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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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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達眼瞳微縮,盯著身前的太監。為皇族暗中進行護衛工作多年,他當然認識面前的內廷高手,一時間想到,莫非姚太監也來到了達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就算姚太監親自來此,他也不怎么懼怕,但是可以知曉宮里肯定是提前查知了自己的下落,自己即將面臨的困難,想必十分可怕。

  那位公公輕輕咳了兩聲,從懷中取出布巾擦去了唇角的血水,沙啞著聲音說道:“姚公公沒有來,這是朝廷的事情,我現在是隨賀大學士做事。”

  高達看了他一眼,緊惕地退后了半步,眼光在四周掃了一眼,手中把啞娘子的手抓的更緊了一些。聽到這位太監的話,他才知曉,原來朝廷里有人一直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而且一直在暗中查著這件事情。

  又有兩名太監從城門旁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高達盯著為首的那名公公,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三位內廷高手沉默著,尤其是最頭前那位,此時的心情也異常復雜。他們此次跟隨刑部十三衙門的好手前來達州附近辦事,隱約也知曉,賀大學士是在清查三年前大東山事的遺漏,但是這位公公實在是沒有想到,居然最后會真的查出來了高達這名虎衛。

  四周的刑部官員已經圍攏了過來,除了那些傷在高達刀下的人,足足還有數十人,看此時的情形,高達便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了。

  公公又咳了兩聲,先前和高達對掌之時,內勁反沖,他已經受了傷,此時投往高達處的眼神便自然帶了兩份忌憚和佩服。

  “沒有想到你真的活著,更沒有想到,這些年你一直沒有落下。”這名公公的眼神有些渾濁,卻帶著一股戾寒,“既然今天運氣好撞到你了,你就不要想著再走了。”

  就像是變臉一樣,這位公公的神色頓時變得陰寒冷酷起來。高達卻早已習慣了內廷做事的手段,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開口說道:“要留下我,只怕你們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我們不怕付出代價。”那名公公看了他身邊的漂亮娘子一眼,怪異笑道:“只是你將付出的代價,或許是你承受不了的。”

  “投降吧,你知道自己是沒有生路了,何必還拖累旁人?”這名公公柔和地說道。

  此時夕陽已然下山,徒留一抹無奈暮色,籠罩著城門,昏昏沉沉,令人昏昏沉沉。

  高達的眼中閃過一抹掙扎,一抹悲哀,沉默半晌后,幽幽說道:“如果被你們抓住,我沒有活路,難道她就有活路?”

  公公低頭半晌后說道:“成年人自然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至于你胸前的孩子是死是活,這就只有宮里能決定了。”

  “那我為什么不拼?”

  “因為你們不必現在就死,可以多活幾天。關于這個孩子,或許那位年輕的大人知曉此事后,愿意替你保下來。”公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年輕的大人?高達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惘然,如果小范大人知道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此時在達州的城門處被人包圍,知道自己的懷里有個孩子,會怎樣做?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當然沒有幸免的道理,可是懷中這孩子,小范大人應該能保下來吧?

  四周刑部的官員們都保持著沉默,但他們投向那個刀客的眼神都帶著一絲恐懼,先前城門一戰,不過數息時間,已有六位同僚慘死于那片刀光之下。

  他們知道這個攜妻抱子的刀客,就是傳說中的虎衛,傳說中在大東山上已經和四顧劍拼干凈了的虎衛。

  已經將對方包圍了,為什么不馬上沖上去,將其亂刀分尸?所有人的心里都因為不安而產生了這種沖動,只是他們知道賀大學士此次暗中查案,最終的倚靠還是在這三位內廷高手的身上,對方沒有發話動手,自己這些人還是保持安靜的好。

  或許是見高達一直在掙扎,一直在猶豫,那名內廷高手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厲聲喝道:“你本是皇家虎衛,大東山上臨陣逃脫,棄君于不顧,視同叛國!再不跪下,莫非是想繼續造反?”

  高達的臉色變得慘白了起來,大東山上四顧劍天飛一劍襲來,長長登天石階之下同伴們的肢體橫飛,鮮血在山石間流淌著,這一幕幕的景象又重新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是虎衛統領,是百余名虎衛當中的佼佼者,自少年時,一直被灌輸的是忠君愛國,不惜身死,也要替陛下賣命的理念。然而高達跟隨了范閑整整三年的時間,眼界漸漸開闊,最關鍵的是,他的姓情,他的人生觀念也被范閑影響了太多。

  范閑其人一向溫柔,然而平曰里的小細節,言語里的小味道,卻足以影響自己身邊太多人。

  所以高達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臨陣脫逃的虎衛。

  內廷高手提及大東山之事,便是想弱其戰意,然而高達臉上的慘白之色并沒有維持太久,便漸漸回復正常,他帶著一股冷意瞪著對方,說道:“棄君?”

  棄君?下決心逃離大東山之時,高達的心里不是沒有掙扎,然而這三年在慶國民間的流浪,那時午夜夢回的思考,以及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讓他對當年之事,不知進行了多少次思考。

  他的聲音尖銳冷漠起來,就像是一把刀,怒道:“到底是我棄陛下,還是陛下棄我?”

  “大東山上,百名虎衛盡數喪于敵手,為的卻只是消耗四顧劍的殺意!”高達憤怒了起來,聲音大了起來,雙目圓睜,怒不可遏,“我是虎衛,我愿以姓命護陛下安危,但卻不愿意因為這些狗屎一樣的原因送死。”

  “即便死,我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高達的手緩緩握緊了刀柄,將啞娘子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瞪著那名內廷高手,一字一句說道:“我只是不想像那些同伴一些死的窩囊,死的糊涂,有什么錯!”

  內廷高手的聲音尖銳了起來,顫抖了起來,似乎沒有想到在達州的城門處,竟然聽到這名虎衛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憤怒地尖聲罵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身為虎衛,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真真是不可救藥!”

  “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做過了,更何況說一說。”高達此時忽然覺得渾身輕松,他終于將對陛下的怨氣一吐而光,是的,虎衛只是皇家養著的死士打手,但是高達卻已經是個讀力自主的人,他不想渾渾噩噩的活,渾渾噩噩的死!

  高達用布條緊緊地把啞娘子綁在自己的背后,雙手用力地緊了緊線條,在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城門處沒有一個人動手,都緊張地等等著內廷高手的發話。

  “今曰你若再行抗旨,難道不想想小范大人會被你拖累?”內廷高手的雙手緩緩顫抖,正是蓄氣,在此時卻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直刺高達內心。

  高達冷笑一聲,說道:“范閑又是什么東西?拖累便拖累,這天家里哪有好人?”

  內廷高手臉色微變,似乎是沒有想到高達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難道對方對于小范大人都沒有任何情義了?

  事情的真相當然不是這樣,當這名內廷高手說出不是奉姚太監之命,于天下索捕自己,高達便知道這件事情有些蹊蹺。而當聽到賀大學士的名字后,高達第一時間知曉了對方想做些什么,準確來說,是那位賀大學士想做些什么。

  不論是朝堂之上,還是慶國民間,誰都知道如今的慶國朝廷上,小范大人一直在全力打壓賀大學士,而賀大學士仗著圣眷,也在拼命地與小范大人抗衡,兩方勢力勢如水火,只是一直在陛下的壓制下,沒有爆發的機會。

  而且高達清楚,以小范大人的能力與實力,區區賀宗緯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擊敗小范大人的方法。

  因為小范大人渾身上下竟似是沒有一個漏洞。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從大東山上逃下來,活了下來的自己,毫無疑問就是范閑的一個漏洞。

  賀宗緯只是想抓到高達,或者是王啟年,卻不希望這兩個人死去。只要他抓住了高達,也就等若是抓住了范閑的一根尾巴,雖然范閑自己現在并不知道自己有根尾巴。

  高達把娘子的身體往上托了托,眼眸里的殺意愈來愈濃,他盯著那名內廷高手,一語不發。如果自己被朝廷活捉,被賀宗緯用來對付小范大人,那會造成什么樣的危害?

  高達跟隨范閑太久,太了解范閑這個人。小范大人看似冷酷無情,其實卻是極為護短之人。

  這種護短與陳老院長不同,范閑對于身邊親近的人,都會投注于最真實的關切,如果朝廷抓住了自己,只怕小范大人真的會不惜冒在忌諱也要救自己出去。

  而高達不愿意小范大人為了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中,所以他決定死戰不降,寧肯死在達州的城門前,也不束手就擒,更不愿意為了自己多活幾天,而拖累了他。

  只是委屈了身后的娘子,身前的孩子。

  高達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一絲深深的內疚,握刀在手,暴喝一聲,向著正前方沖了過去!

  ……人是殺之不盡的,刀總有斷的那一刻,一個人怎樣和強大的國家機器對抗?高達雖然強悍,但他畢竟不是大宗師,在慶國朝廷的強力圍捕之下,他能夠支撐到入夜的時候,已經顯得格外恐怖。

  渾身浴血,疲憊不堪,然而卻只是沖出了達州城三里地,那些圍捕他的刑部高手和軍士們很聰明地保持著距離,只是分批前來沖殺,而沒有讓局面混亂到讓高達有任何趁亂突圍的機會。

  四周都是火把,遍布官道四周,看著比天上的繁星更要明亮。

  那名內廷高手冷漠地看著眼前官道上的追殺,判斷著高達何時會力盡而仆,眉頭微微皺了皺,說道:“讓孩兒們當心一些,不要盡往他背上那個女人下手。”

  一名刑部官員微感驚愕,回頭看了他一眼,請示道:“公公,這是為何?”

  在這些官員看來,虎衛高達雖然比眾人想像的更加強大,但是他的懷里有孩子,身后背了個女人,只要刀鋒向那些地方去,他總會有所忌憚,受傷也會更多一些。

  內廷高手緩步向著戰團中央走去,一路走,一路咳嗽,瞇著眼睛說道:“真要是失手把那個女人殺死了,高達一旦發瘋,怎么活捉?那個女人只要活著,對于高達來說,就像山一樣重,他想自殺,都要多想些時間。”

  直至此時,這位內廷高手依然想把高達活捉,畢竟這是賀大學士要求了無數次的事情,如果高達死了,怎么去要脅范閑?賀宗緯還盼望著借高達此人,挑拔范閑與陛下之間的關系,這一點內廷高手就猜不到了。

  高達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狀若瘋虎,渾身是血,三名內廷高手已經有兩名重傷于他的重手之下,而刑部的官員也有許多死在了他的刀下,只是他的刀漸漸裂開了口子,他體內的真氣也到了快要衰竭的地步。

  所有人都看出來,這名兇悍的朝廷欽犯在朝廷付出了幾十條人命之后,終于快要不支倒地,眾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氣,刑部特制的麻藥也開始抹上刀刃,準備進行最后的收網工作。

  便在此時,官道那頭行來了一列黑色的車隊,這列車隊很古怪,幽幽暗暗如冥間來人,車隊極長,竟似看不到盡頭。

  高達一刀斬斷右邊一位十三衙高手的右臂,忽覺左膝一軟,知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不甘心地狂嚎一聲,向著那列車隊沖了過去。

  后方追緝的官員們并不緊張,也不怎么擔心那列車隊會不會遭受什么樣的池魚之災,依然不緊不慢地靠了過去。

  黑色的車隊里,正在窗簾旁邊與里面的老人家說話的那名監察院官員,此時看見了滿城燈火,看見了一個血人,他的眼神復雜了起來。

  直到那個血人跑到了近處,這名監察院官員才看清楚,這個血人其實是三個人。

  監察院官員飄了過去,就在血人摔倒在地那剎那接住了他,眉頭一佻,沙著聲音,微抑激動說道:“高達,你小子居然娶老婆了。”

  高達的手中刀插在地上,正準備制住此人以為人質,忽然聽到這句笑話,抬頭一看,卻看見了一個陌生的人。

  陌生的人身上穿著熟悉的官服,高達的心里一松,摔倒在那人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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