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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夜幕深處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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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師父寧擒水帶著我與師妹來皇城降魔,奈何學藝不精,低估了那頭妖物的強大。”

  “危難之際,寧擒水利用我和師妹身體為器,強行封魔,再在我們身上貼了兩張紫金神符,興許是那兩張神符凈化了我們身體的陰魂鬼魄,反而成了靈力,而那些陰魂鬼魄的記憶,我多多少少傳承了一些,所以懂一些較為偏門的法術,先前替師妹扛雷劫,用的便是那些靈力。”

  “這些靈力都是飛來之泉,用完了也就用完了,現在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道士,甚至還未入玄,連修行的大門還未觸及,殿下不必擔心我的。”

  寧長久面不改色地說完了這些,他的語氣總是平靜,帶著讓人信服的錯覺。

  趙襄兒端坐案前,安靜聽他說完,點漆般的眸子始終盯著他,看得寧長久有些心虛。

  “我所言句句屬實,不然遭天打雷劈。”寧長久補充了一句。

  反正已經被劈過了…

  趙襄兒稍稍信了一些,嗓音清冷道:“那…對于發生的一切,你其實是身不由己的?”

  寧長久想了想,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趙襄兒眸子微瞇,繼續問:“也就是說,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寧長久不知她為何有此問,依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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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襄兒心中微吟,愈發驚疑不定。

  難道…這也是娘親的安排?

  若這真的是娘親的安排,那么她是不是覺得,我光靠自己無法真正殺死妖狐,所以給我準備了后手,若非這個名叫寧長久的少年動手,此刻皇城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娘親天人之算,若能料及此處,也…不算奇怪。

  只是,在她心中,我真的這般不濟事嗎?

  少女螓首微垂,秀發散落,身子靜若墨玉般凝了會,柔潤香肩也不自覺低了些,雖看不見面容,卻依舊能感受到她那難以掩飾的失落。

  她回想起自己仰望明月時的場景,當時竟沒有想到為何月色清明,沒有妖云蔽月,明明心中覺得不對勁,為何又沒有多思多想?不由更加傷神懊惱。

  寧長久看著她藏在陰影中的容顏,沒有說話,只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胡言亂語,竟能讓她產生這么大的心理交戰。

  不過趙襄兒在想到他有可能是娘親布下的棋子之后,對于寧長久先前的話也沒有太多懷疑了,這是她對于娘親絕對的崇拜與信任。

  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語氣依舊是往常那般淡然,道:“明日生辰宴,記得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與你說。”

  “嗯?”寧長久微怔:“為何不能是現在?”

  趙襄兒神色認真:“我覺得當著大家的面一起說,會更好。”

  寧長久一下子想歪了,他又看了一眼趙襄兒。

  少女也平靜地注視著自己,一襲垂落的漆黑龍袍,襯著不符合年齡的清雅與貴氣。

  趙襄兒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放心,我并不想娶你,更何況…我如今可有婚約在身。”

  娶?娶我當…皇后?

  寧長久看著眼前一臉理所當然表情的小姑娘,心情復雜。接著,他才注意到了后半句。

  竟有婚約在身?

  誰這么倒霉?為了美色命都不要了…

  “不知哪位公子這么幸運,能娶到殿下真是三生有幸。”寧長久一臉誠摯。

  趙襄兒輕聲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寧長久稍怔,心想原來這位“傾國傾城”的襄兒殿下也是定的娃娃親…當年師尊給我安排的婚姻,我也從頭到尾不知道對方是誰,自己當時,也是如今趙襄兒這般年紀吧。

  果然,世界上并無太多新鮮事,錯過一次便是錯過彼此的一生。

  只是寧長久篤定,自己未娶那女子,或許是自己與那女子共同的遺憾,而趙襄兒若不嫁她的未婚夫君,則是她未婚夫君單方面的幸運了。

  趙襄兒自然不知道寧長久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恐怕眼前這舊傷未愈的少年又要再添新傷了。

  寧長久道:“若是讓大家知道殿下有婚約在身,怕是要讓許多人心碎了。”

  趙襄兒嘴角淺淺勾起,沒有作答。

  這封婚書并不重要了,因為明日生辰一過,自己便要年滿十六,這份婚書自然也要隨之作廢。

  只是…明日還會有變故嗎?

  這場對于我的考驗,結束了嗎?

  她不愿再多想,一整日的勞累涌上了少女柔弱的身軀,畫布般的漆黑長發下,掩映著難言的憊意。

  “好生休養,日后好好修行,不要因為自己的資質而太早氣餒,將來你的成就定然不凡。”趙襄兒忽然道。

  寧長久問:“殿下為何如此篤定?”

  趙襄兒當然不會與他說娘親的神通廣大,她想著如今寧長久畢竟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年罷了,知道了這些,對于他的心境反而不好。

  趙襄兒便道:“你長得還算好看,所以日后成就也不會低。”

  “…”寧長久面不改色地回復道:“若是如此,那殿下將來定然道法通天。”

  趙襄兒抿唇一笑,眨了眨眼,道:“唇上抹了蜜?呵,你這些哄騙小女孩的話語對你師妹說去,我可不吃這套。”

  寧長久心想你比起師妹,也不過大一兩歲吧,說起話來怎么這般老氣橫秋?

  寧長久無奈道:“我倒是想與我師妹說說話,她人呢?”

  趙襄兒道:“你要是想見她,現在就可以。”

  “嗯?”寧長久有些不信。

  趙襄兒沒再廢話,一拂衣袖,起身離去:“我有些倦了…白日里生辰宴,莫忘了。”

  寧長久輕輕點頭。

  趙襄兒走出屋門,抬了抬手,門外幾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四散開來。

  那是皇城中最后的高手,為的便是今夜的不測。

  但此時與寧長久一番長談,她的憂慮終于少去許多,既然如此不如睡去,安心為白天的生辰宴做準備。

  片刻之后,房門再次打開,一身道裙的少女快步跑入屋中,她原本有些困倦的眸子看到寧長久后一下子便明亮了。

  “師兄…”寧小齡一下子撲到了床邊,眼睛也一下子濕了。

  寧長久看著這嬌俏可愛的少女,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卻是怔怔無言。

  他原本以為,自己對于寧小齡的感情,是繼承了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師兄師妹情誼。

  如今發現,似乎并非如此。

  這具身體的最后一縷魂魄在天雷中消散,那一聲呆子也遙不可聞,自己對于寧小齡的情感卻并未減弱。

  寧長久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前一世修道二十四載,一直希望觀中還能來個小師妹,但是二十四年也未等到。

  于是他一直是觀中最小的弟子,二十余載如一日。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師妹,所以十分憐惜吧…

  “師妹。”寧長久應了一聲。

  寧小齡眼眶一下子紅了:“師兄對不起,我差點害死你了。”

  寧長久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對我好的,那日長街上,我去攔截老狐救下陸姑娘時,那老狐并不認得我,當時我便知道,你沒有通過妖種將我的事情告訴他,一點也沒有,那時候我便篤定,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變成妖怪的。”

  寧小齡揉了揉眼睛,道:“師兄真是個呆子。”

  寧長久道:“以后這些事情,不用再瞞著師兄了。”

  寧小齡笑道:“師兄那么聰明,我想瞞也瞞不住呀。”

  寧長久笑了笑,隨后神色認真道:“那顆妖種依舊在你體內,此刻不過是寂眠罷了,在完全消抹掉它的影響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被勾動心魔,否則師兄可能都幫不了你了。”

  寧小齡認真點頭:“我會好好修心的!”

  寧長久艱難地伸起了手,寧小齡會意,握住他的手,抬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然后塞回了棉被里,少女輕輕一笑,稚氣蓬勃的俏臉很是動人可愛。

  寧小齡忽然神秘兮兮地問道:“剛才趙襄兒在這里呆了這么久,你們…都干了些什么呀?”

  寧長久無奈道:“你看師兄現在這樣子,能干什么?”

  寧小齡深以為然,雖后憂心道:“那她沒有欺負你吧?”

  寧長久問:“要是師兄被欺負了,你還能幫我打回去?”

  寧小齡沉默了一會,信誓旦旦道:“陸姐姐說我天賦過人,以后境界水漲船高了,可以幫師兄找回場子。”

  寧長久點頭笑道:“那我等著師妹成為小劍仙那一天。”

  “對了,你未來的師父呢?那位陸姑娘去哪了?”寧長久忽然問。

  寧小齡又沉默了一會,猶豫了一會,還是如實說:“陸姐姐得知你醒來,看得出還是很高興的,但是不知為什么,她不愿意來看你,我問她,她也不說,只是說想在青花小轎中好生靜養一夜。”

  寧長久稍一沉吟,也不明白陸嫁嫁在想什么,并未深思,只是道:“也好,若明日還有其他變數,師兄已形同廢人了,只能倚仗她出劍了。”

  寧小齡一愣,苦著臉,道:“還有變數,不會吧…小齡都要被折騰死了。”

  “…”寧長久勸慰道:“只是萬一,不得不防。”

  “噢…”寧小齡惴惴不安地應了一聲。

  皇宮左側的廟殿之中,那青花小轎已然洗盡了血水,陸嫁嫁一襲白衣端坐其中,古樸長劍橫于膝前,骨節分明的修長玉指疊絞在劍鞘上,神色似寐,指尖卻緩緩摩挲著劍鞘的古老紋路,微起的劍意如擦出的靜電。

  此皇城之行,她原本是為了尋求突破紫庭的契機,沒想到境界不升反降,跌回了長命中境,后背被攪爛的兩道竅穴一時間也難以復原,修為停滯,困難重重。

  她問道之心雖愈發堅定,但身體本身的諸多難以愈合的傷,卻也是她不得不面對的難題。

  她摩挲著劍鞘的手指微頓,櫻唇輕啟,飄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

  “師父,讓您失望了…”她睜開了眼,冰雪般清冷的眸子里,浮現出淡淡的悲色。

  諭劍天宗除了一個宗主,還分有四脈,各執一峰,分別是守霄峰、懸日峰、回陽峰、天窟峰。

  四脈皆有不同的峰主,而她師父掌管的是最為奇陡險峻,怪石橫生的天窟一脈,數年前,她師父陽壽盡了,飄然仙逝,于是她身為他弟子中境界最高的,便代為掌管此脈。

  只是對比其他三脈,沒有一個邁入紫庭的大修行者坐鎮,終究顯得薄弱。

  這些年她潛心問道,為的就是希望能早日紫府小圓滿,邁過那道天地塹,晉入真正堪稱仙人的紫庭境,至少拉近與其他三脈的差距。

  這其中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宗主年紀也大了。

  紫庭境巔峰滯留一甲子,宗主也倦了,他要在最后的歲月云游四海,自然要將宗門托付出去,而諭劍天宗真正的無上絕學,便在宗主的傳承里。

  原本四年之后的宗主繼任大典,可能要提前了…

  這也是她如此心急的原因。

  只是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終究太過年輕。

  沒有歲月足夠的積累,哪怕她天資卓絕,依舊遠遠不足以快速勘破那道瓶頸,于是她不甘靜修,聽聞趙國皇城有亂,她心生靈犀,便沒有猶豫,下山斬妖。

  只是欲速不達,這次反而為其所累了。

  或許這便是命數使然吧。

  陸嫁嫁雖然道心堅定,但心中的遺憾,總是難以避免。

  她感受著后背那老狐一劍留下的傷痕,幽幽嘆息。

  這傷…

  想起這傷,她便難以抑制地想起了那對師兄妹。

  那日寧小齡給自己沏茶,不慎落在杯外的水痕讓她無論如何也難以忘記——這么笨拙的手怎么可能綁得出這般精巧到無可挑剔的繃帶呢?

  真正替我療傷的,分明是…

  陸嫁嫁的手忍不住捏緊了劍鞘,她呼吸稍稍急促了些,寬松的雪白劍裳下,胸膛忽地起伏,曲線舒展,很快又歸于平靜。

  他雖是為了救自己,而自己也并非什么迂腐冥頑之人,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后他若真成了自己弟子,自己對于他,心中終究會有些坎吧…

  既然他也騙了我,那我也就…

  “我也就假裝不知吧…”陸嫁嫁眼眸微闔,對著寂寂夜色,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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