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步入玄武門,已抵大明宮境地,便是高陽公主最為熟悉的大唐后宮。
“慕白,我的心突然跳好快,我緊張…你握住我的手好不好?”高陽公主將她白晰又稚嫩的小手,從馬車車窗里伸出來。
秦慕白微然一笑,伸過大手將她的手捂在掌心,說道:“回家呢,你怕什么?”
“不是怕,我只是,只是…”高陽公主囁嚅著,臉有紅,“想起之前的事情,覺得很愧疚,感覺自己真的很不孝,很對不起父皇與母后。現在再要去主動面對他們,心里怪怪的。”
“別擔心。天下間最寬容的,莫過于父母。”秦慕白微笑道,“只要你平安無恙,他們就滿足了。現在你還這么懂事的回來陪他們,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真的嗎?”
“當然!”
高陽公主這才婉爾一笑輕吁了一口氣,笑嘻嘻的道:“慕白,你真好!不知道為什么,我聽你說話就如同吃了定心丸。有你在,我就有主心骨。”
“呵呵!”秦慕白笑了。
車馬先在蓬萊殿停下,打聽之后才知道,陰德妃現時不在殿中,仍在大角觀中。侍婢們忙著去卸載公主的行裝打點寢居了。秦慕白便將高陽公主抱上了馬,說道:“走吧,我們二人去大角觀就好,不必興師動眾的。”
“嗯!好久沒有騎馬了耶!”高陽公主有些興奮的叫道,“你還記得我頭一次騎馬是哪回嗎?”
“我哪會知道。”秦慕白翻身上了馬,握住韁繩將高陽公主護在了胸前。
高陽公主縮在他懷里咯咯的笑,反過臉來在秦慕白下巴上輕咬了一口:“笨蛋,就是你上次拐我偷跑出宮去玩兒呀!”
“我拐你?說反了吧,貌似你是威逼我才對!”
“就是你拐我、你拐我!”
二人在后宮中縱馬而過,有恃無恐,沒多時便找到了后宮新建的大角觀。
道觀并不大,卻不失堂皇典雅。因是皇家專有道觀,里面的人不多,只見院中有兩名道姑在灑掃。二人下了馬進去,其中一名道姑急忙迎了上來。敘禮詢問之后,便將他們二人引到了后院一處僻靜的小屋前。
“德妃娘娘就在此間,二位請便吧!”道姑說罷便走了。
“慕白,陪我一同進去?”高陽公主拽著秦慕白衣袖,低聲道。
秦慕白面帶微笑搖了搖頭:“我就不進去了,你自己進去吧!”
“為什么?”
“難道又要我看到你們母女抱頭哭泣嗎?”秦慕白說道,“好好的多陪陪你母妃,勸她不要遁入空門才好。”
“嗯,我知道了…”高陽公主輕輕的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朝前走,“那我去了哦…你在這里等我好不好?”
“嗯…”
高陽公主走到小屋前敲了敲門,里面有人應了一聲,她便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后轉身掩上了門。
秦慕白輕吁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至從一腳踏進這座道觀,秦慕白的心中就有一些壓抑之感。一想到那個絕色傾城又命運凄苦的陰德妃,他的心中就難免升起一股惆悵與憐惜。
論心智,秦慕白已是三十出頭的人,陰德妃與他相比也長不了幾歲,大約仍在“女大三、抱金磚”的差距之內。可是她…既是李世民的妃子,還是高陽公主的母親。
秦慕白搖了搖頭,自嘲的笑:我怎么生出這等念想?不倫啊!…陰德妃,她傾城的絕色能讓每個男人窒息,她的端莊與嫻淑能讓所有人癡迷,她的命運則是令人惋惜與憐憫。倘若她不是皇妃也不是高陽的母親…罷了、罷了!
大概每個男人見到她,都會生出我這樣的念頭吧?
秦慕白耐心的在小院中等了許久,道姑很客氣的為他取來了茶水與點心,請他坐在小角亭中歇息。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小屋的門在緩緩打開,高陽公主淚眼婆娑眼圈兒紅紅的走了出來。
“慕白…”高陽公主走到秦慕白身邊,低著頭撇著嘴,一副傷心與難過的樣子,哽咽道,“今日你就先回去吧,我要在這里陪母妃。”
“嗯…”秦慕白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點頭道,“德妃娘娘,還好吧?”
“好是好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想要出家,遁入空門。”高陽公主說著,眼淚珠子就一串串兒的落了下來,“她說,她已看破世塵了無牽掛,留此殘軀別無所求,只愿在青燈古佛前祈求上蒼神君保佑,保佑我康健平安。也保佑你…”
“還保佑我?”秦慕白愣了一愣。
“是呃…”高陽公主點了點頭,抹著眼淚花兒傷心的說道,“母妃說,他心疼你就如同心疼我一般,她會給你祈求,希望你一世平安。你平安了,我也就好了嘛…她說,我是幸運的,因為遇到了你。”
聽完這一句,秦慕白心中不由得微然揪疼了一下。
高陽是幸運的,因為遇到了我;那言下之意,是不是在說她是不幸的,因為遇到了李世民?
陰德妃,皇帝的四妃之一,地位僅次于已故的皇后長孫,在世人眼中那是尊貴無極只堪仰望。但誰又能知道,這深宮朱門之內的陰德妃,內心有多少的酸楚?至從他父兄家人被李世民誅殺的那天起,她可能就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哪怕是一天!…
“你怎么不說話啊?”高陽公主搖了搖秦慕白的手,撇著臉問道。
“沒什么。”秦慕白勉強的笑了一笑,說道,“你要好好勸你母妃,讓她想開一點,還是不要遁入空門了。她若是出了家,你怎么辦?”
“是啊,我也是這么說的…但母妃說,我有了你,她便放心了。嫁出的女兒如潑出的水,終究是要歸了夫家的,不能老戀著父母親。嗚…慕白,我突然覺得我好混蛋,以前我太懂事了,從來沒心疼過我父皇與母后!”高陽公主嗚嗚的哭了起來。
“好了,別哭。”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去見見你母妃吧!”
“你能勸服她嗎?”
“試試!”
“好,你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秦慕白便走到了小屋前,敲了敲門。
“是玲兒嗎?進來吧!”里面傳出陰德妃的聲音,平靜,舒緩,帶一絲慈愛與安詳。讓人一聽到這聲音,似乎就可以想見到她正在微笑的絕美容顏。
“是微臣,秦慕白。”秦慕白說道,并沒有急于推門入內。
內里沉默了片刻,方才傳來一個聲音:“是你啊…有事嗎?”
“微臣有些話,想與德妃娘娘談一談。”秦慕白說道。
又是一陣沉默,而且沉默良久。
“還是不必了吧!”陰德妃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淡然的道,“道門清凈之地,不宜你久留。你還是快走吧!”
秦慕白愕然的怔了一怔,明知道陰德妃看不見還是不自覺的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娘娘請多保重,微臣告辭了!”
“善待玲兒,吾愿足矣!”
秦慕白剛要走,聽到這八個字不由得腳步滯了一滯,搖了搖頭,仍是走了。
她為何不肯見我呢?
為何?…
重回小角亭中,高陽公主急切的問道:“怎么樣?你怎么連門也未入?”
“你母妃不愿見我。”
“為什么?”
“我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為什么?”秦慕白茫然的搖了搖頭,苦笑一聲,“算了,順其自然吧!也許,我們的確是不應該勉強你母親。記得曾經有人跟我說過這么一句話,說,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并非就真要將他強留于身邊據為己有。而是真心的希望他能過得好,就足夠了。”
“這…什么意思?”高陽公主撲閃著大眼睛,說道,“是說,如果我母妃遁入空門了能夠過得更好,我就應該滿足,對么?”
“大概便是吧!”秦慕白勉強的擠出了一些笑容,拍了拍高陽公主的雙肩,說道,“玲兒,如果遁入空門對你母妃來說是另一種解脫,總好過讓她去上吊。明白?”
高陽公主癡癡的看著秦慕白,小臉蛋兒輕微的顫動,眼圈兒泛紅,眼淚已是貯滿了眼眶。咬著嘴唇,她還是點了點頭。眼淚終于已是忍不住,如斷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別哭。”秦慕白伸手去抹她臉上的眼淚,努力的一笑,說道,“如果你想你母妃下半生能夠過得安寧又幸福,那么,你就努力的幸福!”
“嗯,我會努力的!”高陽公主重重的點頭,“我會努力的、狠狠的愛你!愛我們以后的家!我要做個幸福的妻子,幸福的母親,也會是個幸福的女兒!”
秦慕白終于還是離開了大角觀。
騎在馬上慢悠悠的走,他一直在琢磨那個問題——
陰德妃,為何不見我?
是不愿,不忍,仰或是不敢?…
不知不覺的,秦慕白的腦海中浮現出一曲,曾經在21世紀聽的歌——“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有幾本…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陰妃若入空門…又將折煞了誰?!
一路騎著馬,慢吞吞的朝家里走,秦慕白都有些走神了。經過自己府門時都沒有發現自家大門是洞開的,而且門前還站了人。
“慕白!”冷不防身側傳來一聲喚,秦慕白才恍然回神。轉身一看,是武媚娘。
“媚娘,你怎么在這里呢?”秦慕白跳下馬走到她面前。
武媚娘臉色微紅帶一絲醇香酒氣,媚眼如絲嫣然一笑:“我等你多時了!”
看到武媚娘這張臉,秦慕白的心中某根弦突然被觸動了。
武媚娘,她的姿顏不輸陰德妃,而且更加年輕,明麗動人。
蒼天不仁,善妒紅顏!
秦慕白突然展開雙臂,將武媚娘緊緊抱入懷中。
武媚娘始料不及,臉蛋兒瞬時通紅,有點手足無措的緊張四處張望,喃喃道:“干嘛呀,大門口的,街上好多人呀!”
“媚娘,我絕不會讓你重蹈陰妃的命運!”秦慕白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放松手啦,你傻掉了?喝了多少呀?”武媚娘更窘了,急忙掙扎,“好多人瞅著咱們呢,羞死了!”
秦慕白這才松開了她,呆呆的看著她,呵呵的笑。
“傻笑!”武媚娘嗔笑一聲,拉他,“快進屋!”
“哦!”秦慕白依舊呵呵的傻笑,被武媚娘拽著進了屋。兩名仆役上前來,一人牽馬一人關門。
武媚娘這才吁了一口氣,笑罵道:“登徒子,你今日怕是喝了不少吧?說,去了哪里廝混?”
“沒有。”秦慕白呵呵的笑,“江夏王回京了,邀我赴宴。沒成想他邀請了皇帝,因此不得不多喝了幾杯作陪。”
“喲,皇帝老泰山,正式約見駙馬了?”武媚娘打趣的笑道,“怎么樣,結果如何?”
“扯哪兒去了,只是尋常的宴席。”秦慕白笑了笑說道,“不過,確實有件事情是落實下來了。就是,年后我會前往襄州上任。皇帝已經允諾,委我襄州軍府折沖都尉一職。”
“這么說,真是要走了…”武媚娘的臉色瞬時黯淡了幾分,幽幽的輕嘆了一聲,點點頭,“男兒志四方,我不會留你。但是…我真的不愿與你遠隔天涯。”
“媚娘。”秦慕白握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輕吻了一口,說道,“就算是遙隔一千里,也不是我們之間心與心的距離。”
武媚娘的心頭兒一顫,有點癡癡的看著秦慕白,面露幸福又帶幾分凄迷的認真點了下頭,然后踮起了腳尖,閉上眼睛送上紅唇。
秦慕白攬她入懷,吻了上去。
府中的仆役們急忙回避,閃得沒了影蹤。
二人都喝了些酒,頃刻忘情,在院中擁吻許久,直到天色漸暗寒氣驟起。
“慕白,我們成親吧!”武媚娘突然說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凝視著武媚娘,點了點頭:“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妻子。”
武媚娘咬著嘴唇避開秦慕白的眼神,輕輕的點了點頭:“我明白的,我不該魯莽的說出這句話,讓你為難。”
“對不起,媚娘…”秦慕白輕嘆了一聲,“我知道對你很不公平,我甚至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憎恨。但是…高陽公主需要我,我不忍負之!”
“你的多情,與你的重情一樣明顯又突出。”武媚娘輕輕的嘆息一聲,又微然一笑,“你今天表現得很奇怪,是因為高陽公主影響了你的心境么?你一向很沉穩很持重的,今日卻表現得像一個咨情放浪的癡男怨女。”
秦慕白自嘲的笑了一笑,說道:“媚娘,你恨我么?”
“恨。”武媚娘不假思索的道,“我恨為什么會遇上你。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感受到如此的煎熬。你知道嗎,愛一個人,尤其是深愛一個人,其實是很煎熬的事情。”
“我知道…”秦慕白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報歉,媚娘…”
“不用道歉。”武媚娘嫣然的一笑,伸出一雙帶著冰涼的雪白柔荑捧著秦慕白的臉,細細的端詳,真摯的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沒有了這種煎熬,我會生不如死。人,就是這樣的賤,知道嗎?”
秦慕白咧嘴一笑,吻上了武媚娘的熾熱紅唇。
良久,天色已晚,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我要回去了。”武媚娘脫開秦慕白的懷抱,嫣然一笑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去東宮赴宴的情況。”
“不走不行么?”秦慕白作憨笑狀,幾分裝傻幾分無恥的說道。
“少來。”武媚娘笑罵一句,“跟你說正事兒呢!今日是太子妃的生辰,太子卻沒有邀請幾個人赴宴,連皇室的人也沒來。除了我,只有幾個太子妃娘家的內眷。宴席上倒是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客套來客套去。只是宴席散后,太子妃專程請我到偏廳奉茶。”
“這么說,你倒是受到了一些特別的優待。”秦慕白笑道。
“那還用說?本來,一國之儲君邀請我一個商女去赴宴,已是破格恩優了。”武媚娘說道,“其實太子妃也沒跟我說什么,只是旁敲側擊的與我閑拉家常,向我示好。聽她言外之意,大有拉攏你的意思。但又有些試探的意味,不停的向我打聽你與吳王究竟交情如何。”
“那你如何說了?”秦慕白問道。
“呵,我能說什么?”武媚娘笑道,“我只一句話就給搪塞了過去——賤妾女流,向來不敢探問夫家大事。”
“聰明。”秦慕白呵呵的笑,“你在長安混跡,難免遭遇官路上的許多人。對于東宮,我告訴你一個原則:不得罪,不巴結。”
“行。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武媚娘微笑的點頭,說道,“你去了襄州,記得多個心眼兒。看哪處有合適的商肆能夠盤下來開店的,就寫信來長安告訴我。我就去襄州,在那里開一家‘秦仙閣’分號。”
“那必須有!”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突然一把將武媚娘攬入懷中緊緊抱住,在她耳邊道,“媚娘,我真是愛死你了!”
“少來,放手了。”武媚娘咯咯的笑,“再不回去,我娘要罵我了。我還沒成親呢,難不成還夜不歸宿?”
“什么叫夜不歸宿,你不是說過,我家即是你家么?”秦慕白壞笑,不肯松手。
“壞蛋,不準!”武媚娘咯咯的笑,“壞男人,登徒子,盡想壞事兒!”
“你怎么我想什么了呀?莫非你也在想?”秦慕白呵呵的壞笑。
“去你的!”武媚娘羞赧的扭身掙脫開來,提著裙裾朝門口跑,“還愣著干嘛,牽馬來送我回家呀,難不成你要讓我大晚上的獨自走回去?”
秦慕白呵呵的笑,還有點嘴饞的舔了舔嘴唇,暗道:媚娘,真能撩撥人。逗得人食欲大開,偏卻不讓下口…也罷,這一口遲早是要吃下去的,何必急于一時?
多多醞釀等酒香醇,滋味反而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