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個白發老者,慧凈和尚心頭頓時生出一股怒意。
近乎難以壓制的怒意。
因為這白發老者,正是北海六兇之中,排行第三的“骨魔”蔣轍。
“我佛慈悲!”
慧凈和尚口喧佛號,大威德天龍法印所化之佛門護法天龍,當即轉向,朝那白發老者沖去。
白發蒼蒼的蔣轍面上笑容不減,立在原地不動。
他身前忽然有一道詭異的影子閃過。
金光所化的天龍,頓時僵在原地,再不得寸進。
慧凈和尚深吸一口氣。
擋住佛門護法天龍的影子此時停止移動,現出自己本來面目,卻是一片白骨。
一頭沒有血肉,完全由骨架組成的巨猿。
巨猿通體上下,潔白一片,骨骼晶瑩剔透,流露出詭異陰森的氣息。
“骨魔”蔣轍,正是修練魔道白骨魔猿之變,已經達到魔道修行第十三境,亦即魔道真身第四境的修為實力,煉化邪影。
修為境界更高一籌的他,只憑現在這具白骨魔猿邪影,便足以勝過慧凈和尚。
慧凈和尚心頭靈臺冷靜幾分,但不慌亂。
他也曾得到長安城主賞賜,于額頭上留下一枚符印。
以長安城主之神威通天,他要脫險并無難度,只是卻勝不得眼前的仇人對頭。
事實上,張東云眼下在大明宮里,就正通過慧凈和尚額頭的符印,看著這一切。
他看得饒有興趣。
說起來,昔年十二閻羅在仙跡事變后銷聲匿跡,中土再涌現出來的邪道高手,基本就都集中在北海了。
排行第三的“骨魔”蔣轍,與排行第一的“蛟魔王”譚平、排行第二的“血皇”鄭錫明,都是第十三境的修為實力。
余下三人,再加上新近跟他們走到一起的慧行和尚,也都是第十二境。
北海邪道高手合在一起,已經不遜色于如今中土衍圣府、太清宮之外的一方最頂尖名門圣地。
只是可惜,他們在中土人人喊打,經常惹得多方人馬一起圍剿。
所以譚平、蔣轍、屠琳等人難以在中土立足,不得不躲往海外。
如今中土大亂,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但面對北莽和長安城帶來的雙重壓力,他們接下來每一步選擇,都必須慎重。
張東云對此還比較感興趣。
三個第十三境的潛在打手是一方面,慧行和尚則是另外一方面。
對于空如大師為人,張東云還是頗為肯定的。
人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
沈和容那邊佛經如何是她的事情,從張城主個人來說,能解決慧行和尚對方事情,那就順手解決掉。
對空如大師而言,這個恐怕是他唯一一塊心病。
慧凈和尚此刻看著“骨魔”蔣轍,其實也感到鬧心。
他有張東云符印的事情,蔣轍、屠琳并不知曉。
二人此刻一前一后將慧凈和尚包圍,倒是勝券在握。
不過,他們沒有急著下殺手。
一直關注中土消息的他們,此前已經聽聞空如、慧凈師徒,同長安關系匪淺。
即便不考慮長安城反應,有關空如大師突破到第十四境的消息,他們也不得不在意。
“慧行自愿同我等一道,并非老夫強迫于他。”
蔣轍本人笑口常開,一片慈和,同他身旁陰森恐怖的白骨魔猿邪影,對比強烈。
慧凈和尚面沉如水:“若非你蠱惑,師兄怎么可能心生邪念,叛出家師門下!”
蔣轍連連搖頭,看著慧凈和尚,他視線中隱隱流露出幾分嘲諷,幾分憐憫:“常年待在你們那里,他才是真要壓抑出心病來了,看來,你并不了解你的師兄。”
慧凈和尚聞言大怒。
但還不等他再開口,忽然心中微微一動,朝蔣轍身后看去。
在那里,又一個青年僧人現身。
長安城大明宮中,張東云通過慧凈和尚的視野看去,就見對方雖然身著僧衣,但頭頂頭發已經半長不短。
這青年神情雖平和,但雙目深處隱隱藏著戾氣。
“…師兄!”
慧凈和尚看著對方,深吸一口氣。
來者,正是他的師兄,同時也是空如大師門下大弟子,慧行。
“好久不見。”
慧行同慧凈和尚打招呼,語氣平靜。
慧凈和尚徐徐問道:“師兄,當初真的是你下傷師父嗎?”
慧行略微沉默一下,然后開口:“我沒想到他當真不擋不躲,以至于一時失神,待要收力時,已來不及。”
聽他親口承認此事,慧凈和尚并未動怒,反而眼睛一亮:“你是說,你其實不想這么做?”
慧行平靜答道:“不錯,我從小由師父撫養長大,一身修為藝業,同樣源自師父傳授,我確實讓他老人家失望了,但我無心傷他,當時他如果反手將我拿下,我心里還更好過一點。”
慧凈和尚大聲道:“那你現在跟我一起回去吧,師父并沒有如何責怪你,只要你誠心認錯,他一定回原諒你的!”
他心情激蕩,慧行卻仍平靜如故。
“我不回去。”
留著半長亂發的僧衣青年淡然道:“擊傷師父,我很抱歉,也很后悔,但離開你們來北海,我從未后悔。”
慧凈和尚楞在當場。
蔣轍同屠琳站在一旁,神色如常,倒似乎并不意外。
“師兄,到底為什么?”慧凈和尚回過神來后,沉聲問道。
慧行言道:“師父知情,你可以回去問他…罷了,既然今日巧合相遇,便是有緣,索性將話全部說開好了。”
他正視昔日的師弟:“我要殺一個人。”
語氣雖平和,但叫對面的慧凈和尚,忽然自心底生出寒意。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眼望著慧行。
慧行繼續說道:“我想殺的人,是空慈。”
慧凈和尚聽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空慈大師,和空緣方丈還有空如大師,同為中岳寺耆宿。
相較而言,空慈同空如大師之間,還頗有幾分交情。
空如大師離中岳寺遠走之后,空慈大師還曾經來探望過他幾次。
慧凈和尚想要問對方為什么。
但話到嘴邊,卻又問不出口了。
他同慧行多年師兄弟,了解對方并非無的放矢之輩。
慧凈和尚不開口,慧行這時反而打開話匣子,繼續說道:“昔年我一家滿門,除我之外十四口人,全都死在空慈手上。”
慧凈和尚感覺自己咽喉有些干澀:“師兄,這其中,會不會有誤會?”
他猛然轉頭,瞪向蔣轍、屠琳等人:“是不是他們跟你這么說的?”
慧行聞言,微微一笑:“我從小就知道。”
慧凈和尚再次一怔。
“實事求是的講,當初算是誤傷,乃空慈無心之失。”
慧行目現追憶之色:“但不管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我一家十四口人全沒了性命,空慈能還嗎?”
慧凈和尚開口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慧行則一笑:“我知道的,師父這些年來,一直都悉心教導我們,他老人家言行合一,不以仇恨為執,我佩服不已…”
說到這里,他面上笑容漸漸消失:“但可惜,我做不到。”
“師兄…”慧凈和尚神情流露出頹喪之色。
“我曾經也想要遵照師父的指點教導,但時間越久,那刻骨銘心的恨意癡念,反而越濃烈。”
慧行言道:“濃烈到我再也壓不住。”
他看向一旁“骨魔”蔣轍:“于是,我自己去尋蔣老。”
蔣轍微微一笑,頷首致意。
慧凈和尚有些艱難地開口:“師兄,即便如此,你為何一定要找北海六兇?”
慧行言道:“其一,蔣老手上有助我修行的辦法;
其二,除了蔣老他們,余者無人可助我成事。”
慧凈和尚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長安城大明宮里,張東云不由得仰頭想了想。
結合近年來中土的消息情報,還有邪皇留下的記憶,張東云對空慈大師的名字,亦有印象。
仔細考量一下,空慈大師好像還真沒什么仇家。
要說中岳寺的話,十二閻羅銷聲匿跡后,他們在中土的潛在敵人,其實只有兩個。
其一,中岳寺坐落于劉家大宣皇朝地面上。
其二,佛道之間天然隱形對立,道門魁首太清宮聲勢逼人。
但問題來了,空慈大師出家前,正是劉氏大宣皇朝皇族。
然后他少年時拜師入了雷音寺。
及至后來雷音寺破滅,佛門三寺重建,他乃是中岳寺創立者之一。
這些年來,空慈大師天然就是中岳寺同大宣皇朝之間維持平衡的紐帶。
只要他不站隊立儲一類的事情,大宣皇朝就算再針對中岳寺,也沒可能針對到他頭上。
至于太清宮那邊,就更不巧了。
雖然太清宮跟佛門三寺之間關系不怎么樣,但偏偏空慈大師與太清宮掌教彭子凌有幾分私交。
所以即便太清宮也針對中岳寺,還是沒他空慈大師什么事。
除此之外,空慈大師也沒有別的大仇家。
如果一定要說,那就是當初中土群雄圍剿北海六兇的時候,曾經跟“蛟魔王”譚平與“古魔”蔣轍交鋒,雙方互有損傷,巴不得對方完蛋。
對手仇家少,反而能幫拳的朋友多,也當真難為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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