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回應我,敵人
一顆農業星能有什么？
數百個最多只有幾萬人常住的美麗城鎮，望不到邊際的全機械化農田，時不時在空中慢慢劃過的「觀景泡泡船」，還有麥田旁那巨大的廣告牌。
廣告牌上寫著巨大的標語：
拉姆之星，解壓之星。
一輛車漆黑白色調的警用懸浮車就停靠在這塊廣告牌下。
車內播放著勁爆的音樂，駕駛座上的中年警官隨著節奏扭動著寬厚的腰身，副駕駛位上的年輕警察滿臉的生無可戀，提前幾十年進入了人生的養老階段。
這就是楊洺此刻所見的畫面。
楊洺正坐在一艘觀景泡泡船中，漂浮在離地五六米的高度，全方位無死角地欣賞著各處的風景。
他盯上了那輛警車。
楊洺身旁那位來自古埃爾聯盟的胖大叔，幾次想要跟楊洺打開閑聊的話題，但楊洺拿著一臺「入門級」立體攝影機拍來拍去，就是不開啟聊天。
一艘泡泡船能坐六個人。
這里只有楊洺一個年輕人，看著多少有些突兀。
楊洺的眼鏡上劃過幾行淺淺的字眼，是律發來的信息。
老板，那臺警用懸浮車可以作為網絡接口。
一般來說，這種平時沒多少經費的小地方警用網絡，防護程度都不會太高。
很不錯的突破口。
楊洺不著痕跡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現在的問題是，他如何從這個全封閉的觀景「泡泡」中跳下去，還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楊洺略微思考著。
他只能在拉姆星待三天，隨后就要按自己定下的行程，趕往旁邊的奧雷利奧星，在那里游玩半個月。
第一目標依然是先搞到強化針劑的配方。
對此，楊洺已經有些眉目了，奧雷利奧一家半軍半醫藥的生物研究所，可能就有這種強化針劑的生產線。
這次來新聯邦，看似充滿了一系列巧合性，但真正的巧合只有一個。
——楊洺在想要撤退，放棄進入拉姆星時，遇到了對方押運女武神殘蛻的商船。
新聯邦中情局費盡心思搞來的壞死細胞團，運抵拉姆星；
楊洺利用飛南號一系列跳躍，偷偷摸進新聯邦，為了順利進入奧雷利奧星，想來這顆看起來正常的拉姆星尋找突破口；
兩者剛好撞到了一起。
這個時機點未免太過巧妙。
正式行動前，楊洺跟律仔細探討過這個問題。
「律…就彷佛存在一股力量，引導著我，讓我前來探索拉姆星的秘密。」
「可是老板，無論怎么看，這都只是小概率事件。」
律的觀點卻保持著充分理性：
「而且女武神殘蛻被盜竊的時機，與我們來這邊的時機剛好吻合。
「我們是被奧雷利奧星球吸引過來的，拉姆星是奧雷利奧的附屬和延伸，您與女武神的壞死細胞存在感應，這就是您感覺巧合的原因。」
「不對，律，時機還是太湊巧了。別忘了，高維文明對我們而言幾乎無所不能的能力，他們可以在我們無法察覺的時候干涉我們。」
「那么，老板，他們干涉我們的動機是什么呢？科學是反對命運論的。」
律認真地反問。
楊洺一時無法回答。
他總不能說，他出現在《深淵》所描繪的世界，奪取了帝官漢頓的身體，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而眼前這個偶然性極強的事件，或許也是這個謎團的一部分。
「不管如何 ，先試試能不能找到這里的秘密。」
楊洺用這句話作為了討論的句點。
律給出的行動方桉，是先去奧雷利奧星活動半個月，完成第一優先事項，再來拉姆星逛三天。
但楊洺在確定活動路線的時候，將兩者的順序進行了調換。
他想先探查拉姆星。
就試三天，有沒有收獲他都會離開。
觀景泡泡船即將飄過廣告牌上方。
楊洺看似只是不經意間地垂手，那只剛更新過款式的腕表，輕輕觸碰了下泡泡船的艙壁。
律立刻釋放干擾。
泡泡船開始緩慢減速并降低高度，朝廣告牌上方撞去。
「喔哦！我們的船是不是變慢了一點？」
前座的老奶奶敏銳地察覺到了高度變化，高聲喊著：
「快看吶！我們馬上就要撞上去了！前面那個廣告牌！」
船上其他五名乘客立刻作出反應。
楊洺身邊的胖大叔連忙問：「我們超重了嗎？是我們超重了嗎？」
「我們要出車禍了。」
「放輕松，女士們，」有位老紳士笑道，「這可能是他們設計的小節目，給我們這些枯燥的靈魂，來一場別開生面的旅游歡迎儀式，就像是游樂場的驚嚇節目…瑪德！我們真的要撞上去了！」
「救命！」
「下面的警察，快幫幫我們！你們簡直瞎了眼！」
「哦，偉大的智慧與科學之神，請您原諒我過去三個禮拜沒有對教會捐款。」
泡泡船緩緩親向廣告牌。
大爺大媽們離開座位，開始不斷拍打艙壁。
警車中的兩位警察，依舊是在持續舞動身體局部與無聊的發呆。
撞擊即將發生。
楊洺開口道：「我們應該先回到座椅，把安全帶系上。」
幾位大爺大媽扭頭瞪了眼楊洺，隨后繼續在那拍打窗戶。
很輕微地撞擊聲。
兩位女性乘客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泡泡船微微震顫，隨后便開始沿著廣告牌慢慢下滑。
楊洺翹起二郎腿，擺弄著直板狀的入網終端，把這一幕拍攝了下來，作為一種奇怪的留念。
十多秒后，那兩名警察一臉懵逼地看著「砸」在懸浮車前的觀景船，手忙腳亂地踹開車門，抓著鐳射手槍就沖了上來。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多了。
楊洺將指甲蓋大小的透明薄膜，趁亂貼在懸浮警車的通信組件外殼上，就算完成了全部的計劃。
觀光公司的救援車很快抵達現場，一位有點禿頂的大叔開始不斷鞠躬道歉，贈給了六位乘客一堆免費的游樂券意圖遮掩這件小事。
兩個小時后。
楊洺回到了入住的旅游酒店。
他在酒店大廳逛了一圈，拿著立體攝影裝置拍了幾張還不錯的美圖，這才回自己房間。
沖澡、淋浴，與律開始通信。
「怎么樣了？」
「老板，這里警用網絡確實很老舊，維護也很差，入侵很簡單。」
律快聲說著：
「我借著警用網絡與民用網絡的端口，進入了拉姆星表層網絡，正在分析一些可能存在情報的信息。
「本地人似乎都不知道這里有一個隱秘的研究所，但我在表層網絡的角落，發現了一處黑壁。」
「黑壁？」楊洺不明所以。
「黑壁后面存在多重手段遮掩起來的內部網絡，」律解釋道，「最直接的手段就是物理隔絕，沒有線 路聯通。」
楊洺問：「本地居民就沒有察覺到什么異樣嗎？」
「老板，拉姆星是農業星，這里的居民大多都是來養老的老年人，而且居住比較分散，總人口也就只有幾百萬，他們好奇心并不會太重。」
「繼續調查。」
楊洺伸了個懶腰：
「不管有沒有收獲，我們都只在這里呆三天。」
「好的老板，您現在可以自由活動了，如果網絡世界調查不出東西，您在旅游路線上也很難有所收獲，」律笑道，「這里的風景確實不錯。」
楊洺笑著搖頭。
這里也沒個夜店，能有什么好玩的。
一連兩天，律沒有收獲到任何有用信息。
如果不是他們通過了「黑壁」確定了星球內部網絡的存在，也只會覺得，這里就是一個普通的、從屬于奧雷利奧星的農業星。
包裹整顆行星的引力探測雷達；
極其隱秘、與外網物理隔絕的星球內部網絡；
為那個隱秘研究所工作兩年就會被清洗記憶的軍官；
帕特教授所說的不義之舉…
單單只是這幾點，就足以證明拉姆星的不凡。
去奧雷利奧的商船，會在十三個銀河時后啟程，留給楊洺探查的時間已經不足半天。
律無法找到拉姆星內網的入口。
同樣的，律在當前區域的網絡上，沒有尋找到任何有關「帕特教授」的情報，便是在新聯邦信息量最大的星際網絡，也無法尋找到半點有效信息。
這還是少有的，律都無計可施的狀況。
相比而言，奧雷利奧星上那些所謂的頂級生化實驗室，很多核心成員的資料，都已經被律輕松搞到手。
「不愧是新聯邦的秘密基地。」
楊洺由衷地贊嘆著。
他沒有什么挫敗感，相反還產生了更多干勁。
沖澡，通信。
「律，還是沒有收獲嗎？」
「是的老板，」律嘆了口氣，「現在最有價值的情報，反而是最初間諜機器人發回來的坐標，就是他們交接壞死細胞團的倉庫。」
楊洺道：「我去那逛逛？」
「那太過冒險，老板，」律提醒道，「一切未知的時候，直接接近對方并不明智。」
楊洺看了眼時間：「干這種事，不可能一點風險都不承擔。」
律堅持道：「但風險應該是和收益掛鉤的，我們探查這里的秘密并沒有直接的收益，只是為了滿足您的好奇心。」
「保護我們在落風的產業，不也是收益嗎？他們要用這里的東西對付落風。」
「確實是這樣，我們的暗星有可能遭受波及，那我來幫你安排…一張溫泉的中獎券怎么樣？沒有人能拒絕白嫖的快樂，這個臨時改變行程理由很不錯。」
楊洺微微挑眉。
他喜歡溫泉，可以共浴的那種。
楊洺的沖澡剛結束，中獎券已經發送到了他的入網終端，一切手續合規合法。
他很快就動身，背上背包、拿起相機，前往兌現自己的溫泉之旅。
等出租車的時候，楊洺還特意在酒店前臺炫耀了一番中獎券，讓那幾位老奶奶滿目羨艷。
離著目標小鎮越來越近，楊洺的心情沒由來的開始煩躁。
他們之前的計劃是避開這里、通過網絡進行調查，以免被盯上。
一般來說，帕特教授和那位所長出現在了目標小鎮的倉庫，這個小鎮大概率有著秘密基地的出入口，甚至就有可能在那倉庫附近。
但就算知道了這個情報又能怎么樣？
這種隱秘等級的秘密基地，安保等級絕對不低。
單兵突破？
楊洺想都不想這種荒唐事。
正如律所說，楊洺最大的驅動力，其實就是他的好奇心。
「客人您真有眼光。」
懸浮出租車的司機大叔笑呵呵地說著：
「你要去的這個鎮子，有我們這里最有名的溫泉酒店，地底的熱能鉆過了厚厚的巖石地殼，這難道不是一種奇跡？」
楊洺笑著點頭，隨后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旅游可真累。」
「那當然，出來玩肯定要耗費些體力。像你這么英俊的小伙子，身邊沒有個女伴，這多少讓人驚訝。」
論全銀河系出租車司機的健談程度。
楊洺笑道：「你是在歧視我嗎？」
「什么？哦！抱歉，抱歉！」司機迅速收斂笑意，「我該說伴侶而不是女伴，這是我職業素養的缺失，請您見諒。」
然后，司機就開始專心致志開車，不敢多開口聊天，并悄悄把車速提高了一截。
《新聯邦的政治正確》。
楊洺閉目養神。
距離小鎮還有大概幾十公里，楊洺心底的煩躁感越來越明顯。
次級古神生命體的本能似乎又在蠢蠢欲動。
是因為離著那團壞死細胞不遠了？
楊洺抬手敲了敲眼鏡邊框，律開始關注楊洺身體各項指數的變化，并給楊洺發來文字消息。
老板，你的腦電波突然變得異常活躍。
你身體出現了復雜的輻射波，體溫沒有異常，這有些不可思議。
老板，基因穩定劑效力開始衰退，快離開那！你不能接近那！
楊洺呼吸莫名變得粗重了起來。
他睜開雙眼，雙眼竟滿是血絲，又在司機看過來前緊緊閉上。
楊洺突然開口：「我有些身體不舒服，能停車嗎？」
「客人，您要小解嗎？」
司機看了眼左右，將懸浮車落向了下方的糧田邊緣。
他們本來就行駛在一條「鄉村土路」上，懸浮車道前后也沒什么車輛。
不等懸浮車降落到最低高度，楊洺推開車門沖了出去，低頭開始一陣干嘔，鉆入了前方那一人多高的農作物。
司機微笑著搖頭。
這種事他見多了，這些旅客給農作物施肥之前，通常都會裝成暈車。
——這又不是那些大城市，隨處都能找到公共廁所，這種事都能理解。
農作物的穗子輕輕搖晃。
楊洺壓倒了幾棵植物，身體不受控制地跪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腦袋，用力擠壓著。
他在壓抑著心底的那股欲望；
壓抑著那股突然開始高漲的古神本能。
這不是想去吞噬那些壞死細胞的沖動！
這是…
戰意。
戰斗欲望！
古神的戰斗欲望！
為什么？
楊洺咬緊牙關，脖頸青筋暴起，發出了一聲壓抑的低吼。
拉姆星第二衛星背面，飛南號緊急升空，律已經要不顧一切沖過來接走楊洺。
老板，還有三分鐘可以進行粒子傳輸 「回去…」
「我撐得住！」
楊洺開始壓制急促的呼吸。
沒有人能吞噬他！
女武神不能，古神的本能也不 楊洺用力吸氣，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扭動、顫抖，但他雙眼中的血紅色開始漸漸消退。
集中注意力！
聚合精神念力！
楊洺身周出現了淺淺的紅色光膜。
周圍接觸到光膜的農作物在迅速枯萎，楊洺的眼神驀然變得清亮。
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膝蓋、腳尖，離著地面有幾公分的間隔。
他用跪坐的姿勢離開了地面！
楊洺下意識看了眼后方，發現這些高高的農作物遮擋了自己周圍紅光，略微松口氣之余，立刻將紅色光膜隱藏了起來，身體再次接觸到大地。
地下到底藏了什么？
那些東西竟然激活了古神的戰斗本能。
楊洺閉上雙眼，手掌觸碰到了大地的土壤。
回應我。
敵人。
楊洺眼皮下輕輕閃爍著紅光，他心底浮現出了一片黑暗，黑暗中又出現了一只只光斑，那是宇宙中數之不盡的星系團。
如同楊洺與女武神婆娑幾次感應交流時那樣，這次又出現了星空的背景。
這似乎是一種預示。
但不同的是，這次出現在楊洺面前的，不是單獨的、美麗的女武神。
而是…
一只只閃爍著淺綠色光芒的…
蟲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