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如神靈一般偉岸,又如凡人一般脆弱
赫里班和蜜爾進入了一座黑鐵龍殿之中。
僧侶侍立兩側，化為神之形的龍必恭必敬地跪在雕像之下，似乎在進行著某種神秘的儀式。
黑鋼筆寫下黑之王的名字，上述如同禱文一般的語句，同時也將他們想要告知黑之王的信息送到了遠處的赫爾法斯城。
很快。
雕像發出了光。
一個人影從其中走出，來到了他們面前。
僧侶們看不見那人影，但是卻感覺到一股神圣肅穆的氣息蔓延在身周，甚至還感覺耳邊隱隱傳來了贊歌禮唱一般的聲音，表情于是也越發變得敬畏虔誠了起來。
赫里班和蜜爾看到黑之王的影子，立刻便說起了自己最近的行動。
“偉大的黑之王啊，我們前往了各個城市調查關于青銅龍王像的…”
赫爾法斯最近加速讓他們去查看青銅龍王的情況，最重要的是如果確認可以的話，協助青銅龍王完成三階向四階的蛻變。
目前幾位龍王之中，最有可能積累到足夠神血的也只有青銅龍王薩倫恩了，不過神血只是基礎，除此之外還要能夠凝聚生命種族印記的方法，只有到了那一步才算是真正跨越了凡人的極限。
聽到赫里班和蜜爾的調查走訪之后，赫爾法斯終于確認了一件事情。
“終于夠了。”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對著赫里班和蜜爾說道。
“去準備一場對于諸位龍王的祭祀，安排黑鐵龍帶著黑鋼筆巡游整個世界的每一座城市，名義上是祭祀暗地里進行監察巡視各地龍殿的情況。”
不過不論是祭祀還是監察巡視實際上都是一個幌子。
他準備在這場祭祀活動上以靈魂溝通各個地方的青銅龍王像，通過諸神國度將這些龍王像連接在一起，最終完成生命印記的凝聚。
這樣不僅僅影響最小，也盡量不干擾和移動各地青銅龍王像，畢竟這些山銅雕像都有著鎮壓一座城市的使命，動一下可能就是危及整座城市以及無數人安危的局面，就連赫爾法斯也不得不慎重。
除此之外，這樣做也能夠將危險性降低到最低，如果有什么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干擾青銅龍王進入輪回，高居于諸神國度的赫爾法斯也能夠屹立于不敗之地并且調動所有的力量給予其重擊。
“去安排吧！”
赫爾法斯通過心靈對話將自己的安排布置下，身形便星散于殿堂之中。
而赫里班和蜜爾離開黑鐵龍殿，開始了所謂的祭祀，以及遍布整個城市的大監察巡視。
雖然黑之王的安排另有目的，不過這并不代表著這個祭祀和監察巡視便可以糊弄了，盛大的祭祀要進行，而且遍布整片大地所有城市的監察巡視同樣也不會有任何馬虎。
接下來也會掀起一陣陣波瀾，大量的龍職業者會被問罪，各地的狩魔人會被清查。
無數暗地里的魑魅魍魎將露出水面，被黑之王如同太陽一般燃放出的烈焰燒成灰燼。
越是這個時刻。
那“太陽”的光輝便越是爆烈和不可直視。
靈魂抽回的時候，可以看到赫爾法斯的身體已經躺在了床榻之上。
回歸的一瞬間，他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身體的各種病痛折磨一同涌了上來，一旁的紫維持著赫爾法斯身體的生機，但是身體抵達極限的老邁和畸變留下的后遺癥卻難以彌補。
現在赫爾法斯的身體就像是一臺快要散架的機器，越是強大的力量灌輸下去越是會更快地崩盤，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勉力維持。
紫看到了赫爾法斯這副痛苦的模樣，原本想要強行留住他在身邊的想法漸漸地變得淡去。
她彎下腰，撫摸著赫爾法斯的頭發和臉龐：“很難受嗎？”
赫爾法斯深吸了一口氣，他一邊吸氣一邊笑著說道：“我以為死過一次，感受過死亡的痛苦已經讓我無所畏懼，但是老去的感覺比被殺死還要難受無數倍。”
“它就像是把你浸入了水中，讓你一點點在絕望之中死去，任由你怎么揮舞著手臂，也只會向水底下的無邊黑暗沉淪。”
“它一點一點地，讓你慢慢品嘗著失去這個世界的感覺。”
紫十分難過：“為什么你不能擁有我們這樣的力量呢？”
赫爾法斯說：“或許我要走的是另外一條路。”
紫：“你一定會找回你曾經的力量，你終有一天會登上屬于你的神座，在永恒之中享受著屬于你的榮耀和尊崇。”
赫爾法斯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但是他內心深處總是感覺很奇怪，因為他直覺告訴自己他并非什么厲害人物，也絕對未曾有過成為神明那樣偉大的經驗。
甚至是當初成為一個部落領袖，他都顯得稚嫩和不從容，他是一步步走到了成長到了現在。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我曾經應該是個很平凡的人，我覺得神形很普通，黑發也并沒有什么，我其實并不明白這些為什么會成為偉大的象征。”
“不過聽你們說得多了，我又經常會幻想，我是不是真的曾經有過非常厲害的時候呢？”
“哈哈！”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這個世界，也看不清我自己。”
赫爾法斯說到一半，身體里一股無力感傳來，他感覺疲倦到了極點。
他閉上了眼睛然后睡著了。
又過去了一段時間。
一條條黑鐵龍帶著黑鋼筆走過一座座城市，各個城市也紛紛開始了盛大的祭祀歷代龍王的活動。
而各地的封印之庭狩魔人、巨龍之庭和秩序之庭的超凡職業者，也一場場在所謂的巡查之中過著心驚肉跳的日子，大量的狩魔人和超凡職業者被捉拿鎮壓，反而忽略了這個突然出現的祭祀龍王典禮背后的一些異常之處。
終于有一天，夜燈的聲音傳來從大門外面傳來。
他雖然已經卸任了首席神官，但是依舊在赫爾法斯的門前守衛著，為他傳稟消息和通達旨意。
燈光亮起，驅散陰暗。
“黑之王！”
“正式的祭祀已經開始了。”
赫爾法斯精神恍惚了一下。
靈魂便出現在了諸神國度之中，他迅速地按照安排好的方式，通過一支支黑鋼筆勾連上了一座座青銅龍王像。
他漂浮在漫無盡頭且空虛無比的諸神國度之中，眼前卻浮現出了世界各地的畫面。
有內陸，有北境，有大海之上。
一個空無一物，一個充滿色彩。
赫爾法斯意念一動。
一座座青銅龍王像立刻齊齊震蕩了起來，強大的力量將這些位處于世界各地的銅像勾連在一起，催生出某種質變。
神血融并三要素，發生質的蛻變。
然后在赫爾法斯的引導下，凝聚出了一枚生命印記。
那渾噩之中的意識仿佛在聽著一個聲音，告訴他該怎么做，他便如何去做。
他似乎無比信任那個聲音。
最后，屬于青銅龍王的神話器官也誕生了。
一瞬間，整個世界的青銅龍似乎都感應到了什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了遠方。
而一座城市里，一條金屬鑄造的巨龍沖破殿堂發出一聲咆哮，飛上了天空。
“吼！”
那龍盤煽動著巨大的翅膀，渾身散發著青銅的顏色，只是那咆哮的聲音里似乎充斥著迷茫。
他俯視著大地之上的城鎮，感覺無比的陌生。
而城市里的人面對這樣的情況，親眼目睹龍殿被掀翻，也進入一片慌亂之中。
“怎么回事？”
“龍殿那邊出了問題。”
“好大的一條龍。”
“這么大的龍哪里來的，是外面來的龍職業者。”
“是有誰在攻擊龍殿？”
那條龍渾渾噩噩地盤旋在天空，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誰。
而很快，城里的人似乎認出了他，更多的消息從青銅龍殿傳來。
“青銅龍王，那是青銅龍王的雕像。”
“是龍王的雕像，活過來了，真的活過來了。”
“龍王薩倫恩的銅像！”
“銅像怎么可能活過來？”
“你還不知道嗎，龍王歸來了，這是龍王歸來了啊！”
先是惶恐，然后是震驚，最后在認出那是誰之后。
整個城市發出了歡呼。
“青銅龍王歸來。”
“薩倫恩。”
“龍王歸來，傳說和預言終于成真。”
聽著那一聲聲呼喊，高聲對著他喚出他的真名。
那龍似乎記憶起了什么，智慧重新回到了身上，一雙龍目也漸漸地變得清明了起來。
青銅巨龍張開翅膀，脖子高高昂起。
他開口發出了人言。
“我是——薩倫恩。”
雖然身體里依舊殘留著許多曾經的本能，雖然依舊記得曾經的名字，不過關于昔日的記憶卻早已忘記得差不多了。
他是在第二次活過來的時候才成為的四階，才剛剛擁有通過媒介在輪回中完整保留曾經的傳承。
他茫然地朝著遠處飛去，似乎想要尋找回曾經的什么。
不過沒有關系。
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論他隨意停留在任何一個角落，那個人都會告訴他曾經的故事，講述著他作為青銅龍王的榮耀和一切。
結束了最后一樣布置之后。
赫爾法斯渾身大汗的睜開眼睛，似乎疲憊到了極點，他感覺到有人擦拭著他額頭上的汗水，于是看向了一旁的身影。
他張開嘴巴用力的呼吸，沒有說話。
但是，紫卻明白了什么。
他要離開了。
赫爾法斯蠕動著嘴唇卻沒有聲音，不過紫的心靈之中卻回蕩起了赫爾法斯的話語。
他問紫：“真的沒有想要做的事情嗎？”
不知道是不是安慰赫爾法斯，紫開口說道：“我決定進入大地之門深處，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那里面是什么樣的，之前我聽到那深處在呼喚著我，我想要去那里看看。”
紫描述著她曾經有些奇妙的感覺：“那里應該非常大，或許地底之下也有著另一個世界，這應該是一趟非常奇妙且漫長的旅行，等我回來后將那里的故事講給你聽。”
赫爾法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開心，也有著驚嘆。
“原來那扇門是為你而準備的啊，怪不得我們都無法打開它，因為它等待的不是我們。”
“或許，你才是真正的神明。”
“我只是一個脆弱的凡人。”
紫：“在我的眼中你就是世界上最偉岸的神明。”
赫爾法斯還想要多說著什么，但是卻似乎聽到了自己身體深處的聲音，他的身體在脫離自己的靈魂，從根源上和自己的靈魂掙脫了關聯。
或許它依舊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終究不再是自己靈性與智慧相連的軀殼了。
身體上的痛苦一點點變淡，死亡竟然也給人帶來了一種強烈的幸福感。
赫爾法斯突然能說話了，他張開嘴巴看著紫說道。
“紫！”
“去面對你的人生，尋找你存在的意義吧！”
“我也離開了這具身體，去我該要面對的地方。”
紫看著回光返照的赫爾法斯，突然有些彷徨了起來，她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當最后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卻又變得手足無措。
她死死地抓住赫爾法斯的手想要挽留住他，但是卻知道自己根本留不住他，因為這副身軀只是他駐留人世間的一個輪回軀殼。
他的靈魂出現了問題，這是她完全沒有辦法解決的。
最后。
她抓起赫爾法斯的手，貼在額頭上說道。
“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看到光，謝謝你讓我度過了一段不孤獨的時光。”
“謝謝你和我同行。”
最初的時候，紫只是一個蠻荒部落的盲女，她因為看到了赫爾法斯而來到祇柱之下，最終擁有了雙眼和行走在大地上的力量。
而同樣，也是她將赫爾法斯從黑暗之中拉了出來，贈予了容納他在這個世界上停留的軀殼。
赫爾法斯順勢觸摸著她的頭發和臉龐，輕聲說道。
“我也一樣。”
“紫，謝謝你讓我看到了光。”
“也感謝…你與我同行的日子。”
赫爾法斯的身體逐漸冰冷，他的靈魂離開了身體，耀眼的光輝也在紫的面前一點點消散殆盡。
紫抓著赫爾法斯手，終于回答了他之前的那個問題。
“我不愛你。”
“我就是你的血肉和生命，你就是我的靈魂和意志。”
情感和欲望會隨著時間淡去，回憶會隨著歲月泛黃，血緣也隨著輪回轉世變得不值一提。
永生者的羈絆超越情感和欲望，超越血脈，以靈魂與生命相連。
紫抱起赫爾法斯的身體，朝著外面走去。
“我一定會再找到你，然后再次抓住你的手，就和曾經一樣。”
“哪怕你在世界之外。”
“時間的盡頭。”
赫爾法斯的身體死了。
但是這一刻，他的眼前卻同時浮現出了許許多多個地方的畫面，那是黑鋼筆所處的位置。
他死亡的一瞬間，靈魂就在閃爍之中出現在了許多個地方，他借助著諸神國度的力量身形不斷地閃爍著，似乎想要看遍自己能夠看到的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此時此刻，他突然瘋狂地想要多看一看他和所有人共同創造的這個文明國度。
恍惚之間，他的意識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沒有了身體，又身處人間，似乎那力量消耗得更快樂。
“靈性的力量不多了。”
但是這個時候，他的眼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
最后。
他的身影來到了那座珊西湖邊。
這里不知道何時建立起了一座高大的殿堂，這座殿堂和其他的黑鐵龍殿有著各種作用不太一樣，似乎只是為了供奉黑鐵龍王，里面到處都是關于黑鐵龍王的各種彩繪，儲存著所有關于黑鐵龍王的典籍和贊歌、詩篇。
相比于其他的黑鐵龍殿，這里更像是一座真正的神殿，專門為了朝拜和祭祀神明而設立。
赫爾法斯從黑鐵龍殿之中走出。
來到了那座湖邊。
和上一次過來不一樣，這里變得熱鬧了許多，湖上也多了許多船只，周圍還有著大量的村鎮。
曾經，赫爾法斯從大海之上走向這里，穿過周圍茂密的原野叢林抵達這湖邊。
而一個向赫爾法斯自稱是商人的家伙被自己的部落趕了出來，一路通過以物易物的方式竟然在這片充滿怪異的荒野活了下來，他想要從滿月之地的一頭前往另一頭尋找著能夠打造金屬的金部落，那里是他向往的高等部落。
赫爾法斯靜靜地站在湖邊，而這個時候另一個人也在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這里。
薩倫恩落在了大地之上，以神形靜靜地從一座座城鎮走過，他似乎也從未見過這樣繁華的景象。
大地上的主角不再是怪異，而是龍人。
他匆匆登上山坡。
看著那山腳下的恢宏城市心神激蕩，為那美妙的城郭、殿堂、樓宇而沉醉。
而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商人。”
“還記得我嗎？”
薩倫恩回過頭來。
目光在山坡更高處看到了一個朦朧的光影，光影里是一個黑發的年輕男人。
他覺得那身影熟悉極了，但是直愣愣地看著對方，卻怎么也回憶不起對方的名字。
看著對方有些迷茫的眼神，赫爾法斯突然有些失落。
他嘆了口氣，準備轉身離開。
而看著對方朝著湖邊走去。
薩倫恩的腦海突然一觸動，似乎感覺到了什么。
那明明什么都沒有的湖泊旁，他似乎隱約看到那里豎立著一棵高大的火樹，張開那美麗的枝葉散發著光芒，而那美麗的外表下實際是一個食人的怪物。
他突然有些焦急，對著那人大喊。
“危險！”
“不要靠近，那是吃人的怪物。”
赫爾法斯扭過頭，驚愕之中緩緩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慢慢擴大，然后忍不住地大笑傳了出來，落入薩倫恩的腦海。
“怪物已經沒了！”
“在我們的努力之下。”
雖然似乎有些遺憾，但是又沒有沒有任何遺憾了。
他的靈魂飄向了天空。
徹底脫離了錨點，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向諸神國度之中，拉向那超脫于宇宙和時光的長河之外。
但是這一次他不再被動，飄向他已經選定好了自己的方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