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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 臣幫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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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筒里塞著一只卷起的字條,許明意展開來,只見是小七的字跡。

  看到其上內容,不禁覺得心中生出暖意。

  原是莫先生和小七邀她和天目晚間去雪聲茶樓共度除夕,一起吃大飯,還說備了許多她愛吃的菜。

  這是知曉她一人獨身在京中,恐她心中落寂吧。

  且或許還有吳恙的授意在其中。

  許明意微微彎起了嘴角。

  這是好意,她也領受到了,但她不能去。

  他們鎮國公府人等在密道中藏身已久,早前備下的食物和水早就沒有了,是小七從密道的另一處入口——慶云坊外一處不顯眼的無人別院中,帶人偷偷將補給食物送下去的。

  這雖是離京前就安排好的事情,但這些時日雪聲茶樓里因藏著許多暗衛的緣故也是半點不敢放松,小七為此已經數次冒險。

  她若今晚去往雪聲茶樓,萬一叫人盯上了,連累的便是整座茶樓里的人,及藏身于茶樓內的喬太醫。

  縱然這只是最壞的可能,但如此關頭還是萬事謹慎為上。

  能避免的麻煩和危險,她從不懷有僥幸想法去試探。

  于她而言,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那便是最好的年。

  許明意沒有猶豫,寫了簡短的回信,放到那只竹筒里,重新綁在天目身上。

  “再跑一趟吧。”她拍了拍大鳥的翅膀,道:“待你飛到了,恰也能接著吃午食了。晚間也不必回來了,既是去了,便多蹭兩頓。”

  這話無疑說到了大鳥的心坎兒上,它眼睛亮亮地轉過身,晃著身子,腳下啪嗒啪嗒跑出去了。

  雪是昨日下的,在房檐樹梢上鋪了厚厚一層。

  待到了晚間,天上便冒出了繁密的星子。除夕夜無月,然四下張燈,雪色相映之下,天地間仿佛自有月華在。

  許明意坐在小院的石階上,望著漫天星辰發呆。

  四下隱隱有孩童的追逐嬉笑聲,口中唱著新年的童謠,大約是拎著燈籠走街串巷呢。

  無論日子有多難,年總歸還是要過的。

  然而相較于往年,今年京中的這個除夕夜,無疑是她印象中最冷清的一個了。

  往年的這個時辰,城中通往城門處的數條長街,必然是擠不動的——皇帝要登城樓于萬民同慶,帝王立于城樓之上,身后綻起煙火萬丈,絢爛繁盛。

  而今年顯然沒有了這道流程。

  那座高高在上的城樓,皇帝便是用爬的,怕是也沒力氣爬得上去了。

  況且百姓們也未必還愿意見到這位帝王。

  許明意望著星空,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

  她將年后的計劃重新在腦子里捋了一遍,又估算著各處的安排分別進行到了哪一步。

  而后又想到了臨元城——此時的臨元城中,想必十分熱鬧吧?

  父親母親他們是不是在想自己呢?

  畢竟每逢佳節倍思親來著。

  她不在,對著一桌子大飯,大家怕是都要少了幾分胃口。

  還有明時,他該不會偷偷在哭吧?

  阿葵和阿珠就更不必提了,這倆丫頭定是日日都在擔心她。

  想著這些,托腮坐在石階上的女孩子輕輕嘆了口氣。

  誰讓大家都離不開她呢。

  還有吳恙——

  不知他此時身在何處?

  但想來定是在忙于安排諸事,必不可能像她這樣,閑來無事坐在這里,發著呆想著他。

  是,她想吳恙了。

  自他離開臨元后,大大小小的事情發生了許多,尤其是在他的身上。她想,他應當也是有些需要她的吧。

  好在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見面了。

  在見面之前,她和他都要保重好自己,做好各自該做的每一件事,如此方才不辜負彼此分離的時光。

  且雖然不能相見,好歹她還能睹物思人,哦,不對,是睹鳥思人——

  許明意微微轉過腦袋,揉了揉蹲坐在她身側的大鳥的禿頭。

  她本是交待了天目不必回來的,可它還是回來了。

  又像是知曉今日是除夕一般,就這么乖乖坐在她身邊,好幾次眼瞧著眼皮沉得都要睜不開了,甩甩腦袋略微清醒了些之后,還要堅持陪她坐在這兒。

  此番她來京師,本也沒打算帶上它的,畢竟這位是個享福的命,又是冬日里,怕它跟來受罪。

  可出了臨元城十余里,趕車的車夫卻發現車頂上竟還蹲著一個…

  而入城之后,也著實幫了她不少忙,往來于雪聲茶樓送信的活兒更是叫它包圓了。

  見它實在困極了,那眼皮一抬一合的模樣實在好笑,許明意遂將大鳥抱起,折身回了房中。

  這時,四下忽炸起了炮竹聲響。

  子時已至,新的一年開始了。

  老管家親自給她送來了一碗扁食,說是老爺的交待。

  她再三道了謝。

  剛出鍋的扁食是在食盒中提過來的,食盒一經打開,便有熱騰騰的香氣往外冒。

  許明意夾起一個,咬了一口,只覺這撫慰脾胃臟腑的熱乎乎的煙火之氣,于這一刻驅散了冬日的寒冷。

  她坐在桌邊,手中握著雙箸,轉臉望向窗外。

  恰有一簇璀璨煙火在她瞳孔中綻放。

  耳邊有附近寺廟中撞鐘的清徹渾厚梵音響起,仿佛意在肅清這天地間的喧囂污濁與眾生困苦。

  這一刻,許明意心底忽然升起無限希冀。

  新年已至。

  隆冬很快便會過去。

  春日,已在路上了。

  正月末,京中傳來了久違的捷報。

  趁燕王病重之際,朝廷出動十萬兵馬,將燕王大軍驅逐出了滄州地界——

  非但收回了滄州,還將原本就起了內亂的燕王大軍徹底擊潰為二,一路退至滄州三百里外,另一撥兵馬則護著生死不知的燕王往北面折去。

  至此,一路戰無不勝的燕王大軍已潰不成形,士氣大衰。

  這個消息無疑振奮了朝野上下。

  關于燕王病重的質疑,也近乎被徹底消除了。

  燕軍的潰敗,讓各處勢力也亂了手腳。

  趁此時機,朝廷一鼓作氣收回了十余處為亂軍流民所攻占的郡縣城池,眼看局面已然有翻轉之勢。

  寧陽和臨元,則始終不見有任何動作,似乎因燕王出事而完全亂了陣腳,一時不知要何去何從。

  且數日前,有暗守在臨元城外的緝事衛曾截下了一封密信,是鎮國公暗中使人送往寧陽給定南王的書信,從信上內容來看,利益使然,二者已有談崩的跡象。

  種種消息與暗中所得,無疑漸漸打消了朝廷的疑慮。

  這一日,慶明帝剛喝罷藥,正聽著明效之細稟近來之事。

  慶明帝為此龍顏大悅。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會輸——

  他能贏一次,便能贏第二次!

  固然此番反轉更多了幾分運氣在,可這不恰恰更加證明了他才是天命所歸的大慶君主嗎?

  這個念頭仿佛在他已經腐敗干枯的身體里重新注入了力量,叫他愈發急切而狂熱。

  “如今局面已經穩固,朕不能再終日呆在這養心殿內由人擺布了!”

  他必須要盡快收回天子印璽與理政權,否則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和那些亂臣賊子奪走他的一切…外患已除,現下便該著手料理內憂了!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廢了太子!

  這看似蠢笨的畜生竟膽敢覬覦他的皇位,軟禁于他…當初他就不該再留著這畜生!

  可如今他沒了玉璽,說話全然沒有分量,諸事都被那群內閣亂臣把控著,他若想廢除太子,便必須要先從這里離開,重新出現在百官面前,方可將太子和內閣官員的罪狀宣之于眾!

  李吉同他說了,如今外面那些官員俱受太子蒙蔽,只當他已病入膏肓無法理事——他只有從這里出去,才能破除謊言!

  沒錯,全是謊言…

  只要他還是一國之君,他就總能使人尋來良醫為他診治,他總還會好起來的。

  而不是像現下這樣,生死都掌握在旁人手中,誰知太子給他找來的那些所謂神醫是不是來害他性命的——就像當年他從民間替父皇尋來的“神醫”那樣!

  所以,他若再繼續留在這寢殿中,等著他的便只有死路一條!

  感受著皇帝的急切以及這急切下的恐慌,明效之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昨日對方還曾發瘋摔了藥碗,說自己的病久不見痊愈,定是有人在藥中做了手腳,想要將他毒死。

  因為自己做過這樣的惡,便恐懼于同樣的下場會報應到自己身上嗎?

  不過,當下瘋些也好。

  瘋得越厲害,才會愈發慌不擇路。

  “明愛卿,你要幫朕…如今只有你能幫朕了!你立即傳朕口諭,告訴百官,朕要重開早朝,就在明日!”

  他只字未提廢太子的想法,縱然他此時“信任”明效之,卻也尚保留一份警惕在,事情未成之前,他絕不能說出口,否則只會增加阻礙。

  他要一舉廢了那個不孝不忠的畜生!

  明效之起身行禮:“是,臣遵旨。”

  然而就在當晚,明效之卻無功而返。

  御史大人滿腔憤懣地來到了養心殿。

  “…臣剛將陛下明日要開早朝的口諭傳往各處,便被內閣中人出面攪亂了安排,他們告知眾臣,陛下已病得無法起身,此乃病中胡言亂語,做不得真——如今一應政事皆由太子總理,陛下只需安心養病!”

  慶明帝勃然大怒,氣得通身都在發顫。

  “這般狼子野心…竟已是明目張膽!”

  果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叫他再露面!

  還是他多疑嗎?

  還是他冤枉了這群為國為民為大局的“忠正之臣”嗎!

  “他們真當朕就要死了嗎!真以為站在太子那邊,朕便拿他們毫無辦法了嗎!”

  慶明帝凹陷的眼睛一片猩紅,將面前擺放著奏折的小幾一把掀翻。

  這些奏折皆是明效之所寫,其上是近來之事,無一不實。

  既表忠心,自然不能有絲毫作假之處。

  但縱然所奏之事是真,只要他在皇帝耳邊稍加“提醒”,便也不難達到自己的目的,語言的精妙之處便在于此。

  或者說,皇帝自有的疑心和恐懼,縱然無需他多言,也早已將太子和內閣官員視為了死敵。

  此時那一本本奏折被甩落至榻下,掀翻的小幾勾破了床帳一角,砸到了榻邊的高腳圓凳,連帶著其上擺著的琺瑯描金茶盞也摔得粉碎。

  守在殿中的小太監噤若寒蟬,頭也不敢抬一下,更不敢立即上前收拾。

  明效之壓制著憤懣,道:“陛下且息怒,臣在來的路上,倒是另想到了一個可行的法子,只是——”

  慶明帝氣得幾乎喘息艱難,李吉在旁替其撫背,病弱的帝王大口喘息著,干枯而單薄的身軀像破爛老舊的窗紙在風中翕動。

  聞言卻仍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明效之:“明愛卿若有對策,只管明言!”

  明效之肅容道:“先皇忌辰將近,近來又值捷報連連,故臣提議,當由陛下領眾臣,前往翎山皇陵祭祖——”

  “祭祖…”

  凡是祭祖,三品及以上官員都需隨行,若能于謝氏先祖面前當眾廢去太子,的確是一個好時機!

  慶明帝眼神反復,咬牙道:“可他們必然還是會百般阻撓…”

  “不,他們沒有道理阻撓!”明效之語氣冷肅,擲地有聲:“大慶以仁孝治國,歷年先皇忌辰,天子親臨祭拜更是祖制,之前整整十八年從無例外——誰敢同祖制作對,那便是居心不正!該以忤逆犯上之罪論處!”

  他斬釘截鐵的語氣叫慶明帝心底升起希望。

  沒錯,這與開早朝不同,尚可以他需要靜養作為借口…祭祖乃頭等大事,于情于理那些人也不敢再阻攔他!

  此時明效之略有些擔憂的聲音響起:“只是臣有些放心不下陛下的身體,翎山尚有些路途,臣怕陛下…”

  “區區三百里路程,朕且還撐得住。”慶明帝語氣堅決:“縱觀前朝遷都之先例,祖陵于數千里外,仍堅持前往祭拜的帝王比比皆是——”

  說著,看向明效之,聲音虛弱干啞,眼底卻是勢在必得的寒意:“縱然朕當真命不久矣,那便更該前去先皇陵前祭拜,再見父皇最后一面,以了卻心中所愿,此乃朕最后所求…如此,他們還能再阻攔朕嗎?”

  明效之垂眸,會意道:“臣,知道該怎么做了。”

  “只要明愛卿替朕辦成此事,朕事后定提拔愛卿入內閣,替朕主軍國之事…”

  明效之抬手躬身,姿態誠摯而透著剛正不阿之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分君之憂,肅清朝野不正之風,護祖制禮法之威嚴——皆乃臣的職責所在,不敢邀功。陛下但請放心,臣定盡力而為,必不負陛下所托!”

  慶明帝緩緩點頭:“好…朕就等著愛卿的好消息。”

  明效之此人過于死守規矩,甚至曾數次頂撞于他,他幾番欲發作都忍下了,因為他清楚朝堂之上需要有這樣的人在…也幸虧還有這樣一個人,否則,他此時怕就真的無人可用了。

  此番翎山祭祖,他非去不可…

  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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