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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以城邑要 勃勃作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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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月亮灑下清冷的光輝,早不復白天時的熱,風里帶著涼氣,吹在人的身上,文士或會覺到傷感,而剛經過一日鏖戰的虎狼之士們對此卻只會覺得愜意。

  趙興、高延曹、羅蕩、禿發勃野、李亮、薛猛、朱延祖等步騎諸將騎著馬,絡繹來到。

  他們都是遠遠的就下馬,徒步行至莘邇的將旗下。

  薛猛到得較晚,他來時別的諸將皆已到了。

  正瞧見高延曹眉飛色舞地在與羅蕩等人講說他今日戰中的收獲。

  聽那高延曹拍著大腿,說道:“冉賊雖然被他逃掉,咱沒能追上,可你們猜怎么著?他為了逃命,把鎧甲丟了,卻被咱繳獲到手。哎呀,他那鎧甲,外邊刷銀,嵌了數十個珍珠、寶石,當真是瞅上一眼,就叫人眼花繚亂!”

  羅蕩斜眼看他,問道:“既是這般華貴,你怎么不穿?”

  高延曹爆了句粗口,罵了一句“他娘的”,接著說道:“這冉賊個頭低,低而且肥胖,他那鎧甲,老子穿不上!”

  “又矮又胖?”

  “可不是么!”

  羅蕩煞有介事,說道:“按你這形容,那冉僧奴是個烏龜啊。烏龜的甲就是烏龜殼,你是螭虎,螭虎當然是穿不上烏龜殼的,倒是可惜了。”

  這話聽來不是味道,可要說羅蕩罵人吧?又不能說他罵人。

  高延曹別別扭扭,連著瞧了羅蕩兩三眼,問道:“羅虎!你這話什么意思?”

  羅蕩說道:“沒別的意思,就我話里的意思。”

  高延曹哼了聲,說道:“我知你是羨慕我,懶得理你!”轉開臉,重新露出開心神色,繼續與禿發勃野等人說道,“一套鎧甲也就罷了,無甚值得多說!今個兒一仗,冉賊固是沒能拿住,冉賊、姚賊帳下的小校,前前后后,連帶殺了的算在一起,我親手擒、斬的便有七八人!差可也算是軍功一樁了。…你們呢?君等戰果何如?”

  朱延祖在諸將中軍職最低,資歷也最淺,對待高延曹最是恭敬,見禿發勃野等暫無人接聲,他就回答說道:“末將與末將所部,今日一戰,只斬到了敵首不到百數,曲軍侯以上者,其中無有,萬是不能與驍騎今日的戰果相比。”

  攻姚桃陣時,朱延祖數沖火線,須發皆被燎燒,特別胡須,被燒了個精光,臉上亦有燒傷的痕跡尚存,這會兒看之,他原本堪稱魁壯的長相,竟是憑添了幾分近似丑陋的滑稽。

  高延曹搖了搖頭,說道:“朱都尉,你到底還是經戰太少,經驗不足。你瞅瞅你自己,一場小仗而已,你就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樣子?”

  朱延祖應道:“是,驍騎身經百戰,末將亦不如之。”

  趙興、羅蕩、李亮等人你一言,我一語,繼高延曹后,皆自夸今日戰果。

  薛猛免不了俗,聽了稍頃后,忍不住也加入了其間,挺起胸脯,說道:“攻姚賊北陣時,只差一點,我就能把王資擒住!他娘的,老子追了他半個陣,這狗東西跑得卻快,老子到頭來,硬是最終沒能把他追上!不過卻也斬獲了姚賊帳下的軍將三兩人。”

  今日白天對姚桃陣的進攻,薛猛、朱延祖兩部是主攻,他兩人進攻的勇猛和他兩人帳下兵士的敢戰,諸將多是親眼所見到了的,此時聞薛猛開口,便是高延曹也暫且住聲,聽他說話。

  待他說完,羅蕩等對他各是稱贊。

  得了稱贊,薛猛越發意氣昂然。

  卻唯禿發勃野、朱延祖兩人,一個帶笑,一個恭謹,不肯插嘴,只靜聽諸將吹牛。

  諸將一邊吹牛,一邊都不時地把目光投向稍遠地方的一堆篝火旁。

  莘邇、張道岳兩人就坐在這堆火邊。

  他兩人在商議著什么東西。

  約過了兩刻多鐘,莘邇、張道岳應是商量已畢,諸將見莘邇抬起頭,往他們這邊看來。

  不約而同的,諸將頓時俱皆收聲。

  莘邇向他們召了召手,聲音傳出:“君等請過來。”

  趙興的爵位、軍職最高,當先帶頭,高延曹、羅蕩等隨后,眾人快步過去。

  到至坐在胡坐上的莘邇和張道岳身前,諸將行軍禮。

  “都坐下吧。”

  已在莘邇坐前擺了相對的兩排胡坐,趙興等各自落座。

  莘邇拿著一張紙,與諸將說道:“這是千里送來給我的信,我剛收到不久。給你們說一下襄武那頭的最近戰況。中陶失陷,慕容瞻留了部分鮮卑兵圍獂道,他自則率其部主力沿渭西上,往攻首陽,——千里的這封信是五日前寫的,計算路程,現下慕容瞻部的主力應該是已經在攻打首陽了。首陽在襄武的西邊,此城如失,襄武縣城就要陷入四面被圍的險境。”

  李亮家在隴西郡,朋黨遍布郡內,故是對隴西的戰事,於諸將之中,他是最為關心的一個,首陽縣也有好些他的朋友、其族的姻親,當下他蹙眉說道:“明公,首陽縣東鄰河州,麴將軍、田刺史和張郎將部,已經在金城、唐興等郡集結,明公率我等南下之前,麴將軍、田刺史和張郎將不是都飛書報與明公說,他們隨時可以馳援秦州么?有麴將軍等部的馳援,首陽應該不會失守的吧?”

  莘邇說道:“慕容瞻善用兵者,鮮卑諸部,呼他‘戰神’,此其一;這回秦虜犯境,是秦主蒲茂親為主將,可以料見得到,慕容瞻等秦將必是個個勠力拼命,此其二,以舒望之能戰,中陶也只守了兩天而已,由此足可見,慕容瞻部的攻勢有多猛烈,因我以為,雖有麴將軍等部可以為援,首陽的形勢,大約也不容樂觀。”

  李亮問道:“明公,那該怎么辦?”

  莘邇說道:“要想救助襄武、首陽,作為我軍來說,唯有一策,便是盡快地解決掉姚桃部,然后北攻天水,擾秦軍之后。”

  這支玄甲突騎自南下以來,軍中諸將皆只知他們的作戰任務是“迂回”,但至於具體怎么“迂回”?莘邇從來沒有與他們講過自己整體的計劃。

  換言之,打完姚桃這支偏師后,玄甲突騎下一步干什么?趙興等人其實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不清楚的。

  這會兒聽到“北攻天水,擾秦軍之后”此句話,趙興等人才知了莘邇的下步計劃。

  趙興聞得此言,心道:“果如我料!莘公接下來要佯攻天水!”問道,“擾秦軍之后?”

  莘邇虎踞坐上,目觀炯炯,顧視諸將,說道:“天水是秦軍糧秣、后勤輸運的必經之地,我軍如果去打天水,蒲茂一定會分兵還天水,以守其糧道,并看其部隊后路的。這樣,我軍就能從中尋找戰機,爭取再把他的分兵殲滅或者重創,一則進一步地消滅秦軍的有生力量,再者,也能借此分蒲茂的神,使他不能全力攻襄武、首陽。”

  卻是莘邇的這個方略,與趙興猜料得一模一樣。

  趙興心中想道:“莘公真不愧善戰之名!”

  李亮問道:“明公,那打下天水之后呢?”

  莘邇糾正李亮的用詞,說道:“不是‘打下’,是‘騷擾秦軍糧道’和‘吸引蒲茂分兵’。”再次看向諸將,說道,“今次迂回此戰,有一個總的作戰方針,我之前沒有對你們講過,現在可以給你說一說了。這個方針就是,‘不以城邑為要,而以殺敵為主’。”

  趙興神色微動,想道:“莘公的這個想法,與我不謀而合!城邑有什么好占的,重點是敵軍的人!只要能把敵軍的精銳、敵軍的人給消滅掉,城邑自然而然地不就為我所有了么?”

  他依舊記得莘邇不許他回朔方這件事,事實上,也正是因為此事,他對莘邇一直都是表面服從,內心實頗不滿,故而這番念頭,他只是想想,卻當然是不會說出口來的。

  莘邇頓了下,補充笑道:“所謂‘不以城邑為要’,不是說我軍就不攻城了,北入天水后,如有機會,城也是要攻的,只不過這個‘攻’,是‘佯攻’。”

  李亮領會到了莘邇的意思,眼前一亮,說道:“明公的意思是,如有機會,便佯攻攻城,但其實目的不在城邑之得,而在‘圍城打援’!”

  莘邇欣慰撫髭,說道:“茍子,卿可教也!”

  李亮佩服地說道:“但凡用兵征戰,無不以城池之得失為重,明公卻反其道而行之,真高明至極也。”又說道,“比之城池,也的確敵軍的人才是‘主要矛盾’!”

  莘邇將話題帶回,與諸將說道:“攻天水,是下一步的事了,現在需要做的,是先把姚桃部殲滅。適才我與張太守已經商量好了,時間緊急,不等北宮太守等部到了,咱們明天一早就進攻姚營!”

  北宮越等部,之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來援武都,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個緣故是:早在月前,北宮越等所部的陰平兵就分出了部分精銳,潛行到了襄武,暫直接歸唐艾直接統帶,——現在,這部分的精銳就正在襄武城中守城。

  再一個緣故是:亦是為避免打草驚蛇,為免得姚桃一見北宮越等部來援武都,搞得他不敢“大膽進兵”。

  是以,北宮越等部現下尚未援到。

  不過,援雖尚未到,其實北宮越等部,最起碼北宮越部,是早已經在陰平、武都的郡界處等候了。今日戰后,便於入夜前,莘邇已遣人去召北宮越等部來武都縣參戰。

  本來的計劃是,等北宮越等部到后,再合力進攻姚桃營。

  ——畢竟首先,野戰和攻堅是不同的,其次,莘邇部的步卒總共也就兩千多,加上張道崇的武都步卒,亦不過三四千人罷了,而姚桃部則尚有少說六七千步騎逃還到了營中,以此攻之,肯定會比較吃力,所以上策莫過於等北宮越等部的生力軍到來,再作總攻。

  但是形勢出現了變化,臨戰的策略也只好作出相應的調整。

  高延曹、羅蕩、禿發勃野、李亮、薛猛、朱延祖諸將,聽到莘邇的這個決定,俱皆精神在振奮,眾人轟然應諾。

  莘邇沉吟稍頃,說道:“姚桃的營壘我看過了。盡管不算十分堅固,并因其筑營時間較短之故,他沒有挖掘溝塹,然亦外有營墻,及鹿砦、陷坑;那營墻高有丈余。我軍的步卒不是很多,單靠步卒,就是與張太守部合兵,姚營估計也是難以速克的。

  “故是,明早之戰,輕騎兵亦需上陣。”

  諸將應諾。

  玄甲突騎的輕騎兵共有左右兩部,趙興、禿發勃野分是這兩部的主將。

  禿發勃野從胡坐上站起,又行軍禮,向莘邇說道:“明公,今日之戰,攻冉陣、姚陣的主力俱是軍中步卒,苦戰一天,想來李校尉、薛校尉、朱都尉部的兵士都已疲累了,明日早攻姚營,末將敢請率本部為主攻!”

  禿發勃野是北山鮮卑種人,趙興是鐵弗匈奴種人,為便於他兩人指揮部曲,他二人帳下的輕騎兵,便也分別多是他們的同部之人。

  這也就是說,禿發勃野帳下之騎,多是出自北山鮮卑的各部,包括他們禿發部的勇士在內;趙興帳下之騎,則多是鐵弗匈奴人,亦即跟隨趙興投附定西的那些趙興手下的部民。

  鐵弗匈奴部這些年,也是經歷苦難。

  失去了朔方郡這片故土以后,相繼跟著趙宴荔、趙染干、趙興父子輾轉於蒲秦、定西,連換主人,并多次參入到了蒲秦、定西之間的大戰中,到現如今,其部中的青壯凋落,滿打滿算,不算趙染干帳下的那些部民,趙興帳下的本部青壯只剩下了數千口而已。

  就本心而論,趙興是實在不想用其本部輕騎兵來做明早之戰的主攻部隊的。

  但禿發勃野已經開口,他不能沉默無言。

  沒有辦法,趙興只好也說道:“末將亦敢請明公,用末將本部騎為明早主攻!”

  莘邇大為歡喜,說道:“好,好啊!卿二人踴躍求戰,我心甚快。就許了卿二人的請戰!”

  他先與禿發勃野說道,“拔列,今日破冉陣之時,你部曾截擊姚桃的援騎,后破姚陣,你部又從我進斗,你部兵士也有些疲累,明早攻姚營,你部可先觀戰。”

  再與趙興說道,“勃勃,明早攻營,你部可為先發。”

  趙興滿是不愿,違心應道:“謹從明公之令!”

  是夜,莘邇令下,玄甲突騎和張道崇部,加緊休整、備戰。

  姚營,姚桃帳中。

  約三更前后,歪在榻上小憩養神的姚桃睜開了眼,翻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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