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快速行動,下船的人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攜帶沉重的鎖子甲,侯爵派來的護衛人員也只有少數人披甲。
雖然不射箭了,劍在互砍矛在亂戳,雙方雖都有死傷明顯伯爵這邊是艱難硬抗。
藍狐的劍再度染血,伯爵眼睜睜看著兩個月前還是人畜無害模樣的胖子,這番非常果斷地抓住時機戳中一敵的脖子,這胖子面不改色的模樣令他恐懼又敬畏。
他們一直在苦苦堅持,整體下意識地向河下游方向挪步退卻,沒有誰知道戰斗何時是個頭。
就是在這生死攸關之際,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沉悶的號角聲。
“該死!敵人還有援兵,我是要死在這里了嗎?”聽得號角聲,伯爵羅伯特瞬間泄了氣。特愈發覺得此乃一場沖著自己和圣徒埃斯基爾來的陰謀。
那號聲似乎在逼近,須臾又聽到整齊的類似一群人打小鼓的聲響。
卻見那些披著麻衣亂戰的襲擊者,反倒是他們感受到恐懼,剛剛戰斗似瘋狗狂犬的他們竟開始退卻。
“奇跡!主啊!一個奇跡。你派來天使拯救我的嗎?”伯爵情急之中自我感慨一番。
哪里有什么天使,那些吹號角的人陸續從伯爵環形陣列的右側沖殺出來。
那是一群頭頂鐵皮盔的男人,衣著打扮和王國的軍隊一致且藍色布料更加鮮亮。他們清一色使用一種有涂裝的圓盾,盾上是藍色的底子和白色的烏鴉紋章,亦有非常明顯的黑色十字紋路,這與法蘭克戰士慣常用的三角型鴛盾差別巨大,倒是藍狐感覺格外親切。
盾牌紋章其實已經標注了這些人的身份:渡鴉與黑十字,是皈依后的北方戰士。
藍狐以直覺感覺這些怪異出現者的模樣好似羅斯人,或者是維京人。
這些異樣的武裝者沖殺逃敵,他們只是和一臉懵的伯爵羅伯特對視就繼續戰斗。即便如此,伯爵仍要求戰士保持絕對的警惕,因為一切都太過于離奇,先是突然的襲擊又是亂戰,幾乎是最后的關頭強力的援兵來得恰到好處,這一切都太過可疑。
不一會兒,一名花白胡須的老戰士在一眾圓盾戰士的簇擁下現身了。
此人踏著步子走進警惕的人們,緩緩摘下自己的頭盔。
“居然是你!?”剛剛恢復神志的埃斯基爾見得此人衰老的臉大吃一驚。
“圣徒,別來無恙啊!我知道你到法蘭克福了,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和你再見。”
“你!哈拉爾·克拉克,丹麥王!”
“只是路德維希的封臣!我在雷根斯堡和法蘭克福已經打聽到一些事,就是你們自己散布了一些消息。你瞧,看看這些尸體,你們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而我拯救了你們。”
突然竄出一披甲老戰士說著一口蹩腳的法蘭克語,藍狐瞧此人面相自知不是善茬。
就是這樣的森林里的老莽夫還是丹麥王?丹麥王當在丹麥,多瑙河畔怎么竄出來一個丹麥王。
藍狐暫且保持沉默,不管此人和其部下是什么來頭,他們到底是解決了危機。
藍狐仔細注意埃斯基爾的臉,又看到這個剛剛被嚇尿的老家伙推開戰士的圍擋,親自走向那個白胡子的戰士。
“哈拉爾,想不到能在這里見到你。你拯救了,這一定是主的旨意。”
“也許吧。不過,我關注這群匪徒有半年了。”
“匪徒?”漢堡伯爵踱步而來,抬起靴子就踩踏一具死尸,再持劍挑開麻布遮蓋,露出里面的染血的皮甲。“這分明是士兵。”
“的確的士兵。你…是貴族?”白胡子披甲者問。
“是貴族。我就是漢堡伯爵。”
“真是奇怪,你若真如此,為何出現在這里。”
“我很好奇,你真的是哈拉爾克拉克?如果真是如此,多年前我當見過你,可早已忘了你的臉。”
哈拉爾克拉克,丹麥被罷黜又驅逐的大首領,是被殺大首領哈夫根的前任。
他旋即以諾斯語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相比于別扭的法蘭克語,還是家鄉的諾斯語說得最順溜。
“我已經不是王,那些領主拒絕我回去。我是路德維希王子的部下,現在正執行王子的命令。感謝主讓我遇到你們,倘若我晚來你們就死了。”
“是主的恩賜。”埃斯基爾趕緊劃起十字。
漢堡伯爵不知說什么好,他是欣慰的,也確定了襲擊者的確是有備而來。
話也說回來了,自己是北境貴族,埃斯基爾雖是圣徒,一生都在北境工作,如何在阿勒曼尼地區被賊人重點襲擊還要必須殺死?
伯爵仍不能完全相信哈拉爾克拉克的話,因為太巧了,巧得像是陰謀。
事態終于穩定下來,一大群戰士聚在林中休息。
有多達四十名敵人的尸首被收攏,死者被剝下了外套露出真容,透過其棕黃色的頭發,哈拉爾克拉克的金發戰士們都能確定死者不是北境人。
如此數量的死者證明了戰斗是有預謀的,他們遺留下一些弓,地上撿拾到提一些箭矢,甚至還有搜到了一種特殊的花瓣——已經干燥化的火絨花。
經歷一場大戰,魯莽的戰士戀戰導致遺失多條船,又有多人死亡,漢堡伯爵這番是說什么都不愿再走。
本來隊伍到了夜里就要找尋多瑙河畔的淺灘登陸扎營過夜,疲憊的戰士們不得不和哈拉爾克拉克的諾曼傭兵聚在一起。
隨著接觸的深入,伯爵的戒備快速消失。
且看那些持特殊圓盾的士兵,他們的盾上有黑色十字的紋章,每人脖子上也掛著金屬或是木頭的十字架吊墜。
這支軍隊其實就是圣埃斯基爾過去十多年的成果之一,他們是第一批改信的諾曼人戰士,他們的存在證明了教士用一張嘴就能感化很多野蠻人。
哈拉爾克拉克并不見外,當篝火燃起,這老家伙就湊到漢堡伯爵身邊,等待吊起的陶翁里面的麥子煮熟,趁機就來打聽些事。
兩支軍隊都是效忠于路德維希王子,彼此都想打聽些新消息。
哈拉爾克拉克把劍深深插進松軟泥地,帶著怨氣訴說自己倒霉的過去。他哀嘆自己喪失了丹麥的王權,又被侄子霍里克背叛,現在只能投奔法蘭克大貴族做傭兵。
“我因為皈依而被那些人驅逐,我為路德維希打仗,已經過去九年了,仍沒有得到封地。我已經老去,也許就要死在這里…”
哈拉爾克拉克盡說著一位老戰士的悲哀,他是真正的喪家之犬,且看他的親信戰士們也并不年輕。
不過這些戰士都是十年以來砍出來的老戰士,技藝不精的人已經死了,活到現在的家伙即便力量衰減了,殺人的手藝個個精湛。
漢堡伯爵即敬畏又蔑視,一個落魄的貴族如何得到尊敬?倒是此人是被罷黜的前丹麥王,他存活的事實就可利用。
伯爵故意問:“你為王子付出這么多竟沒有得到封賞,這合適嗎?你可以去討要。”
“王子并未獎勵。”
“也許…”
“你想說什么。”
“要不,你試著去北境。漢堡正是用人之際。”
“你在拉攏我?”哈拉爾克拉克確是稍稍猶豫,想了想還是搖起腦袋:“你忘了我,我還記得你,羅伯特。你不過是伯爵,而我至少也得是伯爵的封號。我無法做你的附庸。”
“但我需要你,尤其是你的這支軍隊。”
此言一出,哈拉爾立刻聽出了大問題。他態度一變,突然問到:“你在提防誰?”
“我…這個一會兒再說。先告訴我,襲擊者到底是誰。”
“也好。”哈拉爾遺憾地嘆口氣,“是洛泰爾的人。”
“洛泰爾王子?”伯爵也警惕起來,敬告道:“此事可不能妄言。”
“絕非妄言。你…你怎么不問我為何帶著大軍幫助你們?”
“為何?”
“我們奉路德維希之命殲滅這支偽裝成匪徒的軍隊。事情已經持續一年了,一群特殊的匪徒在阿勒曼尼作亂。他們截殺商人,偷襲村莊,甚至還對教士動手。”
“啊!?他們瘋了嗎?他們膽敢殺死主的仆人。”
“他們早已把靈魂出賣給撒旦。”哈拉爾惡狠狠斷言道。
“難道還是洛泰爾下的命令?”伯爵又問。
“我不知道。但是我搜從尸體上搜到了洛泰爾封臣的鳶尾花。”
“卡佩?他們在海邊,卡佩也是伯爵,為何有卡佩的人在這里劫掠。”
“必然是洛泰爾的命令!但他們不只是卡佩的人,也許是多個貴族的扈從。沒有誰愿意自己做這種骯臟勾當,如果各貴族都出了人手,那么誰也別說誰。現在老國王已經被釋放了…”
本就聽得心驚肉跳的漢堡伯爵和埃斯基爾聽得“老國王被釋放”一言,頓時渾身毛發戰栗。
國王路易已經獲釋,然國都亞琛的大權早就被洛泰爾拿下。洛泰爾無法憑借一己之力得到整個王國大權,王國的貴族們也已大分裂,各自支持自己愿意追隨的王子。
兩年前,洛泰爾與路德維希就在無主的阿勒曼尼地區大打出手。而今法蘭克福侯爵完全導向路德維希,引得洛泰爾王子不擇手段起來。
哈拉爾簡述了這些事,直言:“王子之爭與我無關。為了錢,我要殺光在阿勒曼尼活動的洛泰爾軍隊。我沒有領地只能靠傭金過日子,我的兄弟們還全指望我。至于你們…尤其是你,圣徒埃斯基爾。”
可憐的埃斯基爾一臉茫然:“我?怎么了。”
“如果殺死你,就是他們的勝利。北方圣徒埃斯基爾被殺死在法蘭克福附近,他們就可以說路德維希是兇手,法蘭克福侯爵是直接的刺客。”
埃斯基爾大吃一驚,又罕見地憤怒:“我是主的仆人,怎么成為貴族爭權的工具?我要到蘭斯控訴!不!我現在就要翻越阿爾卑斯山,我去羅馬向教宗控訴,罷免洛泰爾的教籍。”
“但是你沒有證據。”哈拉爾遺憾道。
此刻漢堡伯爵猛然回過神:“可你一樣沒有證據指責洛泰爾。”
“是的,但有些事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展示出來。他們為了權力簡直背叛信仰,也許只有主會在最終的那一天審判他們。”
聽得哈拉爾克拉克的描述,埃斯基爾對此表示緘默。
漢堡伯爵大抵明白了情況,又估計到法蘭克福教堂里面存在細作,或者說整個法蘭克福城里充滿了洛泰爾的眼線。
襲擊者居然沒有留下活口,并非哈拉爾的諾曼戰士不想抓活的,而是襲擊者見到自己人受傷且帶不走就直接殺死,鐵了心是不想暴露身份。
哈拉爾明示大家,這些情況路德維希王子都是清楚的。
“但是還有一件大事,你…不知道,王子也不知道。我敢肯定,王子若是知曉會暴跳如雷。”漢堡伯爵賣起關子。
“是什么?”哈拉爾問。
“還記得背叛了你的霍里克?那個自稱弗蘭德斯伯爵的男人?”
“我的侄子。可惡!”
“那個男人現在可不得了,他帶著大軍回到丹麥,他的確不再是自稱的伯爵,如今可是真正的丹麥王。”
哈拉爾腦子一團亂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在開玩笑。丹麥不懷疑神圣信徒,他們還是信仰奧丁,霍里克不能說服他們。”
伯爵一聲苦笑:“我有確鑿消息,又有很多證人,尤其是我的邊境子爵已經收攏了大量難民。他們都是信仰主的,可憐卻被霍里克驅逐。霍里克已經背叛了主,這樣就成了丹麥王。那個男人還摧毀了海澤比修道院,要求王子承認他是丹麥王。北境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信息量太大,哈拉爾腦袋嗡的一聲幾乎昏闕。“這不可能。”
“這就是事實。”埃斯基爾繃著臉插起話:“我必須前往雷根斯堡,將霍里克的親筆信奉給王子。”
“居然還有信?我…想看一看。”
“可以。但愿你看得懂拉丁語。”
“可惡,我不懂拉丁語。”
哈拉爾克拉克的確看不懂拉丁語文書,圣徒埃斯基爾也不屑于親自念。
信件甩到藍狐的手里,埃斯基爾暫不提其人的身份,先說:“就由約瑟夫念給你聽…不!翻譯成諾斯語給你聽。”
“他?一個發胖的男人?”
“正是我。”藍狐下午的時候戳死一敵,他的精神依舊亢奮,至于哈拉爾克拉克這個前任丹麥王淪落為傭兵,自然不會給其好臉色。
藍狐不是優秀的翻譯大師,他竭力準確翻譯詞句,最終令哈拉爾明白了霍里克自立為王的事實。
“這個霍里克!奪走了我的權力!為了權力寧可背叛信仰。可憐我還要在外做傭兵。”哈拉爾攥緊雙拳,他顯然對現狀非常不滿。
伯爵趁機搭話:“所以我需要你們。我不能給你們豐厚財產,倒是可以封你們一塊地。即便是做男爵,你們也是有屬于自己的領地…”
這看似好意實則是侮辱,因為和伯爵羅伯特算是故人,哈拉爾沒有惡言相向。他雖是皈依了,心中還是崇拜暴力的戰士文化,桀驁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堂堂高德弗雷的后裔、丹麥大首領淪落為給一介貧窮伯爵服役的下降貴族。
哈拉爾趕緊轉移話題,胖胖的翻譯約瑟夫引得他的注意,便問:“你也是丹麥人,你告訴我那邊的一些情況。”
“我不是丹麥人。”藍狐昂首直言充滿自信。
“奧斯陸人?卑爾根人?”
“羅斯人。”
“羅斯?居然是斯韋阿蘭的羅斯?”
藍狐暗自嘲諷這個落魄的王對北方分事一無所知,又說:“羅斯就是羅斯!羅斯已經與斯韋阿蘭沒有關系。那個霍里克在海澤比殺死了很多羅斯人,他挑起來戰爭,羅斯公國將采取最嚴厲的報復。”
一介教士呲牙的言語好似要吃人的怪獸,哈拉爾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該不會是個虛假的教士。”
至少漢堡伯爵羅伯特親眼看到這個胖子親手殺人,他至少也是個不虔誠的教士,想必皈依前也是哈拉爾一樣,是殺人如麻的諾曼戰士。
藍狐搖搖頭:“我是教士,更是羅斯王公的使者。霍里克是個大威脅,羅斯公國想要與法蘭克結盟,尤其是路德維希王子結盟,共同擊敗霍里克的丹麥。”
“你?”
“我就是使者!”藍狐干脆站起身,“我希望見到王子本人,希望締結盟約。”
“你求我引薦嗎?你會給予我多少好處?”
藍狐搖搖頭,如果說引薦,埃斯基爾會助自己的。他很錯愕此人竟然在索要賄賂。
藍狐是無法看得上哈拉爾這個落魄的王,加上這幾個月必須以卑微的身份生活,飽嘗一番受到歧視的憋屈,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他的仇恨本來都在丹麥霍里克身上,現在一部分已經轉移到各路法蘭克貴族身上。
羅斯公國的使者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款待,一個落魄的王居然也在索賄,真是豈有此理。
哈拉爾帶著輕蔑口吻嚷嚷起來:“既然不給我們金錢,那就算了。我知道你們羅斯,一個微小的部族,不過是販售些皮革罷了。你們至多集結一千人而已。”
“你就相信你的所知吧!”藍狐撂下這話就閉嘴了。
漢堡伯爵信以為真,“如果羅斯人是這樣,那么王子肯定是不屑于接洽的。一千人似乎很多,還是比王子弱上太多。”
埃斯基爾稍稍說了句公道話:“羅斯人可以集結三千人。”
然而這番解釋被伯爵和哈拉爾選擇性無視,他們無端的傲慢更引得藍狐的憤怒。
藍狐選擇閉嘴,就仿佛默認似的。的確事實勝于雄辯,嘴強王者說得天花亂墜都不如一支大艦隊的進攻。他心里暗暗詛咒:“當羅斯海軍兵臨城下,你們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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