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八十三 那么就感恩吧
對于劉備來說，他要的東西是很多的。
江北的財富再分配和帝國基本盤的穩定他要。
江南的開發他也要。
一個政策，他要發揮兩種效用，一群人，他要用兩次，如此，他就是唯一的贏家，還是贏兩次的那種。
但也不能說被他利用了兩次的人們就完全沒有收獲，只要膽子大、運氣好，那家族的繁衍生息、開枝散葉也就是客觀所得，家族同樣能獲利，傳承下去的愿望也能達成。
未來說不定某一支就發揚光大了呢？
老實說，曹操覺得劉備在掌握了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還能給大家一點補償，已經算是宅心仁厚了，這要是換了漢武帝那種面狠心黑的帝王，那真是一點都不給你留的。
說搶就搶，搶的帝國“海內戶口減半”，劉備比其他，宅心仁厚的多了，雖然也是搶，但至少會給你畫個大餅，讓你看到希望。
江南風險大那朝廷也會出錢出力，幫伱們搞一個相對和平穩定的環境，然后你們就投資、生產，把蠻荒之地變成萬頃良田，這不是很好的雙贏局面嗎？
你們得到了土地家產，朝廷得到了稅收和容易讓人居住的地方，這不是雙贏嗎？
還要什么自行車啊？
曹操也確實感覺到，這是當下這個局面之中，劉備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妥協，超出一點，都不符合劉備現在的軍事、政治實力。
一個威壓天下的實權君王在和你談生意，你最好感恩戴德。
因為他本可以不用這么做。
他本可以搶，本可以依靠自己掌握的強大軍隊肆意妄為，但他講規矩，他定下來的規矩，他自己也愿意遵守。
那就感謝吧。
于是曹操點頭答應，感謝了劉備為他們想了那么多。
最后，劉備握著曹操的手，拉著他走出了書房。
“你我相識于微末，我對你和對待其他人是不同的，你也從來都很支持我，甚至愿意做出那么大的犧牲，我內心是很高興的，孟德，對于你，我的期待并不僅限于一個司州刺史。
另外，對于子孝和子和，我對他們的期待也不僅僅只限于當下，未來，大漢的戰略是要往外走的，我需要很多的將軍為我征戰，為我開疆拓土，他們必將創下比現在更加輝煌的成就。”
曹操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面色漲紅，情緒激動。
他自己都能感覺現在心臟跳動的速度更快一些，對于未來的期許也是更加高漲了。
還是那句話，他曹孟德深深的明白，政治上的進步，財富上的進步，對于他這個級別的人來說，是完全的兩碼事。
他如果想要擁有財富，是輕而易舉的。
就算繳納全額稅收，就算幾十萬畝土地一起繳納全額稅收，他家依然可以擁有龐大的資產，土地收入方面可能會有一些虧損的情況發生，但家族底蘊仍在，出售掉一部分土地就能輕松解決問題。
但是以他現在的政治地位和權勢，如果還想更上一層樓的話，就很難了。
大漢的高級官職，一個蘿卜一個坑，人家對劉備的付出也不少，支持也不少，政治覺悟也很高，他如果不另辟蹊徑、彎道超車，又怎么能讓劉備許給他更美妙的未來？
財富，他享受夠了，他從來就沒缺過錢，他根本就不喜歡錢，他現在更喜歡權力和地位，他想要在更高的舞臺上展現自己的政治能力。
所以，用曹氏家族的財富換取一個更光明的未來，真值。
而在此基礎之上，還能為那些沒有官身的族人謀一條聊以自慰的道路，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曹氏作出決斷的消息傳出來之后，劉備的“江北土地置換江南土地”的規則也被放了出來，在小范圍內展開討論。
老實說，這個消息對核心權力圈子的震動還是挺大的。
人人對曹操刮目相看，同時也感受到了曹操心中那熾熱的向上爬的權力欲望，于是也同時產生了一些緊迫感。
這種緊迫感對于已經決定要和劉備走在一起的人和家族來說，是一種促進，是一種競爭的感覺，他們覺得曹氏果然所圖甚大。
但是對于還沒有確定的家族來說，就屬于烈焰焚身了。
于是乎，夏侯淵和夏侯惇也無法繼續自己溫情脈脈的辦事方法，給家族下了最后通牒。
答應的，以后有什么好東西，大家可以一起享受，這一次的經濟損失，他們也會用自己的錢予以一定的補償，以后大家還能去江南獲取更多的土地，把損失賺回來。
但不答應的。
在我倒霉之前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死也要拉你們做墊背的，你們信不信？
夏侯淵穿著戎裝，對于召集而來的族人們，說出這樣毫不掩飾的威脅的話語，嚇壞了不少人。
批判的武器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在夏侯淵手持武器對他們進行批判之后，他們便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決定作出正確的選擇。
于是在曹操上表之后的第三天，夏侯淵和夏侯惇聯名上表，向劉備表達了夏侯家族對他的追隨之意。
您是我們唯一的太陽。
我們絕對不會背棄您。
夏侯家族已經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們將完全接受劉備的度田要求，且相當一部分族人都有向朝廷出售多余土地的想法。
他們希望將自己的土地額度控制在一定的范圍之內，超出范圍之外的，希望朝廷可以遵守承諾，用市價予以收購。
劉備很高興，召見了夏侯淵和夏侯惇，親密的握著他們的手，與他們同喝一壺酒，共同展望未來，也和他們商量了一下夏侯家族派遣族人南下開荒的事情。
這使得夏侯淵和夏侯惇非常高興。
甄氏這邊其實是最著急的，因為甄儼素來都以劉備的第一追隨者自居，現在曹氏和夏侯氏居然都追在了他前面，他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他可是比曹氏更早跟隨劉備的！
只有幽州的幾個老元從才能在資歷上和他一較長短！
可現在曹氏和夏侯氏都走在他前面了！
對于家族的事情，他已經溝通了半個月，大部分人都被他說服，仍然有小部分人不愿意，覺得他給的補償不夠，而付出的太多。
他們的意思是以前不用繳納那么多的賦稅，現在要繳納了，還不是一次性的，是永久的每年都要繳納，而你只給我們一次性的補償，是不是有點太以小博大了？
甄儼已經拿出了他所能拿出的全部換取族人們的支持和配合，姿態是非常足的，可還是有人感到不滿。
甄儼忍不下去了，直接上表給劉備，說甄氏家族已經決定了全面跟隨劉備的路線，絕不背棄，絕不落后，不管有什么難題，甄氏家族都能解決。
請劉備盡管派人去度田。
與此同時，甄儼派人回去告訴家族，他已經做出了決定，要追隨劉備的政策，如果甄氏有人不服從，后果會非常嚴重。
他將使用強制手段。
他們將被甄儼視為不重視家族利益而只重視個人利益的無德之人，將處以家法，還會開除宗籍，驅逐出甄氏一族，讓他們就此成為孤魂野鬼，再也無法得到甄氏的任何一丁點的關照。
對于這種通牒，甄氏內部是怎么反應的，甄儼沒興趣，他只知道甄氏內部有他的勢力，他的勢力可以幫助他強制完成他的要求，哪怕族中有人對他不滿，那也無所謂。
他是族中權力地位最高的人，就算是家法族規對他而言也是個薛定諤的存在。
那些道貌岸然的族老們各有各的鉆營茍且，各有各的想法，如果他們一味的在意眼前的利益而不注重家族長遠的發展規劃，甄儼不介意動用強制力量幫著家族“改朝換代”。
連大漢國都能“改朝換代”，甄氏一個家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別把我逼急了，逼急了，你們誰都別想有好下場我沒好日子過，你們休想過得比我更好！
甄儼手中所掌握的權力和他在冀州的人脈關系，足以讓一個家族內部的蟲豸們向他跪下唱征服，甄氏家族內部的反對派就此被鎮壓下去，家族意志得到了統一。
于是，曹氏，夏侯氏，甄氏，這三個老大難家族的問題就這樣被解決掉了，他們沒有把難題拋給劉備，而是用各自的手段和方法解決了各自的問題，留給劉備的是三道問題已解決的奏表。
以及超過二十萬畝土地的交易請求。
沒辦法，土地太多，賦稅太重，還要承擔那么多的人力成本和倉儲成本、物流成本，還要對土地進行一定的養護，更要祈禱別遇到什么天災人禍之類的。
這其中，人力成本的陡然提升是一個重大因素，原本對于家族的奴仆，人力成本是很好控制的，但現在沒有了家仆作為主要勞動力，需要從市場上雇傭勞動力來進行農業生產，人力成本大大增加了。
這樣一算，家族擁有那么多土地的情況下，把稅交了之后，很難說不會虧本，一旦虧本，那么就沒有必要持有那么多的土地了。
于是三家各自動用族內精英力量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精算，算了一下維持土地保有量所需要支出的各項成本和預計收入，還有預計需要繳納的稅收。
根據計算，繼續維持那么大量的土地，一定會虧本，需要家族賠錢種地，這樣的事情持續下去，早晚有一天會把家族的底子敗光。
于是三大家不約而同的做出了出售一部分土地給朝廷的決定，且根據精密的計算，各自得出了最大限度維持家族利益的出售額度。
往后，雖然土地少了點，但總歸有的賺，不至于賠本，也就這樣了。
劉備對此感到滿意，表揚了曹氏、夏侯氏和甄氏。
而直到這個時候，荀彧才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情況已經相當危險、尷尬了。
連曹氏、夏侯氏和甄氏這些老大難的家族都已經對自己下了狠手，把該解決的事情都給解決掉了，那么接下來，荀氏還有什么話能說？
曹氏這種超級巨富都愿意為了政治前途而接受度田、繳納稅收，還攛掇家族售出那么多的土地，荀氏的家族產業遠不如曹氏那么多，難道還不能作出決斷嗎？
你荀氏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荀彧感到巨大的危機陰云正籠罩而來，于是趕快向代理族長荀肅提出了嚴正交涉，要求他立刻作出決斷，不能再拖了！
荀爽病死之后，荀氏家族群龍無首，只能把八龍里唯一還活著的荀肅給推了出來，讓荀肅當家族的族長。
但是荀肅認為自己沒有這樣的才能，說什么也不愿意，數次推卻，甚至還要離開家族遠游，以此抗拒。
最后，在關鍵局勢之下，荀氏家族需要一個領袖帶著一起前進，但是失去了荀爽之后，新人尚未崛起，老人沒有精力，只剩下一個荀肅可以勉強撐起門面。
畢竟是荀氏八龍之中的最后一條“龍”。
不過荀肅對自己還是有一些清醒的認知的，他認為自己可以暫代家族族長的職責，但是等到有更優秀的人選的時候，他就退下來，退位讓賢，他不做族長，只代理。
但是這個代理族長難道就好做嗎？
那么大一個家族，那么多族人，那么多土地財產，那么多意見分歧，荀肅一個庸人實在是掌握不住。
所以盡管荀彧再三請求荀肅作出決斷，分析利弊，但是荀肅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他從來也不是一個善于做出決定的人。
荀爽還在的時候，他負責提意見，荀爽負責決斷，他知道做決斷對于一個家族來說意味著什么，但他又不是一個喜歡承擔責任的人，他就出主意，但是不做決斷。
可現在荀爽沒了，沒人可以幫他出主意了。
于是荀肅就一直拖拖拖，拖到了曹氏夏侯氏和甄氏都做出了決斷。
荀彧再也無法忍耐，找到了荀肅，向他痛陳利害。
“如果不能做出決斷，不能在陛下要求之前解決此事，陛下對荀氏的看法會更差，到時候，就算有我和公達，荀氏的處境也會非常糟糕，這對于荀氏來說，已經是生死存亡的瞬間了！”
荀肅卻依然猶豫不決。
“文若，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但是…但是那么多族人的要求，我不能視若無物啊，族人是荀氏的根本沒有族人，沒有族人的支持荀氏還怎么能算是荀氏呢？
而且，他們所掌握的土地數目都不少，過去不繳稅，現在繳稅，數字我也差不多了解了，太多了，族人無法接受是正常的，要不然…文若，你再去和陛下商議一下，能不能給點豁免？”
荀彧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叔父，曹氏，夏侯氏和甄氏已經答應了陛下的要求，他們各自的家族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已經決定接受朝廷的度田了，連曹氏都能接受度田，都愿意繳納那么多的賦稅，您想想，陛下可能會給荀氏豁免嗎？”
荀肅低著頭不說話了，臉上滿是猶豫不決的神色。
“這卻如何是好呢…”
荀彧看著猶豫不決的荀肅，又想起了荀攸的告誡。
荀氏，難道真的已經沒有希望了嗎？
可他…
到底還是荀氏子孫啊！
事到臨頭，荀彧只能放棄對荀肅的幻想，一家一家的勸說，一家一家的陳述利害，講明白目前的大勢，講劉備的鐵腕手段和曹氏、夏侯氏等家族斷尾求生的悲壯舉措。
他們都已經這樣做了，荀氏不能再有任何茍且的希望，任何希望注定落空，唯有斷尾，才能求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