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門寺的水陸道場,做了半月有余。上千名和尚梵香頌經日夜不休,法門上空都籠上了一層煙云,真有點仙佛的意境。光是燃去的香燭,就有好幾車。
怎么說李佑也曾是個皇子,如今又鍍上了一層金身,披上了佛教圣地的光鮮外衣,仿佛他曾經的邪惡就該被遺忘了。于是,朝廷上下的大臣也大多來燒香祭拜了。安置李佑金身的浮屠塔也有了個別名,被稱為“齊王塔”。與安置釋伽牟尼佛的屠浮塔遙相呼應,倒成了法門寺一景。
不知道李佑在天有靈,會否覺得諷刺。反正秦慕白是覺得,自己若是李佑,干脆自焚得了,尸身都別留下。常言道一死以謝天下,他這是死了都償不了罪,尸身仍不得安寧。
近些日子,李世民著兵部尚書李勣,忙著調兵譴將,準備派兵前往蘭州鎮戍,增強那里的軍事力量。眼下,吐蕃進犯的其實主要只是南方蜀地松州一帶,蘭州一帶向來兵馬強盛,又有秦叔寶這樣的大將鎮守,吐蕃人并未多作侵犯,頂多也就是零星的騷擾與偶爾的掠奪。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皇帝借這個機會派兵往駐蘭州,實則是一手放長線釣大魚,放眼于制霸西域的高招。
李世民剛登基的那會兒,北方突厥汗國的頡利趁大唐內亂立足未穩,一舉南下殺了李世民一個措手不及,兵鋒直達長安城下。這口惡氣李世民如何忍得下,幾年忍辱負重勵精圖治之后,終于一舉滅了突厥生擒了頡利。后來,又平復了吐谷渾鎮劾了吐蕃與隴右河套。在對外戰爭上,貞觀大唐從來就不惶多讓,李世民也被諸蠻奉尊于天可汗。
不過,自行平定北方草原之后,休養生息養民撫內的國策,占據了主導。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一批內治能臣開始斬露頭角,并漸漸取得了實權。諸如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征等人,都是儒仁思想濃厚的人物,一向主張以王道仁政治國,能不打仗就少打仗。而且,休養生息四海呈平,也是當下百姓仕人們的愿望。于是乎,貞觀大唐藏兵甲而修學堂,戰爭變得稀少了。
可李世民是個雄心之主。這樣的君主,天生好斗!拿下突厥,那是報復;平定吐谷渾,根本不過癮;必須要制霸西域降伏吐蕃,方才能讓他的雄心大志得以安慰!
可是朝堂之上頗多談戰生厭的人物,李世民也不得不考慮到他們的情緒。于是,他將一套制霸西域的方案,不露聲色的慢慢鋪陳了開來。這第一招,就是擴充蘭州都督府!
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都不傻,自然也是都看出來了。但他們對皇帝這樣的安排無話可說呀!——吐蕃進犯,蘭州增兵防衛那是理所當然的!
同時,這些消息靈通的人士,也嗅出了一絲奇怪的味兒:皇帝有了制霸西域的大計,沒用李勣、侯君集、李大亮這些人物,也沒搬請李靖更沒啟用他的得意門生蘇定方,而是用了一個入仕尚淺年紀輕輕鮮有軍功的后輩——秦慕白!
這是個什么訊號?!難道說,這小子要發達了,皇帝要意提拔栽培他?
這幾日進出皇城,秦慕白也感覺有些異樣。那些大臣小臣看他的眼光,都有些怪怪的。心里一琢磨,他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泰然處之的想道:隨他們怎么想,關我屁事!我只管辦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法門寺的道場總算結束了,秦慕白回了皇宮,向皇帝交旨。李世民在武德殿接見他,談罷公事,讓他隨帝駕一往前往蓬萊殿。
李世民說道:“慕白,你沒忘了稚奴和兕子吧?”
“當然沒有。”秦慕白笑而答道,“二位小殿下,現在可好?”
“好。”李世民也笑,說道,“朕今日就準備回去陪陪他們,恰好你來了,便一同去吧!”
“微臣求之不得!”秦慕白笑道,“說實話,微臣還真是有點想念二位小殿下!”
“他們也整天念叨著你呀,哈哈!”李世民大笑。
到了蓬萊殿的寢宮之中,聽到李治和李明達在一起念書,念的還是《禮記里面的篇章。
秦慕白不由得笑道:“二位殿下真不錯,小小年紀就念《禮記了。據臣所知,《禮記可是大經。此前,他們早已學過了孝經、詩經、公羊傳,這就要通四經了呀!”
大唐實行科舉,官方教材分大經、中經、小經三大類,《禮記與《左傳并為大經。學業有通二經、通三經、通五經的檔次分別。自然是通得越多,表示越有才學了。
李世民也欣慰的點頭微笑:“虞世南真是個不錯的老師。而且,稚奴和兕子也都勤學。這說起來,還多受了一些你的影響。想當初,稚奴可是最不愛讀書的,翻開書本就泛困。若非是你陪他們養成了每天讀書的好習慣,他定要變得不學無術了。”
“呵呵,陛下說笑了。其實晉王殿下很聰明,只是有些貪玩。晉陽公主則是罕見的聰明,堪稱天才啊!”秦慕白說道。
“對,說到點子上了。”李世民點頭道,“可惜朕的兕子是個女兒身,不然將來定是個非凡的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陛下,女子也未必就不能非凡了。譬如長孫皇后,便是母儀天下流芳千古。”
“是啊…”一句話勾起了李世民的無限回憶,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朕的這么多兒女當中,恪兒最像朕,兕子最像皇后…嗯,咱們進去吧!”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秦慕白心想道:聽李世民這口氣,是在嘆息兕子怎么不是個男兒?她既是嫡出又聰明有德,若生為男兒,可就真是個最完美的接班人了!
說來說去,李世民還是在為接班人的事情煩惱!
二人前后腳走進去,李治和李明達就興奮的叫了起來:“父皇——哇!村長!”
“哈哈!”秦慕白大笑,一眼就瞅到李治,可是大變樣了!
一年不見,他長高了不少,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聲音也有些變了,儼然是個半大小子了嘛!
看來古人的確是早熟一點,這小子才十一二歲就開始猛發育了!
“晉王,公主殿下,你們還好么?”秦慕白見了禮笑呵呵的問道。
“好呢!村長,你可是快有一年沒來看我們了!”李治的嗓門變粗了不少,孩子氣少了去,有些像鴨公,怪難聽的。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憨厚與單純也一如此前。
反觀兕子,仍是當初的小模樣兒。虎頭虎腦白白凈凈的非常可愛,笑容極甜,而且比以前養得胖了一些,活像個洋娃娃。
“看把你們高興得。”李世民呵呵的笑,說道,“稚奴,兕子,書念得如何了?背一段給你們村長聽聽吧?”
“好呀!”
他們兩個也就正而八經的開始背書了,背的是《禮記里面的一段,之乎者也的背得還挺順溜,秦慕白聽了呵呵直笑:“這背錯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這書我是背不得。二位殿下可比我用功和博學得多了!”
“慕白,你這么說會教壞他們的,他們會驕傲!”李世民呵呵的笑,慈愛之情溢于言表,他將兩個小皇子喚到身邊,摟著他們說道,“轉眼過了年,稚奴就十二歲,也該開府設署了。朕老早就答應過你,讓你擔任晉王傅。怎么樣,你沒意見吧?”
“微臣且敢?”秦慕白拱了拱手,說道,“只怕微臣才疏學淺,又常年不在京城,無益于晉王殿下。”
“無妨。”李治搶著說話了,“村長只待答應就行。反正,我只愿村長擔任這個晉王傅。換作是別的人,我不樂意!”
“是呀!”兕子儼然和他哥哥是同一戰線的,笑嘻嘻的道,“村長,你就答應了吧?就算你在外地做官兒,也總有回京的時候吧?回了京,你就到九哥府上去,那我也去,就又可以聽村長講故事了!”
“哈哈!”李世民被逗樂了,“兕子呀,晉王傅可不專是講故事的,那是你九哥的老師,知道嗎?你們得跟著他學東西,有不懂的就問,有危險就讓他來保護你們,明白嗎?”
“嗯!”李治煞有介事的認真點頭,“村長可不就是一直保護咱們的嗎?有他在,我和妹妹都睡得安心些。”
“呵呵,你都聽見了?”李世民笑呵呵的道,“用不了多久,你也就是他們的姐夫了,一家人,朕更加放心。”
秦慕白笑呵呵的道:“如此,微臣便答應了。”
“好。待稚奴開了府,你就是晉王傅。”李世民笑呵呵的道,“慕白啊,女婿勝半子,朕可是把你當兒子看待了。對稚奴和兕子,朕也一直視為心頭肉一般,到時也就都交給你了。”
“陛下放心。”秦慕白微笑的點頭。
“好,一起用膳吧!”李世民心情頗佳的爽朗大笑,“稚奴,兕子,吃完飯把你們的琵琶拿出來彈一曲聽聽。讓你們的老師也檢驗一下,究竟練得如何了?”
“好呀!”李治和李明達可就樂了,歡天喜地的拉著秦慕白往餐廳跑去。
李世民看著他們點頭微笑,自語道:“這可真算是緣份!”
在蓬萊殿吃了飯,又聽了李治和李明達彈琵琶,時間便很晚,天色漸黑了。秦慕白拜別了皇帝等人,離開此地準備回家。
方才走到下馬橋,卻見這里有人掌著燈籠坐在橋邊,似在等他一般。
不是別人,還真是高陽公主。
“玲兒,你怎么在這里呢?”秦慕白走過來關切的問道,“天黑轉涼了,可別凍著。”
“等你好久了呢!”高陽公主溫柔的一笑,將燈籠遞給秦慕白,“給你拿著,我手凍紅了。”
“就你一個人,也不叫個宮女陪著。”秦慕白接過燈籠,又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哈著熱氣,說道,“專程等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等你呀?”高陽公主俏皮的笑了一笑,說道,“我聽婢子說你陪父皇一起來了后宮,去了蓬萊殿,就在這里等著你,想和你說說話嘛!”
秦慕白笑了一笑:“還專挑的這么一個好地方。我好像記得,這里曾經有人英勇跳河的呀——你不害怕?”
“討厭啦!”高陽公主臉上一紅,羞惱的瞪了秦慕白幾眼。
“說吧,有什么事情?”秦慕白呵呵的笑了一陣,問道。他知道,若非有事,高陽公主也不會大半夜在這里候著。
“嗯,我聽說你要離開京城,去蘭州了是嗎?”高陽公主問道。
“你消息還挺靈通的嘛,朝廷都還沒正式下文呢!”秦慕白笑了一笑,點頭,“是的,陛下是這么吩咐的。”
高陽公主便擰起了眉頭:“我們可是要定親了,父皇怎么能讓你這時候離開呢?”
“國事為重嘛!”秦慕白呵呵的笑,“放心,我跑不了。還不是被你捏在手心里?”
“不害臊!”高陽公主又好笑又好氣的白了他兩眼,說道,“這才回京呆幾天,又要走?反正,我心里不舒坦。我要跟你一起去蘭州!”
秦慕白皺了皺眉頭:“其實,我也想帶你一起去。不過蘭州可不是襄州,那里可是邊關,隨時有戰事,兵荒馬亂的一點也不好玩,還有危險。”
“我不管!反正我都發過誓了,從今往后,你在哪里我也要在哪里!”高陽公主犯倔了。
秦慕白為難的看著她,苦笑不迭,溫文細語的道:“玲兒,別這么任性嘛!這回倒不是皇帝陛下同意不同意的事了,是我不樂意帶你去。話說我們定了親,那就是夫妻了,皇帝陛下也不會怎么管著你。可是蘭州那里,我也是一片陌生。是太平地界還好,若是三天兩頭的打仗,我怕我會無暇分身照顧你啊!”
“討厭!我就那么累贅嗎?”高陽公主撇著臉恨恨道,“不去就不去!我還不稀罕了!哼!”
說罷,她一扭身就要走。
“呵呵!”秦慕白笑了起來,一伸手將她拉往攬進懷里,笑道,“看你,又犯孩子氣了吧?”
高陽公主臉上一紅,嘿嘿的笑:“我不管!總之這次,我要跟著去蘭州!你不帶我,我就自己偷偷跑去!說不定半路就被吐蕃蠻子截到高原上挨欺負去了——你看著辦!”
秦慕白苦笑:“你這是分明就是威脅人嘛!”
“還就是!”高陽公主臉蛋兒一揚,蹶著嘴哼哼的道,“你能把我怎么樣吧?”
秦慕白無可奈何的搖頭苦笑:“罷了,我算是怕了你。要不你去問皇帝陛下吧!他老人家要是答應了,我沒二話,行了吧?”
“嘿嘿,這才乖嘛!”高陽公主得意洋洋的壞笑,“父皇陛下嘛…小菜一碟兒!”
“拜托你小聲點兒行不行?”秦慕白哭笑不得,“罷了,此地曾有人跳河那便不宜久留,我得回去了,你去找你的小菜吧!”
“嘿嘿!去吧去吧,我去蓬萊殿找父皇!”高陽公主得意的笑,踮起腳尖在秦慕白臉上“波”了一口,一臉喜滋滋的模樣。
“就知道耍流氓!”秦慕白笑罵了一聲,擺擺手走了。
“耶!太棒了!”高陽公主跳著腳興奮的低嚷,“離開長安,去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