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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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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三天,正式的任命敕書,就走完了東西兩府的全部流程,并送到了入內內侍省。

  旋即,入內內侍省當值的押班劉有方,便指派了一個小黃毛,前去宣讀詔書。

  賈種民,得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馬上任。

  整個過程無比絲毫,御史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啪的一聲,賈種民這個‘奸邪小人’,就已經混進了天子親預的‘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公事’,成為了‘錄事街道’。

  程頤、蘇轍、孫覺這樣的清流,在反應過來后,都有些惡心,卻也無可奈何。

  因為這符合祖制。

  大小相制,異論相攪!

  而經筵官群體里,那些政治嗅覺比較靈敏的人,甚至開始做準備了。

  準備著未來,經筵官群體里,被塞一兩個新黨大臣。

  原因很簡單。

  現在,集英殿里主講、次講和輔講的經筵官們,在鄧潤甫被拜執政后,就已經沒有了可堪主講的新黨大臣了——執政,自當忙于國事。

  集英殿講經,一個月能去一次就不錯了。

  于是,集英殿上,舊黨大臣完成了清一色。

  這根本不符合大宋祖制。

  沒有任何勢力,可以在皇帝身邊做到清一色。

  所以,摻沙子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也是朝野都默認的事情。

  不這么做的話,反而不正常,還得小心將來被拉清單——趙官家們的心臟,從來敏感且多疑。

  一件小事情,都可能被他們無限放大。

  典型的例子,就是真廟簽完澶淵之盟,得意洋洋,對寇萊公也一度非常信任。

  然而,奸相王欽若,卻在這個時候瞅準時機說了一句話:官家,您聽說過‘孤注一擲’嗎?

  寇萊公在澶州做下的功業,就被這么一句輕飄飄的話,完全抵消!

  甚至,從此備受猜忌!

  這就是趙官家!

  而且,不是一代人如此,應該是代代如此!

  哪怕是那位以‘仁厚’聞名的仁廟,也是如此。

  不信,可以去翻翻國史。

  看看趙官家們,是不是都是如此?

  當今會例外嗎?

  或許吧!

  但有人敢賭嗎?

  敢拿著自己的全部身家和子孫后代的前程來賭這位官家會‘異于祖宗’嗎?

  賭輸了,可是有可能去嶺南吃荔枝,甚至和寇萊公一樣去崖州釣魚。

  嘴上說幾句官家圣明、天子仁厚,頌揚一下德政,自然沒有問題。

  可真的輪到自己身上,輪到自己來押寶的時候。

  幾個人能有信心?

  我家里可是真的有一頭牛!

  在這樣的朝堂氣氛下,時光匆匆而逝。

  元祐元年五月很快就走到盡頭,季夏六月,眨眼而至。

  六月丁亥。

  陜西送來了西夏國書。

  國書入京后,第一時間,就謄抄了三份,其中一份送到了趙煦手中。

  趙煦在這封國書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春約訛啰聿。

  春約,是西夏官名,也可以被稱作:創佑。

  都是音譯過來的稱呼。

  是西夏第二任國主那個被大宋大順城守將一箭射中,因為箭傷感染而死的西夏英主李諒祚,也就是所謂的夏毅宗改制時,所推出來的蕃官官名。

  屬于西夏重臣,地位大抵和大宋的六部侍郎相當。

  而這位出現在國書上的春約訛啰聿,在趙煦上上輩子的少年時光中,曾經是為數不多,讓他沒有忍住,當殿震怒、呵斥的人。

  要知道!

  上上輩子的趙煦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的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

  蔡確被貶,他默不作聲。

  章惇被責,他只是靜靜的看著。

  即使呂惠卿被蘇軾羞辱,他也裝作不知道。

  而,這個訛啰聿入朝的那一天,他沒有忍住,當著朝野大臣和那位太皇太后的面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目而視。

  所以,盡管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了。

  但趙煦卻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刻骨銘心的事情。

  如今,再次看到這個熟悉的名字。

  趙煦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回憶起了上上輩子那個噩夢。

  他的心神,仿佛回到了那個太皇太后垂簾聽政,而他只能看著大臣屁股,端坐在御座上,像個木偶一樣的時代。

  他那時候,比現在瘦很多,身體也不太好。

  他記得,那天上朝前,他還咳喘了好久。

  但,這個冷冰冰的宮廷之中,沒有人關心他。

  所以,他只能自己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被老宗元裹脅著出現在了崇政殿上。

  當時的很多細節,如今都已經模糊了。

  他只記得,他端坐在坐褥上。

  西夏使臣們魚貫而入,在崇政殿上,大談特談著什么大宋毀約、失約的種種,將黨項人打扮成了白蓮花,清清白白。

  這些,趙煦聽著,都沒有反應。

  因為他心不在朝堂上,他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直到趙煦聽到了一句話。

  那個在站在朝堂上,洋洋灑灑的長篇大幅的指責著大宋的黨項人說出了一句話。

  “大宋神宗自知錯矣!”

  一個黨項人,站在大宋的朝堂上,對著大宋天子和大宋太皇太后,侃侃而談著什么西夏白蓮花,西夏無過錯,錯全在大宋。

  滿朝朱紫,無一人反駁。

  于是,黨項人得寸進尺,騎到了大宋的腦袋上。

  竟口出狂言——大宋神宗自知錯矣!

  要知道——西夏,只是大宋藩國啊。

  至少名義上如此,誰給他的膽子——直呼上國先帝廟號,至少也得加上尊號吧?!

  他敢在上京城里,對著遼主說:大遼興宗如何如何嗎?

  其次,誰給他的膽子,讓他在殿上宣稱——大宋神宗自知錯矣?

  趙煦記得很清楚的。

  當時,他氣的發抖,立刻就站起身來,勃然大怒。

  他指著那個黨項人。

  那個叫訛啰聿的春約官,他面色漲紅,怒發沖冠。

  但殿上的文臣,卻都只是跪下來。

  自古,主辱臣死。

  黨項人當殿侮辱、誹謗他們的君父。

  他們只是跪下來。

  帷幕之中的太皇太后不發一言。

  滿殿的武臣,也都沒有人站出來,聲援趙煦。

  最后,在寂靜中,在死寂中。

  太皇太后身邊的張茂則走到了趙煦面前。

  趙煦記得很清楚,當時張茂則表面上很溫和的對他說道:“官家息怒!”

  然后努了努嘴,與在趙煦身邊的內侍省押班陳衍說道:“且與押班理會!”

  陳衍便帶著人,將趙煦強行帶離了崇政殿。

  也是因為這個事情,后來,趙煦病的那么重,陳衍、張茂則都無動于衷,眼睜睜的看著。

  直到程頤發現,在經筵上捅破了這個簍子,捅到了朝堂上。

  用他自己的政治前途,給趙煦換來了醫藥。

  也是這些事情,讓趙煦明白了。

  只要太皇太后活著,他就永無出頭之日。

  自那以后,他變得越發內斂,越發安靜,也越發的不說話。

  其后,無論是蔡確被貶死,還是鄧綰被貶死,他都沉默。

  就連太皇太后給他選的皇后,在大婚上做的那些事情,他也不發一言,不置可否。

  直到,那位太皇太后上仙!

  直到,呂大防、范純仁屈從他的壓力,召回了鄧潤甫、李清臣。

  直到,梁從政、粱惟簡在宮廷里反水,劉惟簡、宋用臣回到他身邊。

  他終于擁有了足夠的力量!

  于是,首先在劉惟簡、宋用臣的幫助下,也在梁從政、粱惟簡的協助下,完成了對內廷的大清洗!

  那一夜,皇城司那些屬于太皇太后的內臣,一個個被全副武裝的親事官、御龍直逮捕。

  那一夜,大內無數官署,狼哭鬼嚎。

  當黎明的曙光出現在天際時,禁中已經完成了洗牌。

  一日之間,六位入內內侍省的都知、押班級別的高品內臣,鋃鐺入獄。

  也是在一日之間,六位熙、豐時代的大貂鐺,重掌皇城司。

  回憶著這些往事,趙煦微笑著,看向了面前的國書。

  他現在有著足夠的底氣和自信,來面對這個曾是他上上輩子的夢魘了。

  因為,現在,張茂則連灰都在梁從政的監視下被張士良給揚了!

  至于陳衍?

  這個趙煦最‘親愛的’皇叔身邊出來的內臣,聽說早就被人杖斃在了親賢宅里,死的時候整個屁股都是爛的。

  而在這個曾經讓趙煦感到冰冷的宮廷里。

  現在到處都是溫暖,皇城司上下都是好人。

  大內親事官、御龍諸直,也全都向趙煦通過種種方式效忠了。

  趙煦也能叫得出,御龍左右直每一個指揮的名字。

  他還認得,皇城司的每一個親事官、親從官指揮。

  三衙殿帥燕達本就是他的人。

  副帥苗授,現在也已經是他的人。

  管軍劉昌祚,先帝大忠臣,肯定也會跟著他走。

  不客氣的說,只要趙煦想。

  明天早上,大內就會傳出消息——太皇太后感疾,不能御殿視政,皇太后暫攝全權。

  然后,沒幾天,大宋就又要迎來國喪了。

  但趙煦不會做這種事情。

  對現在的趙煦來說,兩宮制衡,是最優解。

  趙煦可不想,破壞了他現在,來之不易的母子親情,更不愿意在史書上,留下什么壞名聲。

  在現代的留學生涯,讓他深知——永遠別考驗人性。

  因為人性,千奇百怪,變化莫測。

  何況…

  高氏,還有利用價值!

  有些事情,趙煦是不好做的。

  高家人去做就不錯。

  最好做到天怒人怨,做到海內沸騰,而朕清清白白。

  隨手翻閱著黨項人的國書。

  趙煦再次感慨起來:“這世界果然還是好人多啊!”

  看看!

  連黨項人都學會了圣人仁恕寬厚的大義。

  在國書上,開始大談特談起,大宋、西夏兩國的友誼來了——雖然這東西,從來也沒有。

  但一點都不妨礙,黨項人厚著臉皮,吹著自己對大宋的忠心耿耿,說著過去的一切——都是誤會,都是有人在挑撥離間。

  其實啊——俺們對官家,對大宋,忠心日月可表。

  當然了,俺們的忠心,也是需要錢的。

  所以,乞請大宋,賜一點小錢錢花花。

  同時,乞請大宋,多開幾個榷場,讓俺們有機會賺億點點小錢錢。

  臭叫花子,又來汴京乞討了!

  趙煦很清楚,慶壽宮和保慈宮,此時恐怕都在這么想。

  而以慶壽宮和保慈宮的性子,趙煦知道,她們大概率也同意黨項人的這個請求。

  不就是一點錢帛嗎?

  而以趙煦對黨項人的秉性的了解來看。

  通常,黨項人的姿態這么低的時候。

  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他們遇到了遼國方面的空前壓力,所以想要緩和與大宋的關系。

  但這不可能!

  因為,假若遼國要對黨項人采取什么重大戰略。

  那么,以遼國人的性格,肯定會試探大宋這邊的反應。

  何況,如今宋遼關系日益密切。

  遼人真要動手,肯定會協調大宋這邊的關系,甚至相約兩國共分西夏。

  但遼人沒有這么做。

  反而,一直只是買買買。

  那就只剩下第二個可能了——他們打算做一錘子買賣!

  這是開戰前的前奏!

  屬于是能騙就騙,能哄就哄。

  騙到就是賺到!

  再想著熙河那邊傳回來的消息和情報。

  趙煦舔了舔舌頭:“這黨項人不講武德啊!”

  “居然對朕這樣的十歲孩子,也來騙來偷襲!”

  “看來,朕得好好練練閃電五連鞭!”

  說著他就站起身來,將一直在外面候著的石得一叫了進來。

  “石得一,遼使現在到哪里了?”

  石得一恭身道:“奏知大家,臣昨日從樞密院知曉,遼使耶律琚等人,已至大名府,正在等待朝廷許可…”

  “館伴使、翰林學士刑恕,已奉詔至白馬縣等候。”

  趙煦點點頭。

  刑恕,現在已經是事實上的大宋專用的館伴使了。

  主要是他人緣太好了!

  汴京內外的勛貴戚里甚至是很多宰執的家里人,一致認定了——只有刑學士,才能應付得了如狼似虎的北虜。

  所以盡管刑恕一再表示——臣已累為館伴使,堅決推辭。

  但朝野都說了——還是請學士再辛苦辛苦。

  沒有刑恕牽線搭橋,大家伙的買賣,可就沒有這么好做了啊!

  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就對石得一吩咐道:“都知替朕去給刑恕帶一句話。”

  石得一立刻低下頭去。

  趙煦湊到他耳畔輕聲的說了一句話。

  石得一先是一驚然后躬身拜道:“諾!臣謹奉詔!”

  送走石得一,趙煦的神色就變得冷冽起來。

  上上輩子的夢魘,在他心中徘徊。

  在現代留學時,他聽過一句話——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面恐懼!

  但,趙煦知道,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那就是把自己曾經的恐懼,變成那些制造者的夢魘。

  就像現在,自從張茂則、陳衍等人都死干凈后,趙煦每天睡得香,吃得好,再也沒有做過噩夢了。

  再把訛啰聿弄死。

  趙煦相信,他的睡眠質量肯定會更好。

  那,怎么弄死他?

  在汴京殺了他?

  不不不!

  讓黨項人殺了他,這才能真正的把噩夢轉移出去!

  就像,他讓張茂則死在張士良、老宗元手上。

  也像,他讓陳衍死在那位‘親愛的’皇叔的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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