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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生如野草,百折不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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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盆大雨落下。

  穹頂唯獨有一攏云氣散開,天光垂落,漫天雨絲在光線照耀之下宛若銀線。

  大草原上的鮮血,腥氣,都被雨絲打落。

  懸在白狼王帳上空的“元”,神情平靜,他輕輕抬起袖袍,一張符箓自內飛掠而出,元的姿態像是一個踮起腳尖想要觸碰屋頂木梁的“小男孩”,模樣有些笨拙,并不飄逸,這具身子從數百年的沉睡之中醒來,實在有些麻木。

  而剛剛與東妖域大長老白長燈的那一戰,實在連熱身都算不上。

  他的面容雖然年輕,五官清俊,但眼神的最深處,卻流淌著數千年光陰的歲月,此刻掩蓋不住一抹疲倦。

  元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身下,雪鷲部落接受了“金翅大鵬妖血”的修行者,在天光大雨的照拂之下,接二連三發出痛苦的哀嚎,他們體內的血脈不屬于草原,也注定要被這場大雨所清洗…而今日的這場動亂,給八大姓帶來了巨大的重創。

  這場奇襲,殺死了不少的修行者,鏖戰之中,許多人斷了手臂,損了修為,草原的青銅臺宴席被毀地干干凈凈,鮮血流淌。

  元輕輕搖了搖頭。

  他伸出手,去觸碰頭頂。

  頭頂,是天。

  那張符箓被他按緊貼牢在云頂之上,垂落的大雨,變得如金子一般璀璨,帶著沁人心脾的香味,整片草原的死氣,都被清掃一空。

  元望向天啟之河,他喃喃道:“這場風波因你而起…便借用一下…你的力量。”

  那個叫“寧奕”的人族劍修,體內有著磅礴的生機,無從宣泄。

  被貼在天心的符箓,發出輕輕的震顫。

  天啟之河的河水洶涌而起,一截大江飛出,遠方的河床之上,一個失去意識昏迷的黑袍年輕男人,四肢向下垂落,身子被水流溫柔卷起,眉心之中,一縷金芒抽絲剝繭的飛掠而出,然而并沒有絲毫衰竭的意味,反而是愈發連綿愈發壯大。

  “生字卷”!

  這縷金芒被“元”剝離而出,以符箓之力,揉入這場秋雨之中,肅殺的血腥氣,都被溫和的生機拍散。

  荒蕪的草原,生出了倔強的霜草。

  萬物復蘇。

  生靈醒來。

  白狼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這些雨絲打在臉上,并不疼痛,反而傷口的傷勢,有了一絲痊愈的跡象,痛苦大大減輕,就連精神也好了一些。

  體內有一股溫暖的暖流…這股暖流滋潤著肺腑。

  “這是…‘神’的恩賜嗎?”

  白狼王緩緩站起身子來,他的眼神有些模糊。

  草原上的修行者,拖著疲倦的殘軀,仰望著穹頂天心懸浮的那位水袖男人。

  上一刻,東妖域已經取得了絕對的優勢,而當這個男人出現,一切都改變了…就連金翅大鵬鳥的妖圣都毫無還手之力,直接潰敗。

  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場戰局。

  元揉了揉眉心,他望著那些眼神憧憬的“凡人”,這一幕似曾相識,當初與烏爾勒并肩行走的時候,他見過太多這樣的目光。

  元的聲音在草原上散開。

  “你們不用謝我…如果要感謝,就去謝那個人類吧。”

  大雨之中,兩片霧氣,幽幽飄來。

  元的水袖身形,逐漸被霧氣掩蓋。

  草原的上空一片澄澈,陰云緩緩蕩散,霧氣破開之后,空中已是一碧如洗。

  沒有絲毫蹤跡。

  而元的聲音,則在所有人心中回蕩。

  感謝…那個人類?

  白狼王的腦海中,回想起了青銅臺上的那道黑衫身影。

  一只手捂住手臂,額首滿是鮮血的田諭,簸坐在草原上,他的身旁,高驊插著斷劍,頹然無力地倒下,閉上雙眼,就在“元”出現的前一刻,他精疲力盡,就要死在一位雪鷲修行者的長劍之下。

  此刻,那位雪鷲修行者的身軀都被這場大雨消融,所有蘊含“金翅大鵬鳥妖血”的生靈,接受了東妖域饋贈的修行者,都被元的符箓所清理。

  草地上的濕潤氣息,陣陣升騰。

  田靈兒蹲在老哥的身旁,眼眶泛紅,隱約可見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她咬著牙一言不發替田諭包扎臂膀上的傷口,在青銅臺上與突突爾力竭一戰的田諭,為了保護她和蘇琴,剛剛受了很重的傷勢,若不是身旁還有蘇琴扶著,此刻應該也跟高驊一樣,躺倒在地上,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

  “烏爾勒…救了我們么…”

  田諭靠在蘇琴的肩頭,他閉上雙眼,緩慢呼吸,感到肺部被榨干的空氣,緩慢復原。

  活下來的每一秒都是如此值得慶祝,即便從西方邊陲出發,抵達天啟之河,路上遇到了諸多的生死劫難,也從未有一刻,像如今這般…如釋重負。

  “白狼王大人說,這是天啟之河的‘祝福’…”蘇琴在田諭肩旁輕輕開口,遠方的人群匯聚起來,八大姓,準確的說,是七大姓的修行者,在這場動蕩之中,活下來的傷者,在青銅臺之前靠攏。

  白狼王站在最前方,他的神情一片嚴肅,但望向田諭方向的時候,對那個從西方邊陲跋涉而來的年輕人,投向了一抹溫暖的目光。

  田諭笑著搖了搖頭。

  他著實是沒力氣了。

  耳旁還是廝殺和刀劍的余音,他的聽覺可能在剛剛的那一戰中受到了損失,就連此刻,白狼王的聲音,都有些飄忽。

  聽不太清…

  蘇琴兩有些模糊,她輕輕拿自己的袖口,擦拭田諭的耳垂,那里流淌出猩紅的鮮血,自己擦拭的動作并不輕柔,但田諭并沒有絲毫反應,他已經對痛苦麻木了。

  蘇琴聲音極輕,在自己未婚夫的耳旁,把白狼王說的話,一句一句復述。

  “白狼王大人說…今日的這一切,都要感謝‘烏爾勒’…”

  “今日的叛亂之徒,將會被扣壓起來,至于真正的處理,還要等到‘烏爾勒’親自來裁決,雪鴆小可汗,部下未接受東妖域妖血的修行者,連同雪鷲王旗,都會等到烏爾勒回來…”

  說到這里。

  田諭的神情有些變了。

  烏爾勒…沒有回來?

  他有些吃力地咬了咬牙,后背倚靠在蘇琴懷中,麻木的感覺逐漸消散,痛苦立即襲來,尤其是雙耳,一陣火辣辣的痛苦,之前的戰斗之中,有一頭金翅大鵬鳥,在自己耳旁縱聲長嘯,音浪席卷之下,幾乎要讓他聾掉。

  綿綿細雨打在他的發絲,面頰,胸口,浸入臂膀的繃帶里。

  傷勢竟然有好轉。

  田諭輕輕嗅了嗅鼻子…不知為何,他竟然從這細雨之中,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與烏爾勒同行的時候,他有時會感應到,這像是春天來臨時候,萬物復蘇的那股生機,烏爾勒看起來是一個很冰冷的家伙,但內心溫暖,身上更是有一種融化雪山的氣質。

  田諭抬頭望天。

  這場救命之雨,也是與烏爾勒有關么?

  那么…白狼王說了那么多,烏爾勒又去了哪里?

  田諭的心頭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坐在草原上,慢慢等待自己的傷勢恢復,這場大雨還在持續的下,傷勢的恢復速度很快,白狼王的講話聲音逐漸能夠聽見。

  但是直到這場“穩定軍心”的談話結束,白狼王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還沒有等到“烏爾勒”的出現。

  田諭的心已經懸了起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名字,叫做‘田諭’?”

  那位披著雪白大氅的草原王,來到了他的面前,蘇琴和田靈兒的神情都緊張起來,她們從小生活在西方邊陲,聽著天啟之河的傳說和故事,如果說“烏爾勒”是古代的神話,那么“白狼王”便是譜寫如今傳奇的人物。

  白狼王領導著八大姓,維護著如今的草原格局。

  那位面容上有三道傷疤的草原王,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不用緊張。

  田諭的身旁,有一位對“白狼王”仰慕已久的家伙,高驊從小就視白狼王為畢生偶像,曾經發誓有朝一日要去天啟之河,親眼看看白狼王的模樣。

  可惜如今這貨躺在地上,看似在休養傷勢,但鼻尖已經打出了陣陣鼾聲。

  緊繃的場面,有了些許喜感。

  白狼王的身旁,有人扶著“先知”而來,老人的身子骨還算硬朗,寧奕贈予的那份力量,在這場動蕩之中,護住了他的性命。

  田諭松了一大口氣。

  萬萬沒有想到。

  白狼王竟然微微躬身,一只手握拳放在胸膛,施了一個草原上最隆重的大禮。

  他的身后,其他六位草原王,都是如此。

  白狼王輕聲道。

  “感謝你…把‘烏爾勒’,帶到我們的身旁。”

  田諭怔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來,握緊拳頭,放在自己胸口,認真還禮。

  田諭笑了笑。

  他瞇起雙眼,老實人的面貌雖然長得不出眾,但雙眼瞇起的時候,像是一片月牙。

  先知看著田諭,這個小伙子的身上,有一股嶄新的氣息脫變而出…從西方邊陲出發,歷盡了諸多苦難,看似平淡無奇的“田諭”,體內有著一股倔強和不屈的氣質,就像是雨后的霜草,冒出了頭。

  “烏爾勒”的身上,也有這樣的特質。

  老人有些恍惚,這或許就是一路上,烏爾勒愿意跟田諭說話的原因?

  這世上,有人活的像是一輪太陽。

  而更多人,就是地上的霜草。

  但太陽始終會落下,這片大地上長存的霜草,風吹不倒,火燒不盡。

  生如野草,百折不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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