針對李道宗的意思,但明顯態度都相當強硬,絕對不同意撤離大非川。

  “本王理解諸位的心情。”李道宗耐心的說道,“本王與秦慕白的私交如何,你們當中也有不少人知曉。明說了,他就是我早已看定的女婿,親似半子。另外,本王也是南征北戰戎武半生了,何嘗不明白兩軍陣前寸土必爭的含義?每前進一步,也許就意味著千萬人的流血與傷亡。大非川,是蘭州大都督府最有力的拳頭與最重要的根基之一。若非是到了萬不得已,本王會說出‘撤離’這樣的字眼么?”

  “王爺,我等敬你一世英名,也知你與少帥生前交情甚篤。但是,你讓兄弟們就這樣望風退縮放棄大非川,總得給出充足的理由!”幾名將軍一并說道。

  “理由很簡單。此時,我軍不可再戰。”李道宗說道,“原本,我軍實力就不如吐蕃軍;現在,又是主帥新喪方寸皆亂,再加上眾將士情緒失控、難于指揮。凡此種種,皆是敗軍之相。豈能憑一時之義氣與血勇,平白送死?”

  “王爺!”薛萬均終于是忍不住了,嚯然站了起來,帶一絲怒氣的大聲道,“今日之戰,你也親眼看到了!——什么叫我軍實力不如吐蕃?我軍三萬人馬,面對吐蕃三十萬大軍誓死浴血奮戰,可曾落下半分氣勢?那號稱天下無敵的昆侖鐵騎,也不過如此!王爺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李道宗濃眉深皺,走到他面前,說道:“薛將軍,這一仗,著實打得慘烈。我軍將士,無不豪氣干云神勇無匹。但是,今日一仗縱然沒有落敗,但你得勝了么?如果噶爾欽陵當真派出全部主力與你放手一搏,這三萬兄弟,包括你薛萬均在內,可有一人能回得營來?”

  “死便死爾,有何懼哉!”薛萬均怒吼道,“薛某,寧死不退!否則,羞于回見蘭州父老!”

  一片將軍整齊刷刷的站起身來——“我等,寧死不退”

  侯君集一直安靜的坐在馬札上,此時不輕不重的嘆了一聲,說道:“王爺,今日眾家兄弟方才廝殺回來,一腔血氣怒火尚未散去,不可議事。不如,就明日再議吧!”

  “如此也好。”眼見眾意難違,李道宗也只得暫緩決議,說道,“諸位都辛苦了,好生回營歇息。其他事情,且容再議。”

  薛萬均等人默默無言的魚貫而出,帳中只剩下李道宗與侯君集。

  “侯君集,你跟我說實話。”李道宗眉宇沉斂的問道,“秦慕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毒發身亡。”侯君集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當真?”

  “假不了。”侯君集淡淡道,“要不然,你撬開那棺裹自己查看去。”

  李道宗當場臉色一變怒目而瞪:“你是想讓本王被大非川的所有將士,撕成碎片么?!——簡直是胡說八道!”

  說罷,正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李道宗,撫袖而去。

  侯君集不經意的嘴角一咧,笑得玩味。

  帥帳后營,文成公主的房內。

  到了大非川已經半天,李道宗還是頭一次來探望李雪雁。此時他將房中的軍醫與使喚丫頭都差了出去,關上門,坐在了她榻邊。

  李雪雁,仍是昏迷不醒。

  李道宗濃眉深皺臉色緊繃,握著李雪雁冰涼的手,心中一陣陣刺痛。

  “雁兒,爹來看你了。”李道宗輕聲的道,“你醒醒啊,跟爹說話?”

  李雪雁只是靜靜的躺著,沒有半分反應。

  “秦慕白這臭小子,真不是個東西。怎么說去就去了呢?”李道宗搖頭,牙關緊咬,“早知今日,上次本王來大非川的時候就該勸他暫且退兵。畢竟,噶爾欽陵鋒芒太盛,實不可與之爭雄。但秦慕白…實在是決心已定堅如鐵石,我連勸說的話都沒敢說出口。”

  “如你所言,如果沒有戰爭,那該多好啊!說不定現在,你與秦慕白已經成為一對羨煞旁人的小夫妻,為父也能指望你們膝前承歡了。哪會像現在…”

  “父王…”突然一聲輕喚,李道宗頓時欣喜如狂。

  “雁兒,你醒了!——你看著我,我是你爹!”

  “爹…你怎么,真的來了大非川啊?”李雪雁吃力的扭頭,眼眸微睜的看著李道宗,聲如蚊蚋的低聲道。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來?”李道宗嘆息說了一句,隨即一醒神,“你剛說,我怎么‘真的’來了大非川?是何用意?”

  李雪雁閉上眼睛歇了片刻,方才十分吃力的說道:“是慕白…”

  “秦慕白怎么了?”

  “慕白似乎早已料定,你會來…他生前最后一次與我見面時,曾說起過。”

  “什么?”李道宗頓時吃了一驚,警覺的示意李雪雁噤聲,然后親自跑到門口查看了一下四下再無耳目竊聽,方才回返到榻前來。

  “雁兒,你把實情告訴我,秦慕白現在究竟如何了?”李道宗低聲問道。

  “我也知道…”李雪雁睜開了眼睛,眼神茫然的看著屋頂,喃喃道,“雖然我有理由懷疑他并沒有死,但更多的事實告訴我,他的確是已經死了…”

  “哎!…”李道宗重嘆了一聲,搖頭。

  “爹,女兒有一件事情求你。”李雪雁突然說道。

  “你說,我一定答應!”李道宗急忙緊緊握著李雪雁的手,說道,“前番爹來大非川,非但罵你還動了你,回去后可是半月沒有睡好覺。你不會…怪爹吧?”

  “不會…”李雪雁凄然的一笑,說道,“爹打得好。若非如此,女兒還會一直沒有醒悟,也不會明白什么是值得,什么是癡念。”

  “你都明白了一些什么?”李道宗有點迷惑的說道。

  “女兒只明白了一件事情,人世間最珍貴的,就是擺在眼前可以把握的幸福…”

  李道宗一時無語。他何嘗不明白,李雪雁所指是何事,何人。

  “爹,女兒想求你…讓我與慕白配個冥婚。今生,你不要再把女兒嫁與他人。”

  “什么?你瘋了!”李道宗終究是個戎武出身的血性漢子,當場就大喝起來,“這絕對不能答應!”

  “那女兒,唯一死而已,追隨慕白,于地下去了…”說罷,李雪雁緩緩閉上了眼睛,神態安詳淡然之極。

  “你!…”李道宗頓時急惱交加,但看到李雪雁這樣,又實在心中酸楚再也發不出火來。

  “好,雁兒,此生容得后議,咱們父女好生商量,如何?”李道宗輕言細語的道,“當務之急,是你要養好病早日康復。為父來此,是為肩挑重任主持大局的,怕是也不能整日圍著你轉。明天,為父先派人護送慕白的靈柩返回蘭州,你也一同隨去,不要再留在大非川了。”

  聽到‘靈柩’二字,李雪雁再一次心如刀割,但已是無法淚流。

  “哎!…想不到慕白一走,大非川便群龍無首亂作一團了。”李道宗終究是憂心軍務,忍不住說道,“太多的人被悲痛與怒火蒙住了雙眼,心中只剩下仇恨。要是因此而葬送了整支關西大軍,豈不是反而愧對慕白?…雁兒,你聽話早些回蘭州,休要留在這里讓為父分了心。眼前的局面,當真是萬分危急。”

  原本李雪雁虛弱不堪半夢半醒之間的李雪雁,驀然醒了神來,睜開眼睛問道:“爹,眼下如何危急了?”

  李道宗看到女兒這樣子還吃了一驚,“雁兒,你沒事吧?”

  “爹,你快告訴我啊,眼下如何危急了?”李雪雁甚至一下坐起了身來,緊緊拽著李道宗的衣袖哀求道。

  李道宗茫然又驚訝的看著李雪雁,只得說道:“我來之前,薛萬均等人擅自出戰與吐蕃大戰數場,損兵折將相當慘烈。眼下,我們只能撤軍。但是,就連為父也鎮不住秦慕白麾下的這群驕兵悍將。他們寧死不退,為父正為此事焦頭爛額一籌莫展啊!”

  “天意…難道,真是天意?”李雪雁頓時恍然若癡,喃喃自語。

  “怎么了,雁兒,你沒事吧?”李道宗頓時心中一緊,就怕自己的寶貝女兒患了失心瘋了。

  “爹,你看!”李雪雁急忙從懷中貼身之處拿出一個白色的小錦囊來,遞給李道宗,說道,“這是慕白…毒發之前給我的三個錦囊之一,先前兩個女兒已經自行拆看了。這是第三個!當時慕白說,如果哪一天萬分危急,就連父王您也一籌莫展的時候,就將它拆開!”

  “還有這等事情?”李道宗十分錯諤,急忙連撕帶拽的扯破了那個白色的布包錦囊,里面有一份白帛,便是軍中用來寫書軍令狀與下達中軍號令的專用帛書。

  居然是一份軍令!

  上面還有秦慕白的親自畫押與印簽!

  “這…怎么可能!”李道宗頓時驚訝萬分。

  “怎么了,爹?”李雪雁有幾分好奇的問。

  “先不說了,你好生在此歇息。為父,要馬上去找侯君集與薛萬均!”說罷,李道宗都顧不上多看李雪雁一眼,匆忙就走了。

  李雪雁暢然若失的坐在榻上,喃喃自語道:“這第三份錦囊,依舊和前兩份一樣,智珠在握料事如神么?慕白,你一定還沒有死,對么?…”

  中軍帥帳內,李道宗將那份白帛平展開來放到帥桌上,對侯君集與薛萬均道:“秦慕白在軍中時,每日都會開具號令批注軍折,他的筆跡你們肯定認得!”

  侯君集與薛萬均驚訝的一起湊上前來看了一眼,二人頓時異口同聲的叫道:“王爺從哪里得來的?”

  “這你們別管!”李道宗說道,“秦慕白留下的軍令,你們總該遵守吧?你們把這一字一句都給看清楚了!——‘將令:關西軍全體將士,舍棄一切輜重,只帶馬匹與干糧,輕兵兼道即刻動身,撤離大非川退守鄯州!——署名,關西道行軍大總管秦慕白,并有行軍大總管簽印與秦慕白的親自簽押!”

  “這…這怎么可能?”薛萬均頓時就驚呆了,“難道是,少帥英魂顯靈?”

  “你就當是吧!”李道宗說道,“明日,本王要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宣讀秦慕白的遺令。你們不肯聽本王的號令,但,秦慕白留下的軍令,你們總該要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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