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勝勢

　　“我是你大爺！”

　　這個聲音，從通訊器的音箱里蹦出來，帶著三分不屑，三分奚落和四分不耐煩，脆蹦蹦地落在地上還彈兩下。

　　奧布恩打了一輩子仗，見過各種各樣的敵人，從來都有著居高臨下的心理強勢。可這一次，他卻感覺如同不小心探出臉去，就被人見獵心喜，忙不迭揚手扇風，干凈利落地抽了一記耳光。這聲音啪地一下打在臉上，頓時一陣火辣辣地疼。

　　見過沒風度的，沒見過這么沒風度的。

　　“打仗就打仗，還問名字，裝什么鳥逼！”胖子罵罵咧咧。

　　站在奧布恩身邊的杰彭軍官們，臉上都是一陣青一陣白，怒火噌噌地往外冒。

　　“你是不是覺得你贏定了？別忘了，在你的左翼，驅巡艦隊比例為四比一。”奧布恩的聲音很平靜，面無表情。只有他身旁的山本，才能看到他太陽穴的青筋和那瞎眼邊上因為充血而發紅的翻卷皮肉。

　　“不就是靠參謀部厲害么，”胖子不屑地道：“要不是你有一幫厲害的參謀，你算什么名將？還他媽獨眼巨蟒呢，老子聽著怎么像那活兒？”

　　安蕾，瑪格麗特和海倫，同時紅著臉啐了一口。一旁的軍官們笑得東倒西歪。

　　“有本事，”胖子恨恨地道：“我們都不用參謀，單挑！”

　　奧布恩被胖子的話徹底激怒了，同時，腦子也有些發懵。太空戰役單挑？對方指揮官腦子有病？

　　他正要開口說話，忽然間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從腦海里劃過。

　　戰局上，自己的戰列艦主陣，已經在對方的主陣和戰機集群的雙重攻擊下，幾無生路。而對方的參謀部，在之前展現出來的實力，也讓人心驚。在中央絞殺階段的后半段，對方各方面都在飛快地成長。

　　從聲音上聽，對方的指揮官年輕，自負。

　　以自己的指揮功力，失去參謀部所受的影響，絕對沒有這個傲慢自負的家伙，在配合即將成型的時候離開參謀部的影響大。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這或許，就是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瞧，我說這傻逼不敢接招吧。他要是敢發送監控碼，老子就能打出他的屎來！”通訊器里傳來胖子得意洋洋的聲音，旁邊，還有一個咯咯輕笑的女聲。

　　即便沒有接通可視通訊，奧布恩也能想象，一個驕傲而虛榮的指揮官，在一個漂亮女性面前如同孔雀般炫耀的場景。

　　監控碼.......奧布恩眉毛一挑，對方有恃無恐所造成的疑慮，在這時候已經完全消除了。

　　監控碼是部隊設于旗艦指揮室，用于戰場記錄的電子監控器密碼。電子監控器的作用，是監控指揮官的行為。本身不具備任何權限。和陸軍士兵手腕上的戰場記錄儀沒有什么區別。

　　也就是說，就算雙方互換監控碼，能夠監控的，也只是參謀是否參與情報分析和作戰計劃制定。看不到對方的戰術布置，也無法聽到任何聲音。如果要反悔，其實也沒人能夠控制，最多就是在參謀重新投入工作之前損失一點時間而已。

　　交換監控碼，更像是一個君子之約。

　　“好，我答應你。”奧布恩輕輕揮了揮手，制止了張口欲言的山本和一眾參謀。他站在指揮臺上，身軀筆直，從容鎮定。

　　對普通人來說，這是一個絕對不可能接受的決定，可是，對他來說，這卻是一個必須接受的決定！

　　他的本性狂傲自負。即便多年來不留俘虜的行為為人詬病，他也是我行我素。而正是他的這種性格，也造就了現在的這支龍騎艦隊。沒有這種狂熱，沒有這種瘋魔，換上一個指揮官，龍騎艦隊，就不再是龍騎艦隊！

　　在這支艦隊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會接受這種類似于牛仔決斗的挑戰，而作為艦隊指揮官，他不能，也不想拒絕。

　　只是一個監控碼而已。他會用二十年縱橫星際指揮技巧和經驗，給這位年輕自負的指揮官，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通訊器里傳來的聲音，讓心理學田大師一陣愕然。

　　他憨憨地眨巴著眼睛，看著已經同樣愕然的匪軍軍官們，眼神迷茫.........這也太簡單了吧，老子其實是想靠本事堂堂正正贏他的......

　　他怎么這么傻？

　　他媽的，我要不要再跟他客氣客氣？

　　查克納第六集團艦隊第一艦隊，上百艘大大小小的鋼鐵巨艦在第五航段躍遷航道高速航行。

　　遠方的恒星，化作戰艦锃亮的艦殼上一道道飛快閃過的流光。長長的戰艦隊列，就像一蓬銀沙，被一顆恒星引力圈拋灑到另一顆恒星的引力圈。隨著動能的疊加，艦隊速度越來越快。

　　自奉命進入雷斯克尋找匪軍艦隊以來，整整三個小時，艦隊一直以戰艦所能達到的最高速度航行。速度表，躍遷引擎能量表，一直在紅色警戒區附近打轉。

　　用三個小時的時間，航行平時高速行進需要六個小時的航程，已經近乎亡命了。且不說宇宙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單說戰艦長時間運行于極限速度，引擎和艦體結構所要承受的負擔，就足以讓人心驚膽戰。

　　不過，這一切都沒人在乎。

　　從接到命令開始，601艦隊以最快的速度集合，以最快的速度通過跳躍點。現在需要做的，也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前進，前進，再前進！直到找到匪軍艦隊，將這支肩負著很多人希望的部隊接應回來！

　　“偵察艦有消息了沒有？”艦隊指揮官龍征少將背著手，在指揮臺上來回踱步。不時停下來，把目光投向一直親自守在通訊臺前的參謀長。

　　“還沒有。”參謀長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得如同積雨云一般。

　　舷窗外一顆接一顆恒星，被拋到了身后，天網通訊儀器里，只是死一般的寂靜。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一聲無聲地嘆息。

　　這是一個難度隨距離長度遞增的任務。如果匪軍艦隊在第二航段附近遇襲，他們有十足的把握掩護匪軍撤退。如果在第三航段，他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如果在第四航段.....完成這個任務的可能性，已經不足百分之十。

　　而現在，艦隊已經抵達第五航段.......

　　希望，隨著距離的增加而消失。任何僥幸心理，到這個時候已經蕩然無存。

　　在這么長的航線上，想要以一支A級艦隊的兵力，阻截杰彭名將奧布恩，幾近天方夜譚。況且，直到現在，艦隊還沒有遇見一艘匪軍戰艦。

　　宇宙空寂得讓人心里發涼。這不是什么好兆頭。可以說，這幾乎就意味著.....盡管所有人心頭都在猜測，可誰也不愿意說出來........

　　“如果他們已經失利，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擊敵人，收攏潰敗艦艇，掩護他們撤退。無論如何，要把田將軍給我帶回來！”

　　想到老元帥李存信的耳提面命，龍征的嘴里就一陣陣地發苦。

　　現在的他，已經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在航線的某個地方，找到匪軍艦隊的殘骸，然后，將這個無比沉重的消息，帶回翹首企盼的指揮部。

　　很難想象，這對老元帥李存信，對黑斯廷斯，對查克納和勒雷聯邦來說，會是一個多么沉重的打擊。

　　“嗶.....”一聲清脆的電子音響起，守在通訊臺前的參謀長，飛快地戴上了耳機。

　　龍征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參謀長，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隨著參謀長緩緩搖頭，他的心又再度沉了下去。

　　“偵查艦已經進入第五航段障礙區，目前沒有發現匪軍艦隊，也沒有戰斗的痕跡。”參謀長取下耳機，咽了口唾沫，對龍征道。

　　這個消息，讓整個指揮部都陷入了一陣讓人難受的沉默之中。

　　龍征少將怔怔地看著天網控制臺，一時間竟有些失神。片刻之后，他搖了搖頭，目光艱難地轉到屏幕左上方。時鐘顯示，和指揮部定時聯絡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自己的指揮席上，打開指揮臺的通訊器開關。通訊官早已經接通了指揮部的聯絡專線。隨著游走的光團聚集成形，以李存信和黑斯廷斯為首的數十名高級將領那一張張緊張的面孔，浮現在通訊屏幕上。

　　“情況怎么樣？”李存信飛快地問道。

　　“元帥閣下......”龍征張了張嘴，這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已經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一串水泡，火燒火燎地疼，嗓子如同著了火一般，沙啞得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他停了下來，躊躇著不知道怎么開口。

　　該怎么說呢？

　　偵查艦已經過了第五航段的障礙區，卻沒有任何發現。按照經驗判斷，不出意外的話，匪軍艦隊已經慘遭不測。他們的兵力處于弱勢，指揮層也沒有任何磨合，又急于趕往雷峰星，敵暗我明.....這么多不利因素，足以致命！

　　還有更重要的.....他們遇見了一個不該遇見的對手。那是杰彭名將奧布恩——獨眼巨蟒，奧布恩！

　　這個名字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名揚天下。宇宙中漂浮的無數戰艦殘骸，無數犧牲者的骨骸，可以為此作證。

　　二十年前，龍騎艦隊還不是杰彭皇家直屬艦隊，奧布恩以兩支A級艦隊的兵力，在星際版圖西北部的一次地區沖突中，正面絞殺對手六支A級艦隊，一戰成名。第二年，被劃歸皇家直屬的龍騎艦隊，又在西約和斐盟的一次沖突中，暗算了萊恩共和國一支集團艦隊。

　　雖然那一次事件沒有確鑿的證據，可誰都知道是奧布恩干的。只有他才這么瘋狂，也只有他才出現在那個星域。如果不是斐揚共和國態度含糊，那次襲擊事件，差點就成為宇宙大戰的導火索！

　　事后勘察，萊恩艦隊在遇襲的時候，還是做出了正確的反應。不過，指揮官的指揮功力和奧布恩相比實在差距太遠，最終還是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這樣的戰役，數不勝數。在西約和斐盟對持的和平年代，地區沖突中，奧布恩的身影出現的幾率比三上悠人還頻繁。可以說，他已經成了西約的金牌打手。

　　匪軍的田將軍，雖然是一個擅于制造奇跡的人。可這一次，他的對手不是加查林的萊因哈特，也不是斯蒂芬或瑪爾斯的那些軍閥......他是奧布恩，是真正意義上的名將。就算是漢弗雷，跟他比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天賦超群卻經驗不足的后起之秀而已！

　　后起之秀之所以被稱為后起之秀，就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成長為一代名將。

　　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還可能犯錯誤，還可能萬劫不復。而奧布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過了犯錯誤的時間。

　　在這樣的一個人面前，匪軍艦隊幾乎沒有一點機會。別說奧布恩慣于偷襲，就算是正面作戰，這個世界中又有幾個人敢拍胸脯保證能在他的絞殺戰術下全身而退？！

　　這是一個錯誤。

　　一個錯誤的時間，一支錯誤組合的艦隊，一次錯誤的軍事行動。

　　“很抱歉.....”龍征無法正視李存信期盼的眼睛。他很不想說出自己的判斷，可是，現實卻容不得他說上一些好聽卻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的安慰話。他頓了頓，再度搜腸刮肚的在心頭組織著措辭，艱難地道：“偵查艦已經抵達第五航段末端的障礙區，還沒有發現匪軍艦隊的蹤跡，也沒有任何戰艦逃回來，恐怕........”

　　龍征的話音未落，忽然，一個聲音在他耳畔炸響。

　　“長官！艦隊，”參謀長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龍征的胳膊，將他拉了個踉蹌：“艦隊，艦隊，是匪軍艦隊！偵查艦發現他們了。他們在作戰，上帝啊，他們在和龍騎艦隊戰斗！在第六航段跳躍點起始空域.....畫面，畫面傳回來了，快看，快看！”

　　參謀長語無倫次的聲音，在一瞬間點燃了整個指揮室。

　　龍征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涌上了頭頂。一種混合著驚訝和激動的狂喜，如同炸彈般在腦海里轟然炸響，炸得他腦子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他恍惚看見屏幕上，數以百計的戰艦，正在一片星空中纏斗。無數的能量炮在宇宙中縱橫交錯，無數的戰艦，在爆炸中碎裂。無數的戰機，在蹁躚飛舞。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就只見原本定格般的通訊屏幕里，數十名將軍，已經如同孩子般蹦了起來！

　　匪軍，在壓著龍騎艦隊打！

　　勝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