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司首大人,該喝藥了
入夜。
洛京，司首府邸。
昏暗的臥室中，蠟燭的火焰輕輕搖曳，在屏風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微風裹挾著熏香的氣息，吹拂著大紅帳幔，使上面繡著的飛禽走獸仿佛活了過來。
洛川靜靜地躺在臥榻上，閉目沉思。
顧旭近日來他府上所說的那些話，久久縈繞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大荒這片土地，本來像是一個病入膏肓、全身腐朽的病人。
上官槿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她的目光瞬間變得冷冽如冰——或者說，剛才掛在她臉上的優雅禮貌，不過是一層精致的偽裝，此刻終于被揭開，露出了背后那無悲無喜、淡漠如霜的真實模樣。
一切都在漸漸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你問這些，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替那個年輕人報仇？”洛川忽然坐直身子，語氣變得犀利起來。
“有話快說，”洛川催促道，“你煞費苦心地制造這‘真言蠱’，總不會僅僅是為了與我開一個無聊的玩笑吧？”
就在此時，洛川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小槿，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花費這么多心思照顧我這個老頭子。”喝完藥后，洛川看著上官槿那張日漸清瘦的面孔，輕嘆一聲道。
近日來那層冰冷疏離的堅硬外殼，也在此刻轟然破碎，暴露出她內心最脆弱的一面。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疾風自窗外呼嘯而入，瞬間吹歪了蠟燭的火焰，使得房間暗淡了三分，同時帶來了一陣刺骨的寒意。
洛川接過藥碗，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將藥湯咽下。
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顯得無比無助。
就在此時，寢室中突然光芒四溢。
“司首大人，該喝藥了。”她輕啟朱唇，聲音柔和如春風拂面。
碗中的藥湯呈現出深黑色，蒸汽裊裊升起。洛川能清晰地嗅到藥湯中散發出的苦澀氣味。
“司首大人別這么說，如果沒有您，我恐怕還在那間簡陋客棧里天天干臟活累活。”
一道由星光凝聚而成的鎖鏈悄然出現，將上官槿束縛在椅子上，使她動彈不得。
言辭彬彬有禮，笑容客氣和睦，好一副師慈徒孝的景象。
“這是‘真言蠱’，司首大人。您一旦中了此蠱，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將無法再對我說謊或隱瞞。”
上官槿眼眶微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洛川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臉上。
可當她真正要證實它的時候，心頭依舊缺了些勇氣。
又一陣寒風襲來，令她渾身冰涼，體力不支。若非有椅子支撐，恐怕她已經無力地跌倒在地。
她將藥碗暫時置于旁邊的桌子上，然后伸出手，穩穩托住洛川的背部，幫助他在床上坐起來。
“他的身還在，不過他的魂確實已經不在了。”洛川坦誠答道。
在帝君強力的手腕下，突然間被剔除了身上的毒瘤，又被注入了強勁的藥力。
但現在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像個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她不可能殺了紫微為他復仇，也不可能出手對付洛川——畢竟洛川作為她的恩師，曾經把她從那間臟兮兮的簡陋客棧中帶出來，她的修為、她的知識、她的地位…可以說，這一切都是洛川給她的。
明明她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接著，她端起藥碗，小心翼翼地遞到洛川面前。
“那…那如今占據他身體的，究竟是何人？是…是紫微大帝嗎？”上官槿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
上官槿的臉色慘白如紙。
正如數千年前，他們從靈霄界龍脊山的山賊營寨開始，一步一步，打下一片大大的基業。
顧旭無法起死回生。
上官槿垂下眼簾，終于開口道：“顧旭…其實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一襲碧綠羅裙、黑發松松挽起的上官槿，手中端著一碗藥，輕盈地走到床榻旁。
“他為了大荒的未來，將自己的身軀奉獻給了帝君，作為帝君降臨世間的載體，”洛川答道，“他犧牲了自己，拯救了大荒的蕓蕓眾生，為他們鋪就了通向光明的道路。
上官槿低下頭，沒有回答。
“還有問題么？”短暫的沉默后，洛川淡淡開口。
他急切地期盼著自己的傷勢能迅速痊愈，以便能盡快投身于帝君的偉大事業之中。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些年來，說實話，小槿，我我也沒教你太多有用的東西，反倒是你勤勤懇懇，幫我解決了許多棘手的問題。”
“你…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洛川睜大了眼睛，臉上流露出一副夸張的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剛剛喝藥的時候，明明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
她深吸一口氣，嘴唇微微顫抖，那些早已在心中反復琢磨過無數次的話語，一次又一次地涌至喉嚨，卻又被她不自覺地咽下。
可在知道真相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
上官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專注地觀察著洛川臉色的變化，似乎是在關心他的身體健康。
明明她剛剛還在與洛川百般算計、暗中交鋒。
“因為這‘真言蠱’，并非僅存于剛才的那碗藥湯中，而是被我分散成無數份，藏匿在司首大人您最近數日所飲下的每一碗藥湯中。而方才，我刺激了它們的活性，是它們重新聚合在了一起，發揮效用。”上官槿淡淡道。
“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學生，這份心思，已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洛川輕輕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而認命的微笑，“現在，你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吧，凡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如實回答。”
“小槿，你這是在做什么？”洛川的眼中突然閃過猝不及防的驚惶，似乎他從未料到自己最信賴的助手和學生竟然會暗中算計自己。
“不辛苦，不辛苦，”上官槿微微一笑道，“司首大人您是我的師長，對我有著深厚的教導之恩，照顧司首大人，是我應該做的。”
而帝君提出的那些新想法，比如構造轉化天地靈氣的陣法，或是修行典籍的推廣共享，更是讓洛川精神為之振奮。
上官槿緊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依舊沉默不語。
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窸窸窣窣聲，仿佛無數條蠕蟲在他體內各個角落悄然蘇醒，一股股無形的力量沿著他的經脈匯聚，最終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牢牢地將他的魂魄束縛其中。
此刻，上官槿卻陷入了沉默。
近日她費盡心思，暗中謀劃，趁著洛川身受重傷，以及紫微那老東西前往“歸墟”、暫時無法顧及京城之際，她將“真言蠱”混入洛川的藥中，只為了確認那個真相。
“他的死，是無比光榮的。”
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已經能夠掙脫病床，拄著拐杖盤蹣跚前行。
而且她不得不承認，在紫微的引領下，大荒世界確實在慢慢變得好了起來。
她無聲地哭泣著，不知自己該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
似乎，顧旭一人的犧牲，真的拯救了大荒的蕓蕓眾生。
他似乎隱約感受到，藥湯入腹后，那股灼熱的溫度順著他的經脈，漸漸擴散至全身每一處。
上官槿驚愕地發現，自己的真元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無法流動。
原本重傷在床、虛弱無力的洛川，此刻卻奇跡般地站在地面上，平靜地看著椅子上的上官槿，目光格外冷冽。
“我觀察了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