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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閃擊(九)

  延綿的夕陽山,漸漸在晨曦中露出了它起伏的身姿。

  當天際緩緩升起的一輪紅日用萬道金絲纏亮天上的云彩,當漸亮的天色透過在風中起伏地樹梢縫隙沉向幽靜潮濕的地面時,一個個高高的夕陽山陣地,依然牢牢掌握在斐盟聯軍的手中。

  在這方面數百平方公里的戰區里,昨日慘烈攻殺的痕跡,依舊殘留著。

  細細密密地露珠,爬滿了戰壕坑底泥濘的黃土,破損的金屬防彈墻,橫七豎八的槍械武器,還有士兵們那臟兮兮的作戰服和戰術頭盔。

  朦朦地山霧,在林間蕩漾著。遮掩著那焦黑的彈坑,倒臥的樹干,散落的機甲殘骸,以及,那死去士兵早已僵硬的身體。

  相較于幾個小時之前,清晨的夕陽山,顯得異常寧靜。

  沒有鋪天蓋地的炮火覆蓋,沒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也沒有如同海潮般拍打陣地的機甲集群。只有遠方不時傳來一陣隱約的炮火聲。間或在叢林深處,也有機甲激烈搏斗時的金鐵交鳴聲驟然而起,又驟然消失。

  這些聲音,提醒著山上山下的雙方士兵,戰斗,依然在持續著。

  那是雙方數十支大大小小的特種部隊,在互相獵殺!他們之間的戰斗,遠比之前的十幾次大規模交鋒,更加慘烈,更加驚心動魄!

  戰壕里靜靜的,軍官們警惕地透過便攜式遠視儀注視著遠方,士兵們沉默地擦著手中的武器,或縮在隱蔽洞內抱著槍打盹。

  而更多的人,則抱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豎著耳朵,一邊分辨著遠方炮聲,一邊小聲的聊著天。

  誰也記不清這場戰斗是怎么開始的了。

  大家只是早先聽說,先是增援夕陽山的一個匪軍裝甲營襲擊了西約的出擊陣地,一口氣殲滅十幾支西約的偵查小隊,徹底屏蔽了戰場信息。緊接著,不甘示弱的西約派出了他們傳說中的裁決者部隊進行反制。

  這場特種部隊和特種部隊之間的戰斗,在裁決者小隊襲擊了斐盟聯軍的兩個戰地醫院之后,迅速升級。

  首先是匪軍特種小隊毫不猶疑地展開報復,緊接著是雙方為了遏制對方的破壞,而派出大量的特種部隊。

  整整五個小時,夕陽山的戰局,就在雙方特種部隊的絞殺中僵持著。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從遠方的山林中傳來。

  隨著大地的劇烈震動,戰壕中的斐盟士兵們看見,一片火紅的光芒從遠方樹梢飛騰向天空,集卷成一個巨大的蘑菇云。黑色的濃煙遮天蔽日。

  “又是一個!”

  “看看,是什么地方?”

  “應該是西約的自行火炮陣地,對,沒錯。”

  “干得漂亮!”

  戰士們紛紛探著頭,望向爆炸傳來的地方,七嘴八舌地猜測著,興奮和雀躍溢于言表。

  這幾個小時以來,山下西約出擊陣地不時出現的爆炸,已經成了陣地上所有斐盟士兵最熱門的話題。

  那一聲聲爆炸,還有戰場記錄儀上傳來的天網信息,無一不在顯示著一個事實——在這場特種戰中,斐盟占了絕對的上風!

  這在幾個小時之前,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

  要知道,制造屠殺了數百名傷兵和兩百多名醫護人員的慘劇的,不是別人,正是傳說中近乎無敵的裁決者。

  這些駕駛比納爾特帝國十二代機甲,曾經以一個班的兵力,就正面鑿穿斐揚裝甲師的陣型,席卷整個加泰羅尼亞。

  而現在,出現在夕陽山的裁決者,有整整五個小隊。

  五十輛裁決者,對于這條小小的防線來說,實在太多了。沒有人會認為憑借夕陽山陣地上這殘缺不全的三個裝甲師,就能與擁有五個裁決者小隊的西約大軍抗衡。

  在大家看來,西約之所以沒有直接發動進攻,而是派遣裁決者小隊進行襲擊,其目的,與其說是控制戰場,探查情報,倒不如說是耀武揚威。

  可惜,他們恰恰遇見了匪軍!

  從戰地醫院遭屠殺起,匪軍就展開了強硬的報復。

  整整一個特種營,四百多輛匪軍機甲,分成了三十多個小隊,殺進了敵后。

  這些消失于叢林山地的背影,就像是一群隱入黑夜的死神,瘋狂地在西約出擊陣地上制造著一場場觸目驚心地慘劇。

  西約的電子基地,營連級駐地,主力外圍的擴展陣地,物資集中地,醫院,指揮所,維修站補給站,統統成了匪軍無限制報復的目標。

  沒有人能夠在他們的襲擊下存活。只要被他們盯上,幾分鐘后,就是尸橫遍地血流漂杵的景象。

  如果說裁決者是一群兇狠的餓虎,那么,這些匪軍特種兵,就是一群殘忍的狼。

  他們用一份份戰報告訴西約,也告訴陣地上所有戰士,敵人殺一個,他們就要殺十個,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這是對裁決者最直接的回應。

  戰士們沒有辦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當一份份戰報飛回來的時候,當遠方的西約出擊陣地不時被爆炸聲籠罩的時候,所有人都被血液里奔涌的快意,刺激得渾身發麻。

  隨著西約出擊陣地派出大量特種部隊,陣地上的特種部隊,也行動了起來。

  他們跟隨在匪軍特種兵的身后,投身于陣地與陣地之間廣闊的戰場。

  雖然從數量上來說,西約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可是,在這場特種部隊之間的戰斗中,他們卻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不用什么動員,也不用什么刺激。

  為那些手無寸鐵的醫生,那些青春美麗的護士報仇,就是所有參戰的特種戰士最原始的動力。

  雙方的特種部隊,已經不知道在林間遭遇了多少次了。

  可每一次,贏得最后勝利的,都是斐盟。

  當一名受傷的查克納特種兵被送回陣地時,渾身是血的他,獰笑著告訴所有人一句話。

  “他們怕了!”

  遠方,又一團巨大的火球,宛若火山熔巖般,騰空而起!

  三號出擊陣地的兩個電子陣地和一個機甲維修站被摧毀.....

  六號出擊陣地一個團級指揮部遭偷襲.....

  一號出擊陣地后勤基地遭襲擊,大量物資被摧毀,超過三百名非戰斗人員傷亡......

  一份份讓人寒徹骨髓地損失報告,如同雪片般飛到朗曼手上。

  當看到五號出擊陣地的蘇斯113師師長在前往前線視察途中遭遇兩個匪軍裝甲排襲擊,隨行車隊的十多名高級軍官和整整一個警衛連全部命喪當場的報告時,朗曼終于無法再保持自己胸有成竹的形象了。

  他長身而起,狠狠將手中的文件夾砸在了地板上。

  書本大小的電子文件夾,在指揮機甲的鋼鐵地板上磕得粉碎,大大小小的電子元件和碎裂的外殼殘片四濺飛射。

  當最后一片殘片跌落地面的時候,整個指揮部,已是鴉雀無聲。

  天網控制臺前的參謀們噤若寒蟬。坐在沙發上的萊茵哈特低垂著眼皮,臉色已是一片鐵青。

  現在的時間是2064年1月4日上午九點。

  雙方的襲擾戰,打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個小時了!

  誰也不知道用該什么語言來形容這地獄般的五個小時。或許根本就不需要語言,只要抬眼看看天網屏幕上那紅得刺眼的受襲區域,再看看那密密麻麻的陣亡名單和損失報告,就能知道這場戰斗,究竟有多么激烈!

  這是一場與眾不同的戰斗,一場雙方特種兵的殺戮比賽。

  迄今為止,雙方已經在夕陽山戰場上相繼投入了數十支不同規模的特種部隊。

  他們夕陽山廣闊的叢林山地中游走,互相襲擊對手的后勤通道,物資倉庫,指揮所和一切可以襲擊的目標。

  說實話,誰也想不到匪軍的反應怎么會那么強烈。幾乎就在他們剛剛收到裁決者襲擊對方戰地醫院的消息的同時,前線的各大出擊陣地,就遭遇了匪軍強硬瘋狂而充滿血腥氣息的報復。

  首先遭殃的是兩支基本沒有攻擊價值的返程運輸車隊。車隊數十輛空空的重型卡車連帶駕駛員和后勤士兵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緊接著是一個戰地醫院和一個臨時維修基地。這兩個非戰斗單位成了斐盟人的出氣筒。護衛士兵被擊斃不說,所有的非戰斗人員也被屠戮殆盡。

  這還只是損失的數十分之一。

  不提斐盟派出的其他特種部隊,也不提西約戰斗單位的損失,單是在其后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內,匪軍裝甲小隊就造成蘇杰聯軍近三千名士兵傷亡。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醫護,電子,工程,機械維修,后勤運輸等非戰斗人員。

  那是一群不講道理,不將規矩,執拗得讓人膽戰心驚的瘋子。他們的胸膛里,是一顆比鋼鐵還冷硬的心。

  毫無人性的殺戮,只為了傳遞一個信息:“你殺我一個,我殺你十個!”

  不死不休!

  如果說匪軍對非戰斗成員的報復讓大多數西約士兵感到憤怒的話,那么,大量特種兵的死亡,則讓他們感到恐懼。

  朗曼麾下的部隊,可以說是集中了北方集群最精銳的部分,絕不是誰都可以捏的軟柿子。

  這些特種兵個個身經百戰,有著豐富的經驗和強韌的毅力。無論是戰術素養,還是機甲操控,他們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而他們所在的部隊,更是歷史悠久,有著各種各樣的傳奇。

  可是打到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場以特種兵為主體的戰斗中,蘇杰聯軍可謂一敗涂地。傾巢而出的蘇杰特種部隊,不但沒有將對手殲滅或驅逐,反而變成了對手屠刀下的犧牲品。

  延綿起伏的夕陽山方圓近三百平方公里的戰區中,滿是西約特種部隊的殘骸。

  一支又一支功勛赫赫的特種部隊的番號被抹去,一個又一個精銳的蘇杰特種機士,被宛若幽靈般的斐盟特種部隊獵殺。

  在粉碎的文件夾內,一名幸存的蘇斯特種機甲戰士,這樣描述這場驚心動魄的戰斗。

  “我們沿溪谷前行,部隊呈紡錘形警戒陣型,前后左右的警戒線都放得很遠。因為電子干擾太強烈,連長在外圍警戒線之間,又加派巡游哨,用以加強探查警戒,并保持定向通訊的暢通。

  我們知道113師的一個特種連剛剛才被斐盟的特種部隊伏擊,全軍覆沒。所以,一路上我們都非常非常地小心。可是,當我們沿著溪谷走到上游的一個小瀑布時,敵人忽然就出現了........”

  回憶當時的情景,回答問詢的特種兵靠在病床上,兩眼發直,臉色蒼白。

  “擴展開來的行軍警戒線和巡游哨,沒有絲毫預警。敵人的動作太快了,他們沒有動用能量炮,也沒有開啟能量護罩。完全以速度和近身格斗發動襲擊。

  前面和左翼的警戒機甲,在第一時間就被擊殺了。等我們發現不對的時候,他們已經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了。

  你根本想象不出他們有多快。就像是從幽暗樹林里射出來的箭,弓弦的聲音剛剛才響了一下,箭頭就已經到了你的眼前。

  是的,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一個小退步側身擺拳這樣的基礎動作,我們連最厲害的機士做需要零點三七秒,可對方做同樣的動作,連零點二秒都不到。

  其他的高級動作就更不用說了。

  那些我們拼了命也沒辦法完成的六級,七級技巧,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機甲操控規范上的基礎訓練動作一樣簡單。

  如果說在一開始,我們還能勉強抵擋的話,那么,隨著戰斗動作的頻率差距疊加,到后面我們根本就沒辦法招架。事實上,我們還在封堵他們的前一招,他們的第二招第三招已經落到我們身上了。

  長官,你可以想象,那就是一場屠殺。

  在他們面前,我們就是一個個木偶。只短短十幾分鐘,隊伍就崩潰了。連長第一時間戰死,副連長和幾位排長也被敵人在開戰之初擊殺。全連一百五十多人,活下來的,就只有我一個......”

  這樣的話,并非只出現在一個幸存者的口中。

  當不同部隊,不同時間,不同地方的幸存者異口同聲地作出相同的描述時,每一個聽眾都明白,他們惹到的,是一群何等兇殘的猛獸。

  而現在,113師的師長,竟然也喪命于他們手中。兩名少將,兩名大校,還有十幾名校級軍官。這幾乎就標志著剛剛拉上第五出擊陣地,還來不及放上一槍一炮的113師,就此喪失戰斗力。

  這種打擊,對前線部隊的士氣是毀滅性的。即便是裁決者的五個小隊在夕陽山上不斷傳回來一份由一份讓人瞠目結舌的輝煌戰報,也無法平息士兵們的恐慌。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裁決者殺的越多,斐盟的報復就越瘋狂。

  和對方進行這種襲擊比賽,無疑是愚蠢的。

  山上的斐盟守軍大部分都聚集在防御嚴密的陣地上。他們存在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防御。而山下,延綿的出擊陣地一望無垠。

  這種沒有戰壕,只靠部隊匯集形成的出擊陣地,各師之間的距離本來就拉的很開。下面的團級,營級部隊,又各有各的防區。一個裝甲師,往會鋪灑開好幾個山頭,簡直就是天然的襲擊目標。

  況且,裁決者再厲害,也只有五個小隊。

  當蘇杰聯軍的特種部隊被敵人全面壓制的時候,雙方在相同的時間內獲得的戰果,根本就不成對比。

  現在,前線各裝甲師,已經被迫將展開的部隊回收,控制區域明顯減少。原本蘇杰聯軍對戰場的控制力就弱,到現在,就連不少出擊陣地之間的部隊聯系也被中斷了。

  而原定于清晨六點的總攻時間,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遲。

  從六點到七點,再從七點推遲到八點......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了,可部隊依然無法完成戰前準備。

  通訊不暢,指揮不靈,戰區情報缺失,再加上敵人無所不在的襲擾造成的恐慌......所有制約進攻的因素的全齊了。

  接下去,該怎么做?

  天網儀器的指示燈,映得朗曼鐵青的臉忽明忽暗。他扭頭看向萊茵哈特。

  坐在沙發上的萊茵哈特面無表情。

  當朗曼的目光掃過來時,他抬起了眼皮,目光迎上去,眉毛輕輕一挑。

  “朗曼將軍,準備發動總攻了?”

  朗曼眼中瞳孔一縮,沉默著,不發一言。

  無論是身為蘇斯上將的朗曼,還是身為前加查林上將的萊茵哈特,都不是普通人。

  論心計城府,論經驗智力,朗曼是萬里挑一,萊茵哈特更是絕頂天才。

  當朗曼在轉瞬之間想通了其中關節時,萊茵哈特,也一眼看穿了朗曼的打算。

  兩人都知道,無論如何,這戰局不能再拖下去了。

  雖然現在幾乎沒有發動總攻的條件。可是,強行發動攻擊,卻是朗曼此刻唯一的選擇。

  畢竟,在他的手頭,還控制著占據絕對優勢的兵力,畢竟,在萊茵哈特手中,還有整整一百五十名裁決者機士。

  對朗曼來說,屏蔽戰場的特種戰失利,不會致命。前期因為通訊,指揮以及戰場情報的劣勢而損失部分兵力,也不會致命。

  可是,遲遲打不下夕陽山,導致戰局出現變故,被貝利夫問責,卻是致命的。

  與其那樣,倒不如孤注一擲,利用裁決者做箭頭,強行發動攻擊。只要打下了夕陽山,一白遮百丑,誰也說不上什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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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親自帶領部隊為盟軍做先鋒。”萊茵哈特微微一笑,站起身來。

  朗曼一怔,心頭驟然涌起一陣感動。

  他不明白萊茵哈特為什么這樣做,可無論如何,完全可以在自己面前頤指氣使的萊茵哈特,卻始終保持著謙遜禮貌與合作,這份人情,讓他倍感珍貴。

  “其實,這是匪軍給我們下的戰書。”萊茵哈特輕輕拍了拍朗曼的肩膀,“把你的人都收回來,其他的,交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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