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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舉我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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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肅殺的冷風只是背景,妖王的尸體不過鋪陳。

  計昭南拖槍而走。

  白袍銀甲,大風大雪他回頭!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生死真個只在一瞬,只在一念間。

  獅善聞全力怒吼,犀彥兵飛擲圓盾,各起神通手段,也根本都無濟于事。

  淳于歸一劍隔世,計昭南一槍穿心。

  強如長空王鷹克詢,干脆利落的死在當場。

  栩栩如生的冰雕,在下一刻碎成了冰粉。那血色的鉤鐮槍,也遍身結霜,血色漸不可見。

  消解了一位妖王的尸體,極寒之風仿佛更凜冽了。

  霜風蓋頂,覆壓百千丈。

  呼呼呼!

  這凋零了多少生命的霜風谷,勝負之勢已翻轉!

  獅善聞金色的卷發如焰燃燒,眼神一瞬間變得兇狠,危險至極。

  他再一次睜開金色的眼睛,睜開了紫府金睛,瞪向了姜望!

  誠然淳于歸和計昭南有長時間于霜風谷廝殺出來的非凡默契,誠然他們殺死鷹克詢的配合近乎完美。但這種默契出現的同時,也意味著新來的姜望,在這三個人里,是短暫地被排開了,此刻他孤身一人!

  極寒之風更近了,獅善聞卻不再撤開。

  淳于歸的一劍隔世,計昭南的瀟灑轉身,他索性都不理會。

  神魂層面的紫毫金睛巨獅,毫不猶豫地撞向朝天闕,撞向那六欲菩薩坐鎮的天門。

  拼著兩敗俱傷,也要強沖神魂世界!

  紫毫金睛獅就算是只剩殘軀打進神魂世界里,他也有贏得最終勝利的信心。此前不愿自傷本源,此刻再無所惜!

  妖族死了一個長空王鷹克詢,人族那邊若是不付出相應代價,等到極寒之風散去,霜風谷必然易勢。

  他獅善聞怎能容許?

  初來霜風谷的第一戰,占盡優勢的這一戰,他怎能輸?!

  救不了鷹克詢,那就殺姜武安。

  他并不需要向誰證明。

  但人族有搏命求勝的勇氣,妖族亦有!

  獅善聞如是怒吼。

  獅子吼神通與隔世神通對撞,與姜望的劍氣對撞,與極寒之風對撞。

  他憤怒地對抗所有。

  一時間整個霜風谷,都是他的回音。

  咆哮的風聲是他的武器,憤怒的狂吼是他的大軍。聲音于此刻形成了最強硬的兵器,斬破姜望之耳獄,斬進聲聞之域里。

  姜望身后明明還有十來個人族戰士,淳于歸和計昭南明明都還在展露鋒芒。

  可此刻,他仿佛孤身一人,他仿佛舉世皆敵!

  不,還有計昭南!

  計昭南本已經要撤離,卻是翻飛雪袍,一槍回轉。

  在種族戰場上,自不可能讓姜望孤身對敵。

  淳于歸也是倒提長劍,在空中卷過流光,反沖天海王。

  忽有一聲巨響。

  幾乎被人們忽略了的、犀彥兵甩出來的那只圓盾,忽然膨脹起來,放大數百倍,凸現棱角,化成一堵接天的石墻!

  神通,石膚!

  可以說是妖族最普通的天生神通之一,但在犀彥兵的開發下,卻有了登峰造極的表現。

  以盾為墻,堅不可摧。

  它的上半截,撞進了極寒之風里,且往更高處延伸。它的下半截,生生碾死了一個躲避不及的人族戰士,砸進了地底深處。

  儼然已經生了根,接天連地,自分春秋,把姜望與計昭南、淳于歸徹底隔開。

  幾乎是將淳于歸之前的隔世一劍復刻了,原樣奉還!

  甚至更有過之!

  此刻極寒之風已經落到了霜風谷上方,所有高飛的身影都不得不壓低。

  而犀彥兵的這一只盾牌所化的石墻,把姜望完全隔在了妖族的這一邊,而與人族完全分開。

  也就是說,除非立即打破這堵石墻,不然的話,姜望要逃也只能逃往妖族領地的方向。

  可這堵墻不是什么簡單的術法造就,也不單單是神通之光顯化。它甚至于聯系到了犀彥兵的本命,犀彥兵一開始是打算用它保住長空王的性命的!

  若不是沒能及時趕上,鷹克詢根本不會死。

  它的防御能力自是可想而知。

  計昭南的槍、淳于歸的劍,都第一時間殺來支援,可凌厲無匹的攻勢撞上這堵石墻,卻是未能撼動分毫!

  事先誰也料想不到,戰場形勢會變幻如此之快。

  只是一場偶然的霜風回流,卻徹底地改寫了戰局。

  轉瞬間鷹克詢就身死,轉瞬間姜望已陷入危局!

  大齊武安侯今天是第一次來妖界,他如果死在這里,會怎么樣?

  這個問題計昭南沒有去想,因為他不會讓此事發生。

  在這個瞬間,他的劍眉揚起,他的束發飛揚,他的全身上下,綻放出難以描述的熾光。他像是純粹由光束所編織的人,因而擁有了無匹的力量。

  神通,無雙!

  為此神通時,巔峰無雙!

  這一刻他掠奪了所有的視線,澎湃的力量幾乎扭曲了環境。

  無雙甲,韶華槍,無雙蓋世,計昭南!

  這一刻他只是一抖槍身,便抖出了萬千槍影,比風聲更尖銳。而他抬步一進,萬千槍影都歸于一,一點寒芒已破陣!

  韶華槍硬生生扎透了石犀妖王的絕對防御,扎透了這堵石墻!

  石墻之后,犀彥兵悶哼一聲,已是受創。

  但他只是抬手抹刀,身上迅速蔓延出石色,只是一個眨眼的工夫,雄壯的身軀竟如巨石雕就,幾乎看不到血肉。

  仿佛永無窮盡的神通之光,落在了橫隔南北的石墻上。

  他亦賭上了性命,今日一定要留姜望在此。

  被計昭南強勢扎穿的這堵石墻,并沒有如人們所預期的那樣立即垮塌。而是在犀彥兵不計代價的支持下,飛速增生石質,去彌補那個豁口,更去凝固限制韶華槍。

  計昭南猛然拔出長槍。

  改以雙手持劍的淳于歸,又是一劍斬在了豁口上——

  劍氣崩碎成了無盡的碎影。

  劍身回彈又再返。

  黑色道袍應聲飄卷!

  如此連續九斬之后,淳于歸一口氣才用罷了,側身相讓。

  此時計昭南的手甲已經裂開,虎口震出血來。但雙手重新凝聚了熾光,韶華槍再一次破陣擊墻!

  計昭南與淳于歸足夠默契,反應也足夠迅速。

  但姜望又何曾是個會束手待斃的人?

  就在獅善聞從聲音和神魂對他展開全面進攻的同時,就在犀彥兵以本命神通封住他去路的同時。

  他的胸腹之間,亮起五輪熾光。

  流火繞身,霜披展空。

  遙遙抬劍一挑,以劍氣將那撞山王鹿期頤的尸體挑上高空。

  而此身一縱,不斷前進,前進,前進。

  斬破了洶涌如潮的聲音攻勢,劍氣縱橫之間,已然劍斬天海王!

  因為突進太快,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許多傷口。

  但他已經頂著神魂戰場的壓力,頂著獅子吼的進攻,強行把獅善聞圈進了近身廝殺的局面里!

  甚至于從頭到尾,他根本沒看身后的石墻一眼。

  他沒打算突破,沒打算逃開。

  好像從來沒有給過自己第二個選擇。

  獅善聞打得一手好算盤,也的確展現了非凡的勇氣,可是他選錯了對手!

  直到姜望與獅善聞殺在一起的此刻,那被他一劍挑上高空的鹿期頤的尸體,才顯現了作用。

  這具妖王之身迅速消解在霜風里,強大的肉身能量混于冰霜。在吞噬了鹿期頤的尸體后,極寒之風再一次加快了速度,直接灌落霜風谷!

  之前鷹克詢的尸體被極寒之風消解,反過來強化了極寒之風,這一幕被姜望看在眼里,記在心中。而于這關鍵的時刻利用。

  獅善聞既然要仗著獅子吼和紫府金睛的優勢上來強殺,既然要在極寒之風前斗狠斗兇。

  那就讓霜風回流!

  那就索性在極寒之風里廝殺!

  一個出身皇族的妖族新王,要與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大齊武安侯斗勇,這何其荒謬!

  這是真正從底層殺出來的人,身上流著叢林的血。

  從姜望那散發不朽之光的赤眸中,天海王獅善聞沒有看到其它的情緒。

  他只看到了他自己的照影,看到了他燦爛的金發和金甲。

  不知該說榮幸還是不幸,他切實地被這雙眼睛當成此刻唯一的對手,當做決分生死的目標。

  他只在這雙眼睛里看到一個問題,不曾宣之于口,但體現在殺機凜冽的每一劍中——

  “但凡我殺死你的速度慢了些,我就得死。我認!你認不認?!”

  獅善聞感覺自己的心臟發緊!

  在一息不知多少次的交替進攻下,計昭南和淳于歸終于合力擊破了那堵石墻。犀彥兵幾乎站不住身形,狂噴鮮血不止。

  但也是在這個時候。

  呼呼呼!

  恐怖的極寒之風,一瞬間填進了霜風谷。

  “姜望,先撤!”計昭南疾聲喊道。

  淳于歸亦是手提長劍蓄勢,一邊疾退,一邊道:“放心走,我來斷后!”

  獅善聞眼中也閃過一抹亮色,拳上不敢稍慢,仍然對轟生死,但主動放緩了神魂層面的攻勢。

  快逃吧!

  姜望快逃!然后他也能逃!

  留下姜望與保住自身性命相比,此刻他已經無限地傾向于后者。因為已經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而不只是設想。此前他對死亡有高傲的蔑視,直到今天真的觸及。

  此刻纏斗在一起、全力搏殺的雙方,根本沒工夫去對抗極寒之風。因而只是幾息時間,身上的霜已是凝了又化,化了又凝!

  獅善聞的拳頭愈重了,姜望的劍也不似之前那么快。

  寒意徹骨,甚至開始滲入神魂。

  那六欲菩薩,明顯不那么寶相莊嚴。紫毫金睛巨獅,也不再那么威風凜凜。

  獅善聞清晰地看到了死亡的迫近,他相信姜望必然也是同樣的緊張。

  但姜望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仍是一劍重過一劍,劍影幾乎與拳影混在一處。甚至于壓著獅善聞往前推,連推數十步后,抬劍一劃,將剛剛受到重創的犀彥兵,也劃入了戰圈里!

  他在想什么?!

  “你們先撤!”

  狂風之中姜望的聲音清越如劍鳴,又是那么的堅決,堅硬!

  “淳于歸!不是要為我舉旗嗎?”

  他怒吼:“舉我紫旗!!!”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姜望的決心。今日他必殺獅善聞,甚至于連受傷的犀彥兵也不肯放過!

  他何來自信,何來勇力?

  計昭南提槍欲前,但這一刻天降隕石,巨大的石球在霜風中滾落!

  犀彥兵雖已傷重,卻巧妙地利用了極寒之風,使得這道妖術威能倍增。再一次阻止了人族強者對姜望的援手。

  炸響連連。

  韶華槍東挑西突,擊碎了一顆又一顆石球。

  但計昭南本人也一步一步地后退。

  強行擊破犀彥兵的本命神通后,他本就氣力已衰。在對抗隕石雨的同時,根本扛不住極寒之風的侵襲,只能一撤再撤,先一步撤出霜風谷。

  淳于歸在這個瞬間是懵的,之前說什么為武安侯舉旗,不過是玩笑話,想哄一哄這個愣頭青,騙得他多賣點力氣,多擔點危險。

  姜武安再怎么天驕絕世,也須小他幾個年頭,在他們這批人之后。年輕人,尚需修煉!

  但此刻姜望這樣認真地吼出來,他卻不自覺地被鼓舞了。他感受到了一種很久都沒有過的激動。

  于是右手劍斬隕石,左手凌空一招,真個在疾退的過程中,招來了一面落在地上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將之舉起!

  “淳于歸今日為武安侯壯威!”

  這面旗幟先前不知掌于哪位齊國戰士之手,如今已經殘破了,仍在風中獵獵。

  還活著的十來個人族戰士全都撤出了霜風谷,他們來自不同的勢力,緊張而沉默地眺望著,共同見證這一幕。

  王坤亦在谷外,此時疾聲喝道:“淳于將軍!咱們是景國人!怎可舉齊人旗幟?”

  “于內有國,于外有別乎?!此人族之旗!”淳于歸沒有松手,只將這紫色的殘旗高舉:“武安侯,殺了他們!”

  凜冽的極寒之風里。

  此刻只剩下獅善聞、犀彥兵,以及姜望。

  其余兩族戰士全部撤出。

  這是亡命之徒的籠斗。

  這是勇敢者的游戲!

  犀彥兵滿嘴滿身的血,他的本命神通被擊破,使得他看起來慘不忍睹。

  但他仍然把握了一個強者的狀態,對姜望揮刀:“那就看誰先死!”

  “來!”

  姜望獨斗兩位妖王,一柄長劍已經運用到了極限。他的眉上已有霜色了,身上的傷口都被凍住,但只如此喝道:“與我換兩命!”

  齊國武安侯當然是有名的人族天驕。但天海王、石犀妖王在妖族也非寂寂無名之輩。

  以命換命,值不值得?

  以兩位妖王之命,換一個人族天驕之命,值不值得?

  就算再有勇氣,也須算一算賬!

  “玉器不與瓦罐碰,石犀妖王,咱們走!”

  在這一刻。

  獅善聞終于崩潰。

  他在那雙赤金色的眸子里,沒有看到一絲動搖。

  那種堅定太可怕了。

  未曾真正與這雙眼睛對視,根本不可能體會那種恐懼!

  他轉身疾飛!

  口中說著與犀彥兵一起走,實際卻根本不替犀彥兵打掩護,直接放棄了神魂攻勢和聲聞攻勢,亡命飛逃。他甚至于是貼地疾飛,完全不顧及王者的威嚴,只因為極寒之風此刻還沒完全貼地,他這樣能夠盡量減少與極寒之風的接觸。

  犀彥兵在這一刻又驚又怒,又恨又絕望。獅善聞不走,尚有一線生機,他們有機會聯手搏殺姜望再走。獅善聞走了,他最好的結果,也只是與姜望同歸于盡。

  他怎能不怒?

  手中長刀緊握,他亦只能于絕望之中拼殺。

  但一直死死糾纏著他的那些劍氣,驟然間崩散了。

  長相思雪亮的劍鋒迎面而來,他下意識地格擋——

  姜望卻轉身就走!

  但見這年輕王侯的身影踏空疾行,青云印記現而又消,已是直追獅善聞!

  姜望的目標仍是天海王,而非他石犀妖王。

  這一刻,犀彥兵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說不明白是喜是悲。

  但他看得明白姜望的劍——

  只見得凜冽寒風之上,仍然透出光來。天穹之上北斗移動,無窮星光似奔流。這一劍的鋒芒,霜風未能掩。于是此劍,天下皆冬!

  已經開花的不周風,旋轉在劍鋒之上。

  在極寒之風里留下掠影,而比霜風更冷!

  “呃啊!”

  獅善聞雙眸幾乎恨出血來,他完全不能夠理解,姜望對他的執著。

  他完全沒料及這一劍!

  活著難道不好?殺一個犀彥兵難道不夠立功?

  這一刻他全身爆耀出燦爛的金色,太古王道拳極限爆發——

  但實在太晚。

  所有的輝煌都已破碎。那些偉大的瞬間只能追憶。

  哪有貼地而巡的金烏戰車?

  他根本就背棄了他的拳頭,在生死的大恐怖前,放棄了他的道。

  而有人秉道直行!

  那燦爛的金發仿佛熄滅了,血跡斑駁的金甲也已經殘破。

  霜白的不周風摧折所有。

  姜望的道途殺劍,直接貫入了他的后心,將他釘死在地面!

  獅善聞的拳術,是對妖族輝煌時代的追憶。

  但妖族的輝煌時代,是人族的黑暗時代。

  妖族的衰落時代,是人族作為現世主宰的時代!

  彼此之間更無別的立場。

  無非是——

  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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