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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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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使團里的這些貴人們各有心思的時候,車隊已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來到了京都外圍最后的一個驛站,看著那處擺放的儀仗與陣勢,范閑嘆了口氣,只好將沈大小姐的問題拖到入京后再處理,如果僅以他的想法,這個女人是斷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只是沈大小姐與那位大公主有交情,而小言公子又似乎對她有些隱隱的歉意。

  此時早有禮部與鴻臚寺太常寺的官員在這里等候,看著使團的車隊緩緩行了過來,各整理衣裝,將北齊的公主殿下迎下車來,好生恭敬。范閑眼珠子一轉,招來高達,讓他領著兩名虎衛去將公主的車駕牢牢守住,斷不能給這些朝臣發現車中另有女子的事實。

  其實以他目前的權力地位,并不用如此小心。

  “范大人一路辛苦了”

  “范大人此行大長國威,陛下十分欣喜,此次回京,只怕馬上就會另有重用吧”

  “老胡這話說的就錯了,范大人如今”

  一陣讓人輕飄飄的馬屁恭維聲中,范閑在眾位官員的簇擁下進了驛站,北齊的公主正在內室休息,迎接正使的排場倒要顯得更隆重些,如果不知道范閑身份的,一定很不解,為什么那些慶國朝廷里的大臣們,會對這樣年輕的一位中階官員如此尊敬。

  范閑滿臉含笑,對著身周的官員舉手回禮,心中談不上膩煩,只是微覺著急。他看了一眼四周,發現這些來迎的官員大部分都認識,有些是自己在太常寺時的同僚,有些是鴻臚寺與北齊談判時名義上的下屬,只有禮部的那些官員在恭敬中帶著一絲畏懼,他明白這是什么原因,畢竟郭攸之算是被自己一手搞臭搞倒的。

  屁股剛坐在椅子上,茶水只喝了一口,他開口問道:“這接下來是個什么章程宮里有沒有旨意,使團什么時候能進京”不等眾官應答,他搶先自嘲笑道:“本官忝為正使,但對于這一應流程還是有些不清楚。”

  禮部的官員好不容易得到了親近他的機會,哪肯錯過,一位員外郎趕緊應道:“范大人放心,一應儀仗都有禮部安排,頭前宮中便有了安排,早就妥當了。”

  另有鴻臚寺的下屬說道:“圣上知道使團官員離家ri久,思家心切,所以未下明旨,只是口諭讓使團進京,大人入京后,先去宮中”

  話還沒說完,一位穿著正四品官服的官員從外面走了進來,屋內的官員們趕緊相迎。范閑定睛一瞧,呵呵笑著迎了上去,一拍對方的肩膀說道:“任大人,您怎么也來了”

  來者是鴻臚寺的少卿任少安,范閑岳父的門人。任少安看見范閑平安無恙,也自心安,苦笑說道:“齊國公主來嫁,這是何等大事,我這個太常寺的苦力不來,不用都察院的御史來參,我也只好請辭了。”

  范閑笑了笑,心里卻有些疑惑,明知道今ri使團將至,為什么這位少卿大人會來的這么晚與屋中諸位官員稍微致意,他便拉著任少安到了門外,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任少安知道面前這位仁兄雖然年輕,但性情卻是綿軟里裹著鋼鐵,在京都一年便整出那么多的事情,掀翻那么多的官員,實在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是宰相林若甫已然告老還鄉,林氏一脈的門人,如今在京中只有靠著范府了,兩相考慮,不免有些猶豫,說道:“范大人,問的是什么事”

  范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我不是傻子,使團回京,這是何等樣的大事。我們離開上京的時候,北齊朝廷擺的規格朝廷應該是知道的,堂堂一位公主殿下在使團里,怎么來迎的盡是這么些芝麻官,辛其物跑哪兒去了還有禮部那些侍郎呢公主來嫁,至少宮中也要派些老嬤子吧,你是太常寺的人,理的就是皇家這些事情,我不問你問誰”

  任少安苦笑一聲,說道:“今ri實在是不巧,辛其物去了那邊,禮部的那些大老也去了那邊,范閑你別怪哥哥我,我能趕著過來,也算是把那邊得罪了。”

  “那邊是哪邊”范閑微感驚訝。

  任少安繼續苦笑著說道:“大皇子也是今天回京,與你們隔著不到三里遠駐著營,所以說這事兒太巧,禮部的人,樞密院與兵部的人都在那邊侍候著,使團這邊自然清靜了些。”說完這番話后,他又繼續說道:“范閑,你我的交情在這里,我也不怕明說,你也是位水晶心肝兒的人物,難道還真在乎這些表面上的儀程”

  范閑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著搖搖頭:“我只是想著趕緊回京,只是公主畢竟是公主,朝廷若慢待于她,惹得天下物議,不免不美。”

  他此時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來迎接使團的規格要弱了許多,那邊畢竟是位擁有兵權的大皇子,那些朝臣們自然要往那邊涌,就算是拍馬屁,也得拍高頭大馬的屁股他揮手阻止了任少安的解釋,好奇問道:“年初的旨意寫的明白,秋深長草之時,大皇子才會領軍回京,這才初秋,他怎么就回來了”

  “說是太后想長孫了。”任少安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所以提前起了程,西路軍在定州那里駐了下來,此次大皇子就領著兩百親兵回京。”

  范閑搖搖頭,斥道:“那些禮部的官員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郭家學的蠢了,使團入京,皇子回宮,這么多人,難道也不知道安排一下,在路上傳封信來,不論哪路,拖上一兩天又不是做不到,這下好,都擠在城外這道上,怎么辦”

  “禮部與鴻臚寺一路都有信給你,說讓使團慢些,誰料到使團路上竟是一天沒歇,直接就回了京,這才擠作了一堆。”

  范閑嘿嘿一笑,沒有說什么,使團千里疾馳回京,這本來就是他的意思。

  “容一容,等安排好了,使團后ri入城,你看怎么樣”任少安有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位在監察院里呆了多久,有沒有繼承陳萍萍院長那股子誰都不看在眼里的驕橫氣沒,又道:“新任禮部尚書不好意思來使團這里,所以托我傳個話。”

  “媽的,老子要急著回家抱老婆”范閑與他相熟,說話間也放肆了些,笑罵道:“還等兩天,當心你以后來府里,我家那位罰你。”

  任少安有汗滲于額,他當然知道范閑家里那位是個什么樣的角色,雖然一直病懨懨的,但背景卻是無比深厚。

  范閑也不想與那位素未謀面的大皇子爭這些東西,而且他也沒資格與人爭,笑著拍拍任少安的肩膀,說道:“放心吧,不會讓你難做的。”他略一斟酌,說道:“我去稟告公主一聲,免得人家小兩口沒有見面,就先生了嫌隙,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要解釋一下。”

  任少安瞠目結舌,看著范閑向公主暫時歇息的房間走去,心想您這玩的哪一出你什么都不說,拖上兩天又如何那位公主若是個不肯落下風的,你這解釋,只怕就會成了挑拔。

  他哪里知道,范閑這個蔫兒壞的家伙,根本就是自己急著回家,至于大皇子與大公主怎么爭,他可懶得去管。

  任少安正在外面抹汗等著,發現打驛站外面又跑進來了一位抹著汗的四品官員,那官員后背已經濕透了,這初秋燥熱,他兩邊跑著,確實有些吃虧。來人正是鴻臚寺少卿辛其物,他看見任少卿在這里,拱手一禮,壓低聲音說道:“你來的倒挺早。”

  任少安知道對方是東宮的近人,本不是如何親近,但在宰相去職之后,官場上已經將任少安歸到了范閑一派,對于幾個皇子而言沒有什么親疏,所以這些天二人走的也熟絡了些,笑罵道:“范大人在這里,我要不來,可是要挨小姐數落的,倒是你,你一向與他親近,怎么這時候才來,當心他呆會兒落你的臉面。”

  辛其物微微一怔,苦笑說道:“范大人不是這路人。”想到今天這荒唐,他忍不住自嘲道:“大皇子與使團同時抵達京外,我看啊,先不說禮部那些人不知如何安排,就連這三院六部四寺的臣子,都有些迷糊,到底應該先迎哪一邊”

這話一出口,任少安與辛其物同時安靜了下來,場面顯得有些詭異,許久之后,二人才咳了兩聲,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們發現剛才自己的對話,竟是將大皇子與使團的重要性放在了同一個層級上考慮,難道說范閑掌了監察院,又有了一代文名后,竟是隱隱可以與一位掌兵皇子的地位相提并論  辛其物搖搖頭,將這個有些荒誕的想法拋諸腦后,但卻清楚地知道,既然眾官如此為難,那在下意識里已經將范閑放在了一個極高的地位上,也對,看那范大人入京不過一年有余,便整出那么多事情來,確實是有些令人吃驚。雖然說使團里還有一位異國的公主,但那些官員的真實想法,自然是想巴結范家,巴結監察院。

  “范大人先前沒見到我,沒有說什么吧”辛其物小心問道。

  任少安搖了搖頭。辛其物稍稍心安,微笑說道:“其實于情于理,大皇子先至,我總要替東宮致意,范大人畢竟是臣子,他自有分數。”

  “我可沒什么分數。”范閑一路走了過來,與辛其物打了個招呼:“虧你與我飲酒的時候倒是爽快,稱兄道弟的親熱,我這出國數月,你竟是不來迎我,怒了,怒了,哈哈。”

  說著怒了,卻是在笑,辛其物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正準備說些什么,卻看見范閑滿臉溫和笑容,輕聲說道:“于情于理,你是鴻臚寺少卿,主理一應外交事務,不來接使團,卻跑去接什么大皇子,難道你也準備去樞密院里謀個參贊做做”

  這話平淡,卻顯露了一絲不爽。

  辛其物微微愕然,心想范閑不應該是這等在乎此事的人,更不應該如此愚蠢地將不滿表露在臉上才對啊。

  范閑對著這二位朝中年青主力派大官拱手一禮,直直地挺著身子,說道:“使團今ri便要入京,二位大臣安排一下吧,禮部那邊找不到人,你們去找去。”

  嗡的一聲二位少卿的頭頓時大了起來,怎么都想不知范閑竟有這般大的膽量與大皇子爭道只是宮中似乎忘了這件事情,根本沒有旨意,使團如果要搶先入京,從規矩上說,倒也沒有多大問題。

問題是那邊可是大皇子啊  任少安咳了兩聲,看了范閑一眼,是想提醒他,辛其物畢竟是太子門人,不要在他面前表露的如此對大皇子不敬。范閑卻是將他的“媚眼”全數收下,依然微笑說道:“使團要先入京,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你們去安排一下,大皇子那邊嘛讓他們等等。”

  說完這番話,他一甩袖子就出了驛站,吩咐使團下屬開始準備入京的事宜,扔下房后那二位瞠目結舌的少卿大人,心想這究竟是個什么人啊竟然敢和大皇子爭道辛其物臉上神情變幻不停,終究一咬牙道:“反正宮中也沒有說法,這事兒我不管了”

  任少安好奇道:“你不管了你去哪兒你這鴻臚寺的少卿不管使團入京儀式,當心別人參你。”

  辛其物笑了笑,說道:“我不管大皇子那邊,反正這是我的職司,就算大皇子不高興,我也有個說法,我跟著使團走倒是你,太常寺管理宗族皇室,這一邊是陛下的兒子,一邊是陛下將來的兒媳婦兒,你準備管哪邊”

  任少安在心里罵了他無數聲,但他畢竟與范閑關系親厚,只好搖了搖頭往大皇子那邊趕,去讓禮部準備,同時打算在大皇子面前轉還一下,不知道呆會兒城門外那條唯一的官道上,究竟會發生什么。

  上了馬車,看著言冰云,范閑搖了搖頭:“你呆會兒不要露面,一旦入京,言大人會派人來接你,記住在沒有述職之前,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消息。”

  言冰云微微頜首,忽然開口說道:“爭什么爭別人畢竟是大皇子,陛下的兒子,你有什么資格和他爭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怎么會做這么愚蠢的事”

  “皇子”范閑坐在了他的身邊,等著車隊的啟程,笑著說道:“這玩意兒很稀罕嗎再說了,不是我要和他爭,而是某位貴人要和他爭。”

  言冰云不解,范閑哈哈笑道:“小兩口還沒有見面,便要開始搶奪ri后家中的話事權了,那位公主殿下本是個清淡的性子,但一聽說大皇子要搶先進城,便柳眉倒豎,站在河東張嘴這女人啊,果然都是看不明白的。”

  “河東什么河”言冰云痛斥道:“這事兒還不是你從中挑拔,我就不明白了,還沒有回京,就要和一位大皇子撕破臉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極好,似乎你開始為我這個上司通盤考慮問題了。”范閑苦臉說道:“我真沒有挑拔公主,真的。誰知道這位恬靜的公主殿下竟然也信奉東風壓倒西風的道理。”這話出自石頭八十二回,根本還沒有寫出來,范閑只是代指,心里卻是微覺高興,他是真急著回家,道理就是這么簡單。

  “至于我為什么要得罪大皇子,這個道理很簡單我很難再像今天一樣找到這樣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表明我極不喜歡大皇子的機會。”

  “為什么要這樣”

  “你雖然久在北方,但這些ri子里,我相信你也從使團里知道了我的許多事情。”范閑看著言冰云。

  言冰云點點頭。

  “我和東宮的關系如何”

  “表面上看著有些紛爭,但實際上太子很看重你,包括c魂闈的事情都是他在關照你,后來出使一事上,他也極為照顧你,對你頗為示好。”

  “不錯,所以我也對東宮多有回護。”這說的是c魂闈弊案中的事情,范閑沒有給言冰云講清楚,繼續說道:“而且我與靖王世子交好,靖王世子又是二皇子派所以,我與二皇子的關系也不差。”

  言冰云馬上明白了范閑為什么要得罪大皇子。

  “我與東宮,二皇子的關系都不錯,如果ri后與大皇子關系也好了”范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微笑:“試問一個手上有監察院和內庫的年輕人,同時交好三個皇子,這位年輕人究竟想做什么宮里那些娘娘們會看我順眼嗎”

  今ri京都城外亂成一團糟,唯一有能力平息這種sāo動的深宮,卻遲遲沒有旨意出來,于是乎一眾官員汗流夾背,畏畏縮縮,立于城門之前,看著官道之上遠遠行來的兩列隊伍,不停地在心里罵著娘,罵著范閑的娘大皇子的娘是陛下的女人,那是不敢罵的。

  大皇子的親兵都是從西面的沙場上下來的悍卒,看見這個破使團居然敢和皇子搶道,早就怒氣沖天,只是大皇子轄下軍紀極嚴,所以一直忍著,看著使團那似乎數不盡的馬車緩緩從他們的身邊行過。在那一眾騎兵之中,大皇子的一位稗將忍不住了,喝斥道:“哪里來的臣子,一點規矩都不懂,是要找死嗎”

  兩邊的隊伍同時停了下來,場間的氣氛無比緊張。

  范閑下了馬車,極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那邊隱隱可見的皇子車駕遙遙一禮,說道:“微臣范閑,拜見大殿下。”

  “范閑你就是范閑”一道雄渾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略有蔑視之意:“沒想到晨兒許的相公,竟然就是你,敢與皇子爭道,膽量可觀,只是未免愚蠢了些。”

  范閑微微一笑,十分恭謹說道:“臣不敢與殿下搶道,只是”

  話音未落,他身后那輛華貴異常的馬車里,傳出北齊大公主平靜而自信的聲音:“本宮柔弱女子,一路南下遠來,莫非大殿下定要讓我在城外多呆幾天”

  大皇子的親兵們都愣住了,似乎此時才想起來,使團里面還有位尊貴人物,這女子再過些ri子就會是大皇妃,自己這些人的主母。

  范閑瞥了大皇子騎兵一眼,心想這是家務事,自己就不攙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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