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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3 窗外一片金黃

無線電子書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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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地方的經濟怎么樣,從車窗外就可以看出來,像在長三角和珠三角,你在國道或者省道上開著車朝兩邊看,房子連著房子,村鎮連接著工廠,如果不看導航,你很難分清楚到了哪個地界,它們好像是連成一體的。

  車窗外,你連田野都很難得看到,更別說有什么吸引人的風景,你能看到的只是房子,大大小小,形狀各異,功能各異的房子,房子組成了道路兩旁的風景線。

  張向北中午被劉縣長勸了不少的酒,還是由向依云開車,張向北坐在副駕座。

  一出縣城,張向北就被車窗外的景象驚艷到了,路兩邊的油菜花都開了,一片片的金黃色,就像是有人用筆和油畫顏料,涂抹在大地上的,金燦燦的油菜花叢中,有蝴蝶和蜜蜂在飛舞。

  張向北看了看向依云,向依云開著車,對窗外的景色好像無動于衷,張向北說:

  “這里真漂亮!”

  “不就是油菜花嗎。”向依云淡淡地說了一句。

  “你無感?”張向北問。

  “我會有什么感,每年都可以看到的景象,我從小看到大,看都看膩了,你們看到的是風景如畫,我看到的都是辛酸,我情愿自己每天看到的都是高樓大廈。”

  向依云說著,張向北忍不住笑了起來,向依云扭頭看了看他,說:

  “我說的是真話,你知道種一畝油菜的收入是多少嗎,就你看到的這風景如畫的油菜?”

  張向北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你要說菜我知道,油菜我沒概念。”

  “我算給你聽。”向依云說著,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方向盤:“一畝地的油菜,大約可以收油菜籽三百五十斤到四百斤,出油率百分之三十五左右,也就是可以榨油一百二三十斤,這種小油坊榨的菜籽油,一斤大概賣七塊錢左右。

  “要是不榨油,直接賣菜籽,菜籽兩塊左右一斤,一畝地,不管是榨油還是賣菜籽,收入七百到八百元,種子化肥等等加起來,差不多一百一十元,像這種小面積的油菜地,油菜都是人工種植、收割和翻曬,人工費差不多四五百元,這樣一畝地差不多收入兩百來塊。

  “農村的勞動力不值錢,這樣好了,你就算種子化肥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人工就算是自己賺工資了,油菜的整個周期是三個半到四個月,你算算,七八百除以三四個月是多少,一個農民,要是一個人能種三畝田,那就很了不起了,這樣的收入,還不辛酸?”

  向依云這么一算,張向北也認可了,原來這風景如畫后面,掩藏著的還真的都是辛酸,種三畝油菜地,全部的收入,不刨去成本,三四個月,也就是在城里打工一個月的工資。

  說起來還真是,現在不就在窮鄉僻壤才會風景如畫嗎,那些驅車蜂擁前往的城里人,他們哪里知道,自己既驚擾了別人的生活,也根本看不到這風景如畫下面隱藏的苦。

  車開了十幾分鐘,車窗外都沒有看到一家工廠,張向北嘀咕:

  “這里就沒有什么企業?”

  “你知道這里的支柱產業,除了養羊,還有什么?”向依云問。

  “不知道,你說。”

  “做鞋。”向依云說。

  “制鞋業?那也不錯啊。”張向北說,“臺灣還是福建、廣東老板來投資的?”

  向依云咯咯笑了起來,她點點頭說:“對,制鞋業,不過這個制鞋業,是家家戶戶在家里做布鞋,每年能做兩百多萬雙鞋,還有就是做刺繡。”

  做布鞋做刺繡,這不都是手工業,張向北說:“做這些能賺多少錢?”

  向依云說:“就是不賺錢呀,所以劉縣長才急,我聽說,他們班子,還因為扶貧攻堅不力,被上級點名批評過,他說的壓力很大,還真沒有騙你,你來了,人家真的是把你當金鳳凰。”

  “我可沒有毛。”張向北說,向依云大笑。

  車開到了鄉政府,這里的鄉政府,比重慶闞總他們那里沒改建之前的村委會都不如,就是一排平房,建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門口一塊水泥的曬場,曬場上的水泥都已經龜裂,有幾塊還修補過,新補上去的水泥和原來的水泥顏色不一樣,就像貼著一塊塊膏藥。

  整個鄉政府,連一個院墻都沒有,張向北覺得,這鄉政府杵在這里,是把貧困鄉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馮勝寬的車子比他們先到,馮勝寬和陳書記、馬鄉長他們三個人,站在車旁抽煙等著他們,向依云把車停在馮勝寬的車后,兩個人下了車。

  馬鄉長把手上的香煙扔在地上,和張向北握手,問:“要不要去辦公室坐坐?”

  張向北說:“還是不用了,我們直接去村里吧。”

  馬鄉長說好,那辛苦你了,張總。

  陳書記扭頭朝平房大喊:“勝峰!勝峰!”

  從一間辦公室里走出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朝他們看看,接著拔腿就跑了過來,站在他們邊上,沖著張向北嘿嘿笑了一聲,然后和向依云說:

  “你來了,向總?”

  向依云點點頭說:“來了。”

  “李勝峰,鄉農機站的,他就是碾子溝村人。”向依云和張向北說,“‘隨手幫’在碾子溝村落地的時候,他就在協助我們工作。”

  張向北趕緊伸出手和李勝峰握,說謝謝,李勝峰嘿嘿地笑著。

  “走走走,李勝峰,你陪張總和向總他們去村里,你就跟著他們,他們有什么需要,你幫他們解決,這次的工作要是沒做好,你就不用回來了。”馬鄉長和李勝峰說,李勝峰還是嘿嘿地笑。

  谷</span和陳書記、馬鄉長告別,張向北和向依云上了車,李勝峰爬上馮勝寬的車,兩輛車繼續往村里去。

  他們要去的碾子溝村,就是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地,也是那個周艷的老家。

  這一條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年久失修,路面上有很多的大坑,坑里還積著水,他們在這條路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那些坑太大,車子根本就避不開,一會被摔進坑里,濺起了渾黃的水花,一會兒一邊的輪胎,壓在裸露的石頭上,整輛車都傾斜了起來。

  明明不是山路,他們卻走出了山路的感覺,人都快被晃暈了,張向北說:

  “這地方要是用作山地車賽場,都不需要改造了。”

  向依云和張向北說:“現在還算是好的,要是碰到下雨下雪天,更慘,司機們都很怕走這條路。”

  這一條路在兩座山的山溝里,這里的山光禿禿的,很奇特,好像都是那種風化的黝黑的爍石,就像是在一個很大的砂石場,有人堆放在這里的砂石堆,山退得很遠,留出了一條幾十米寬的平地,和兩邊光禿的山不同,平地里是一片黃燦燦,都是油菜花田。

  張向北說:“怕什么,這路雖然不好走,可也沒有什么危險。”

  “對我們當然沒有什么,但對那些裝滿貨的貨車就不一樣了,陷在坑里出不來,或者搖來晃去,車上的貨物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或者爆胎,哪一件要是遇到了,在這里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向依云說,張向北這才恍然大悟,看看周圍,雖然是一馬平川,但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也不見什么房舍,人要是在這里遇到了麻煩,還真的是想找個幫忙的人都沒有。

  他們又往前開了十幾分鐘,兩邊的山往后退得更遠,車兩旁的金黃漫開了,變成了一個壩子,遠遠地就看到一個村莊的影子,村頭是一幢三層的房子,應該是這個村的最高建筑,房子半新不舊,看上去還不錯。

  房子的前面,豎著一根旗桿,旗桿上光禿禿的,并沒有旗幟在桿頂迎風招展,這一幢房子被邊上的油菜地圍匝,還有一圈白色的圍墻,阻擋住了金黃色的繼續蔓延。

  向依云和張向北說:“這里就是村委會,我們就住在這里。”

  張向北吃了一驚,這里就是村委會?張向北說:“看樣子這村條件不錯啊,村委會還蠻像樣子的。”

  向依云白了他一眼說:“這里以前是希望小學,有一陣,西北這一帶,每個村唯一的新建筑,也是最好的建筑,就是村里的希望小學。”

  “小學呢?”張向北問。

  “現在學校都合并了,村里已經沒有小學,都并到鄉里的中心學校去了,這房子空了出來,就變成村委會,原來的村委會,被雪壓倒了。”向依云說,“倒是有人想出錢買這房子當家用,但原來是希望小學,誰敢賣啊。”

  張向北笑道:“看樣子你對這里很熟悉。”

  “這都是我第六次來了,你說我熟不熟悉?”向依云說,“再說,在西部,所有的農村都大致相同,只是這里,大概很像是我們村十幾年前的樣子。”

  張向北大笑,問:“你是到這里找童年來的?”

  “對,沒錯。”向依云沒有笑,她一臉認真地說:“我的童年就是這樣不堪,和你們可沒有辦法比。”

  張向北看看向依云,知道自己剛剛那話,有些唐突了,他接著就閉嘴,不再說話。

  車廂里一時陷入了寂靜,兩個人都沉默著,能聽到車架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還有底盤觸碰到下面什么突出部位,發出的沉悶的聲音。

  車子緩慢地往前爬,張向北看到前面馮勝寬的車子,又駛進了一個大水坑,飛濺的黃泥水,都射到了邊上的油菜地里,把菜地里的悠閑地飛著的蝴蝶都驚到了,急急地扇著翅膀逃開。

  向依云兩眼直視著前方,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說:

  “對不起,張總,是我的錯,我是到了這種地方,不知道為什么,心情就會很不好。”

  “為什么?”張向北問,“是觸景生情,還是…”

  向依云搖了搖頭,她說:“是有一種無力感,我很想改變,又覺得自己的力量太小了,很多事情…唉,張總,你在農村待得時間長了就知道了,農村和城里真的很不一樣。”

  他們駛近了村委會,村委會有院墻,有大門,大門上面還有拱形的鐵制門頭,門頭上用鐵板氣割出來的“碾子溝村希望小學”幾個字,本來是鮮紅色的,現在油漆已經剝落,銹跡斑斑,原來大門上的那兩扇鐵門,也不知道被誰偷走了。

  馮勝寬的車子停在院子里,李勝峰和他,還有另外一位五十多歲的瘦瘦小小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是村里的會計馬大木。

  這個村的村主任還在深圳打工,村支書是從縣國稅局抽調的一位援村干部兼的,主任都不在,他也懶得來,經常不是身體不好,就是原單位有事,一個月也就來兩三次,每天守在村委會的,就只有這個會計馬大木。

  守著也沒有什么事,馬大木第二天和張向北閑聊的時候,他和張向北說,村里的賬上還有三十二塊錢,補貼一直都是欠著的,有沒有我這個會計,其實都一樣。

  “我在這里,也是沒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家里老太婆太煩人,就在這里接接電話,用大喇叭喊喊,讓人來村委接電話。”馬大木和張向北說。

  張向北還以為接電話,是通知上面有人要下來檢查,沒想到是給沒手機的村民轉接電話,馬大木和他說:

  “我們這種窮村誰會來,來檢查的都要自帶干糧,就沒人來了,一年到頭也看不到個鬼影子,我倒是還盼望著有人來檢查,那樣至少,我可以問問我的補貼什么時候可以下來。”

  “馬大木,是不是又在說補貼的事?”李勝峰在不遠處聽到了,走過來問:“你他媽的怎么像個祥林嫂,碰到誰都說補貼的事。”

  馬大木不服氣了,問:“那我不和他們說,和你說?和你說有個屁用,你自己的工資,不是還欠著兩個月沒有發?”

  一句話,李勝峰被馬大木嗆住了,他嘿嘿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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