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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頭一面

無線電子書    國潮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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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說,隨著這外號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肯定老有人去跟這小子打聽。

  “你還真舍得啊?花了將近五塊錢,就吃了一只雞的四分之一。你冤不冤啊?你就不后悔?自己個兒拿這錢買一只雞吃多好?”

  可那被叫做“大頭”的小子又是怎么說的?

  他每次幾乎都習慣性地要咂巴咂巴嘴,然后就會非常用力的點頭承認。

  “誰說不是呢!冤啊!太冤了!我真是有點后悔啊!”

  可當問話這人剛以為被自己料中了。

  這“大頭”后面的話就來個“燒雞大窩脖”一樣的神轉折,保準兒能讓問他的人氣個倒仰。

  “哎呀,都邪門了!自打吃了這蜜炙雞,以后我再吃什么雞也沒香味兒了!跟吃木渣滓似的。”

  “這下倒好,吃一回管終身,我對別的雞肉再沒興趣了。張師傅這是非要給我省錢,逼著我戒了雞肉啊。你說我是該謝他還是該恨他呢?”

  “我就等著啊,什么時候這張師傅要再做一回。我非得徹底吃夠了不可!哼,再貴一倍我也買!吃傷了,就徹底不想了…”

  聽聽吧,連這話都說出來了,可見已經是被圈定一輩子的鐵粉了!

  所以經此一事,“張大勺”的手藝是徹底獲得全廠人等的認可。

  哪怕是在反感他的人,在態度上不知不覺就寬容許多,多少也得敬著點兒。

  因為手藝人嘛,靠的就是手藝立身。

  有絕活的,吃葷,亮堂,就該受人的敬仰。

  沒能耐的,吃素,發蔫,靠邊待著掉眼淚,也沒人哄著你。

  這一套可不是誰家定的,它地地道道是所以手藝人的一種活法。

  咱們的社會傳統自古以來就認這個。

  別的不說,給小食堂幫廚的人首先態度就變恭敬了。

  誰沒有點上進的心思啊?

  都想巴結巴結“張大勺”,把關系處好了,跟他學學這手藝。

  可這老家伙還就這點可惡,根本不教!

  甚至發現有人偷學,連做菜都不讓人看了。

  一到了該他耍手藝的時候,就把廚房里的人全轟出去!

  等到領導用餐之后,才又放人進去收拾鍋碗瓢盆。

  給那邊幫廚的人氣得啊,沒轍沒轍的。

  后來又有人傳言說“張大勺”之所以沒親沒故,沒兒沒女,就是因為脾氣臭導致的。

  于是,給他幫過廚的人,都在背后里咬牙切齒罵他“老絕戶”、“活該”。

  不過即便是這樣,人們還是沒法不佩服他的好手藝。

  因為最簡單的一件事,“張大勺”每天在小食堂做的菜,端上桌就從沒有剩下過的。

  就連燒個茄子,炒個白菜也是一樣。

  甚至有時候連盤子里的湯水都剩不下。

  這一點,的的確確是大家平生僅見。

  恐怕除了這老家伙之外,這世間就沒任何一個廚子能做到的…

  “喲,這位爺,真的這么神啊?那今兒可得見見。”

  “就是,建功,這樣的奇人。要不是認識你,我們想認識都沒地兒找去。托你的福了,咱會會這位名廚。”

  別說,聽邊建功講到了這兒,

  寧衛民和張士慧的心里都不禁浮現個強烈的愿望,就是盡快見見這位頗具傳奇色彩顛勺大師傅。

  只可惜,邊建功卻沒他們這么好的興致,居然有點掛上了苦相兒。

  “見面容易,不是約好了嘛。可我也得把話說前頭,真沒什么可見的。說白了,就一怪脾氣的倔老頭子,見面不如聞名。最重要的,咱要進去了,一會兒真有什么不好聽的,你們可別往心里去。再難聽,也千萬別當面跟計較,否則我這以后…以后在單位…啊?”

  寧衛民和張士慧立刻意會到了話里的重點。

  心知肚明這邊建功實際上在擔心著什么。

  倆人相視一笑,都很體貼地做了保證。

  “那是,那是,本身我們赴約,就是怕你為難。豈能再給你添麻煩?”

  “放心吧,再怎么樣,尊老愛幼的道理也懂。如果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們干脆就閉嘴,反正不會跟他鏘鏘的。這還不成嗎?”

  就這樣幾個人終于拍響了院門兒。

  不大會兒的工夫,就有人來開門了。

  結果還真不負邊建功這么老半天的描述。

  開門這位可真是從頭到腳都透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勁兒。

  人是精瘦的,眼睛賊亮。

  但不茍言笑的表情明顯透著一股子等閑莫近的疏離與防范。

  并不像常人慣常想象里腦袋大,脖子粗,憨憨厚厚好說話的伙夫形象。

  而且那身“行頭”瞅著也讓人費解。

  洗得發白的“人民裝”,還缺了倆扣子。

  菜湯留在了胸口顯眼的痕跡。

  就這副寒酸又邋遢的尊榮夠人看上十天半拉月的。

  怎么看都覺著與每月掙九十多塊的大廚身份拉不上聯系,倒像個大街上撿廢紙的。

  關鍵是迎面頭一句就彰顯出鮮明的個人風格來,差點就能頂人一跟頭。

  “找誰啊?你們走錯門兒了吧?”

  “不是不是,張師傅,是我啊。咱倆不是說好了過來看房嘛,是今兒啊?沒錯啊。”

  邊建功登時一頭霧水,他實在不明白“張大勺”干嘛跟自己裝不認識。

  “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有這么檔子事兒。我是說讓你帶人看房來的。”

  把著門那位,先拉著長音兒應了一句,可跟著就是圖窮匕見,露出了責怪之意。

  “可我倒要問問了,咱說的幾點啊?現在又幾點啊?我還以為您幾位今兒不來了呢。”

  好嘛,合著老家伙挑眼了。

  而且不得不說,張大勺擠兌人的水平實在挺了不得、

  居然是故意給你設下埋伏。

  然后采用虛實掩映之法,烘托旁襯,旁敲側擊。

  于要緊處只一語便得,宛如殺人于咽喉處著刀。

  而且他罵人根本不帶臟字兒。

  越要罵你吧,還越要客氣,越要原諒你。

  只有這樣的罵法才能顯得他所罵的句句是真實確鑿,讓人羞臊到無以言對之地。

  就比方說了,就為了邊建功帶著寧衛民他們遲到了十來分鐘,他就能對他們說出這樣的話來。

  “常言道,人無信不立啊。你們幾位就這么辦事啊?難怪別人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瞧瞧,今兒托你們的福,我永遠記住這道理了。”

  “別別,你們就別解釋了。我知道,你們也和很多人一樣,不是故意遲到的,只不過是習以為常。對吧?對你們來說,或許晚十幾分鐘應該不算晚,還算早到了。”

  “所以這事兒真不賴你們,全賴我,賴我,我就不該約你們,不該相信你們守時啊…”

  這樣不但可以使人難堪,還可以加深他罵你的力量。

  那是針針見血,刺痛對方的面皮啊。

  難怪任何人都受不了他的腌臜氣呢?

  誰遇上這么一位爺,都弄不好落下一輩子的陰影。

  實打實的說,這種精神上的痛苦并不僅僅在于“張大勺”所施加的折磨。

  也在于被他這么數落的人,要強行壓抑住自己,時刻想掐死這老家伙的欲望。

  難怪了,難怪剛才邊建功會那么千叮嚀萬囑咐。

  這老梆菜,真夠可以啊!

  擠兌人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這不定是拿多少人練出來的呢。

  就這水準,或許比他的廚藝都不帶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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