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號院的廳堂,此刻晨曦剛剛散去,陸寧召集了眾官員議事。
分別是大理寺推丞曹翰,科主事王桐、王嗣宗,評事張橫、慕容德業、薛蒲,錄事王赫北,市城巡檢司總捕頭楊雄,此外,旁側還有錄事王赫北手下的兩名吏員在旁記錄,最終歸檔時,就需要王赫北審核一遍了。
“陸大平一直三緘其口,依本官看,還是打得太輕,就該大刑伺候!”曹翰冷哼了一聲。
王桐立時在旁附和,“推丞說的是,這等兇頑,就得往死里打!”
陸老大,也被提到了這專案司,關在后院柴房中。
后院大通鋪,本就是為犯人們準備的臨時牢房。
旁人或附和,或如同王嗣宗一般不吱聲。
“我看不妥,若打死了他,可就斷了線索。”說話的是慕容德業,剛剛及冠的一個年輕人。
他是河中大營招討使慕容延釗的長子,因為身體不太好,令其父很是失望,長嘆息自己這長子“虎門犬子”,倒是二子慕榮德豐,年紀雖小,但習韜略,善弓馬,很得慕容延釗歡心。
慕容延釗,也是陸寧最得意的悍將之一。
當年汴京一戰,李重進逃亡,陸寧單槍匹馬,和李重進留守汴京的軍卒并肩而戰,慕容延釗就是汴京留守韓通的部下,汴京戰后,慕容延釗跟隨韓通降齊。
說起來,韓通、慕容延釗鎮澶州時,陸寧本來正要征伐,雙方正要兵戎相見,李重進西路軍便大敗特敗,趙匡兵鋒直抵汴京,使得陸寧和韓通、慕容延釗,變成了一起守汴京的戰友。
其后,慕容延釗參與了西征,攻克河中府的戰事中表現不俗,后又經歷揚州之戰,一路遷升,由神武軍統領、陜西大營副招討使遷升河中大營招討使,成為陸寧麾下的一路統帥。
河中大營,雖然不及河北、河東及陜西三大邊營重要,但卻也是京城到秦地的最重要節點,而且,北方更要威懾黨項人、鉗制北漢,禁軍三萬,和川蜀大營一樣,是邊營中,僅次于三大營的兵力。
邕州的嶺南大營,陸寧雖然對其也很重視,但禁軍編制,不過一萬軍卒。
又如川蜀、江南、湖南、閩南、淮南五大營,川蜀三萬、湖南兩萬,江南、淮南和閩南大營,都是各一萬軍卒。
精銳兵卒,幾乎都調去了北方,不過,禁軍總兵力,大體在二三十萬數,比之前代,大大降低,要跟后世比,就更是少的可憐。
當然,各州州兵,雖然屯田半農半兵,但如今訓練和往昔截然不同,尤其是北方各州,軍制革新最早,現今幾乎都可充作禁軍的預備役。
而且現今來說,北方及西北邊營,也并不缺馬,北方及西北,都有前朝牧場,又可向西北諸族購馬,宋時因為西夏反叛,西北和北方貿易通道全都被堵塞,牧場又因為收益低紛紛被開發成農田,許多官員又虛報農田還是牧田,借養馬而發橫財,才使得北宋中后期,馬成了大問題。實際上,便是北宋初,趙光義伐北時,優良軍馬還充足的很。
雖說本朝也肯定會將牧田變農田,養馬地終究還是要河套及塞外諸地,但現今自然還不行。
看著慕容德業,陸寧胡思亂想著。
隨之才發現沒人說話了,陸寧點點頭:“慕容評事說得不錯,我看那陸大平已經遍體鱗傷,再打,也打不出什么了。”
顯然自己下圣諭組“專辦司”,使得京兆府大驚,這才知道自己心思,那“陸老大”,被轉押來專辦司時,都已經血肉模糊,顯然這兩天被拷打的不輕,但卻也沒交代出什么有營養的東西,畢竟京兆府也不知道這個“陸大平案”到底是要查些什么,只是令“
陸老大”交代欺男霸女的罪行。
陸寧說著話看向楊雄,“楊捕頭,你尋人,好生為陸大平醫傷,更要防他自裁。”
楊雄忙點頭應是。
楊雄心里隱隱覺得,自己這總捕頭,突然變成了八品官員,應該和這文總院有些關系,畢竟,事情沒有這么巧的。
剛剛幫文總院打了那“陸老大”,轉身沒幾天,就有圣天子朱批的內閣革制諭令,各京、府、州、縣總捕,授為命官,京城總管捕頭,為正八品,府城總管捕頭,為從八品,州城總捕頭,為正九品,縣城總捕,為從九品。
真是祖墳冒青煙,想不到,身為差役,竟然有一天,會被授官?
可是,如果單獨提拔自己也就罷了,這明明是圣天子首肯的革制之令,非要給自己臉上貼金覺得自己是源頭,也太過滑稽。
可不管怎么說,文總院是自己的貴人無疑。
楊雄后來,也打聽過這位文總院,卻沒什么人知道他,好像一直在外地治蠻,而現今上使院都裁撤,這位文總院應該也處于賦閑狀態。
卻不想,轉眼自己就成了他的直屬手下,雖然只是暫時征調,楊雄也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拼了老命,也要辦好這個差事。
“也要防他被滅口。”慕容德業突然插了一嘴。
陸寧微微一怔,看向慕容德業,其實自己讓楊雄派人盯著,防陸大平“自裁”,何嘗不是在防備他被人謀害?
“這陸大平,做生口買賣能做到花名‘陸老大’、‘鎮市城’,他一個市井無賴,又哪能如此?圣天子震怒,想來也是要專辦司查出和他牽涉的官員,其中,未必就沒有人,不想殺他滅口。”慕容德業邊想邊說,說完卻見大家都直勾勾盯著他,其中,更有兩名頂頭上官,大家的眼神,多是你異想天開的樣子。
慕容德業立時便有些惶惶,起身對陸寧和曹翰躬身,“下官有些走神,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思慮不周,兩位大人海涵。”
陸寧心里輕輕嘆口氣,這孩子,就是太缺乏自信了。
不過想想也是,慕容延釗更偏愛文武雙全的次子,慕容德業作為大哥,只能拼命努力,既然武不成,便從文,但偏偏,他資質平平,參加幾次道試,都沒能中舉。
現今,只能憑父蔭補進大理寺,做了個小小的九品評事,慕容延釗心高氣傲,對這個兒子又哪里還能有好臉色了?
而且聽聞這慕容德業也是經常走神,詞不達意,上官對其風評不怎么好。
不過,看來道聽途說終究不可取,這慕容德業不能文也不能武,可能還有些神經質,但心思卻很縝密,未必不是個人才,他的主官,怕思路往往不和他一個頻道而已。
陸寧隨之點點頭,笑道:“慕容評事說的不錯,楊捕頭,你就派人加倍留意,防他被人謀害。”
楊雄忙答應。
本來蹙眉想說什么的推丞曹翰,聽陸寧如此說,就沒有說話。
他雖然和陸寧同是四品官,而且他是正牌大理寺官員,陸寧只是臨時派了個不常設的巡檢郎,但楊少卿既然有話,要文總院代理專辦司事,陸寧就是首官。
慕容德業卻呆了呆,立時有些激動,“謝總院大人!”甚至落座后,暗暗用力揮了揮拳,孩子氣十足,顯然從小到大,因為弟弟的優秀,父親的偏心,使得他一直活在父親和弟弟的陰影下,還從來沒有在這許多人面前,得到過肯定。
說起來,他父親是一方統帥,他卻老實的如同鄉下少年。
越看這慕容德業,陸寧倒是越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