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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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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年時就憑借著這種完美的偽裝,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他將青城市區所有布莊,裁縫店,以及郊外的三個有名號的零售販子都給聯系上了。

  許以實際的利益,維持人與人之間最根本的情感,讓對方將其接納成為自己人的同時,持續不斷的加深彼此之間的真實情感。

  這已經是青城內銷總量的七成甚至是更多了。

  對于產量還未曾得到確定的大華紡織廠來說,應該是夠用的了吧。

  這些天邵年時天天都在外面蹬著車子四處的奔跑,恍然間這一停頓,他這才發現,自己竟是有近十日未曾與陳介夫碰過面了。

  作為一個跑外銷的經理來說,常年見不到人影應該是常態,但是作為一個技術出身的廠長,卻有近十天的光景未曾在廠子里邊見到他的身影,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因著當他晚上回歸廠區宿舍的邵年時在臨睡覺的時候也沒尋到陳介夫的身影,故而第二天的邵年時不得不在一大清早的就將陳介夫給堵在了廠辦宿舍的大門外。

  “你這是去哪里啊?這些天我連人影都沒見到,正好咱們就著彼此的工作進度來碰碰吧?”

  那陳介夫聽到有人敲門,正一邊往頭上扣帽子呢一邊就將門給打了開來,見到門口站著的竟是比他小了十幾歲的邵年時了之后,就特別開心的將人給迎了進來。

  “真是巧了,我們果真是極好的搭檔,今天你若是不來尋我,我也是要到你宿舍去尋你的。”

  “我這兩天全在往外跑設備的事兒呢,我跟你說,我從德國人的手中拿到了十套極為便宜的生產線呢。”

  “其中八套是純粹的紡織機器,剩下的兩套是他們國內最先進的印染花布的設備。”

  “今天他們德意志洋行碼頭上正好來一批新貨,因為咱們要的急,又是大客戶,跟我商談的德國買辦說了,可以讓我們先提貨。”

  “走,走走,穿身得體的衣服,跟我去碼頭上一同盤貨去。”

  說到這里,邵年時才明白了這從不講究穿著的陳介夫今日為何會穿上一身頗為得體的長衫了。

  這過完年不多久的青城,還帶著未曾離開的寒意。

  因著靠海的緣故,這里的風比之濟城的還要凌冽一些。

  但是今日的陳介夫都能為了風度只穿著薄薄一層夾層的單長衫了。

  作為整個紡織廠的門面擔當,專門負責洽談業務的邵年時也不能丟了廠子的臉面不是?

  故而在聽到了陳介夫的這番緣由了之后,他特別識相的就先回了自己的宿舍,將自己帶過來的壓箱子底兒的西裝與風衣就往身上拾掇了一套。

  待到他再出現在陳介夫的面前的時候,站在廠門口的陳介夫簡直都快認不出來這個小子了。

  要說這十幾天的青城生活,邵年時那叫一個適應。

  也不用旁人帶著,是自己蹬著一輛自行車,穿著一套上下兩截的短打棉服,那是就將青城的大街小巷給跑了一個遍。

  你若是不仔細聽,都能從這人說的官話里邊聽出來一股子海蠣子的味道。

  就好像邵年時從小就在青城長大的一般,毫無違和之感。

  陳介夫從不去考慮這是為什么,就好像他自小就對染料以及布匹的制作有著超高的敏感度一樣,這壓根就說不出為什么,只能說是老天爺賞飯吃罷了。

  畢竟遠在天津的張懷芝能夠千里迢迢的送人送錢,試圖轉移陣線,進行大面積的合作。

  那他送過來的人必然不會是給這個印染廠子來添亂的庸才的。

  就瞧著這個剛才十九二十的年輕人吧,他穿著只有上海士紳們才喜歡的英倫格子西服。

  三件套的馬甲背心,配上黑色的小牛皮鞋,當邵年時將一款就要墜到腿肚子上的長款風衣往身上披過去的時候,陳介夫還以為自己見到了幾個當初去上海偷學印染技術的大亨呢。

  那風度,那派頭,哪里還有點像是他剛認識的時候,會露出靦腆又純真笑容的邵年時呢。

  現如今這么一打扮,說這位是青城富裕了多少代的世家子弟,也是有人信的。

  不過這樣也很好,畢竟他帶過去的人越有牌面,那根他合作的洋人越是不敢糊弄他。

  都說日本人已經完成了對青城的最后的交割,這些在青城的德國人馬上就要踏上灰溜溜的被驅趕的歸途了。

  陳介夫也很怕在這最后的階段,這些洋人們利用交易完了就沒有地方去尋的心理,賺上最后一筆虧心的錢,就跑的無影無蹤了。

  總之,帶上一個同樣精明的人去盯著一點,總歸能讓陳介夫的心里也踏實一些。

  想到這里的陳介夫就主動的坐在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將后排本屬于主導人也是貴客的位置就讓給了邵年時。

  兩個人就坐著這輛只有八成新的老福特牌轎車,直奔著東北方向的青城海港碼頭而去。

  這輛轎車不是陳介夫利用職務之便為廠子購買的。

  這是張懷芝在青城替自己置辦的產業的配套設施之一。

  這青城靠海的小別墅建了不少,一些德國人在打算離開青城的時候,順帶手的,就把自己在青城的車輛也捆綁在別墅的售樓款之中,給一并出售了。

  因著張懷芝現在還未曾從天津過來呢,故而空蕩蕩的別墅里邊只有幾個得用的仆人正在照顧著,而別墅內停放的車輛,則是直接被這位退位的督軍給調到他興建的廠子當中來使用了。

  聽完了這車的緣由,邵年時竟有一種果真如此的感覺。

  不是他誤會陳介夫什么,而是通過這么多天的了解,邵年時覺得陳介夫干不出來買洋車這種浪費的事情。

  咱們暫且不說這陳介夫的家底到底厚不厚吧,但是這位好歹也是做自辦印染工廠的出身,卻依然喜歡上下班用兩條腿,抽兩口的時候,還是自己卷的旱煙袋子。

  平日里喜歡穿布鞋,棉麻的布褂子。

  若是往路邊一蹲,一句話都不說的話,還以為這是從哪里剛務農回來的老農民呢。

  就自己寧肯去菜市場里邊買條豬肘子自己燉菜也不愿意下館子吃頓紅燒肉的主兒,你讓他還沒開張呢就先那集資的款子買一輛小轎車?

  那還不如殺了陳介夫痛快。

  這時候的陳介夫若是知道邵年時是這般想他的…那他可真的要冤枉死了。

  因為這位在生活上并沒有什么特殊追求的人,那買起設備來,可是一點都不手軟的。

  對于追求技術的人來說,在精密儀器上花再大的錢那都不叫做花錢。

  這不,當這位擁有著閃亮的金黃色頭發,湖綠色美麗的眼睛的德國商人將自己在碼頭上的倉庫給打開的時候,邵年時就見識到了何所謂德國制造。

  這個相當于是青城海港碼頭處最大的倉庫中,存放的可不單單是大華一家印染廠的機器。

  作為德國方面最大的二道販子,只要是利潤夠高,這位買辦是什么都會給你弄到的。

  邵年時瞇著眼睛,一眼不錯的瞧著那些掀開了蓋子,半遮半掩的箱子當中所存放的商品。

  心中卻對弗里德雷克此次碰面的目的有了一個大概的推測。

  他是打著廣撒網多撈魚的原則,在自己離開青城之前,將手中的存貨盡量的多販售出去。

  在做到不賠本的原則之下,再賺最后一筆,讓自己變成一個難得的大富翁了之后,再揚眉吐氣的回到自己的祖國。

  對于弗雷德里克的想法,邵年時覺得有趣極了。

  他對于對方販賣的機器并無任何的精通,所以在對方與陳介夫就著機器的價格討價還價,以及一堆工人圍著機器進行充電后的試驗的時候,他就選擇了在這個倉庫之中隨便瞧瞧。

  然后他這一瞧,就瞧出了不少的商機以及這位德國佬肯定經營著一些緊俏商品的進貨渠道的端倪。

  故而在陳介夫將機器給試驗完畢,款子交付給弗雷德里克,這就打算離開的時候,邵年時卻是給了自己合作者一個信號,讓他先隨著貨車一起回去,而他自己則有些事情要與神通廣大的弗雷德里克再聊上一聊。

  這個自從德國租界區相對成熟了就過來青城定居,在中國待了接近十年的德國商人,對于一位年輕的,陌生的,卻是頂著連他都聽說過的精英商人名頭的邵年時好奇極了。

  在早些時候聽說邵年時也是這家紡織廠的入股人的時候,他就跟陳介夫在電話里商議過想要見見這位新興的新銳的事情了。

  今日一見,他感興趣的人竟然對他自己也很感興趣。

  弗雷德里克竟是有些高興的,他一口就答應了兩個人去碼頭上走走的提議,因為他想要知道,這位年輕的中國小伙子,想要對他這個馬上就要離開的德國老頭子說些什么。

  “你先需要中國買辦嘛?我親愛的德國朋友。”

  聽了這話的弗雷德里克一愣,立馬就對邵年時的心思了解了一個七八。

  “怎么?你是看上了我現在還存在倉庫中的貨物了嘛?”

  “你有信心將這些東西賣出一個更好的價格嗎?”

  邵年時對著這位瞧著可以當他爺爺的德國先生搖搖頭,將自己的定位給簡單的闡述了一下。

  “不,這位德國先生,我想要的不是接手你這些剩下的破銅爛鐵,我想要做的,是將你留存在中國的,你賴以生存的商路與銷售渠道完整的保存下來。”

  “要知道現在的情況對弗雷德里克這種與日本有所摩擦的德國人來說,你以前的生意是無法繼續經營下去了。”

  “那么弗雷德里克先生,你難道都不覺得可惜嘛?”

  “只因為那些愚蠢的,野蠻的小猴子,就將你近十年的心血全給糟蹋了?”

  “要知道,您若是就此退出青城的市場,并返回到自己的祖國之后,那就意味這里的一切都歸零了。”

  “而失去了中國的市場那一天,也是先生你徹底的失去了經濟收入的那一日。”

  “我相信依照先生的能耐,一定是積攢到了足夠多的財富,才肯在這個時候急流勇退的。”

  “但是我們中國人卻是有一句老話,那就是做人做事兒都要給自己留有一條后路。”

  “我不知道先生回到德國之后能不能適應那邊的生活,但是無論如何,您都需要一定時間來尋找新的收入來源的。”

  “畢竟財富這種東西,若是不能將其盤活的話,只會花一天少一天的。”

  “若是先生的家人還是特別能花錢的那一種的話…我相信就算是再多的財富,也不夠一個家族來揮霍的。”

  “所以,先生不要做得那么的徹底,將中國的渠道委托給像是我這種誠信且有保障的商人的手中。”

  “我們一個在德國,一個在中國,一樣能將先生現在做的生意給熱熱鬧鬧的經營下去。”

  “而先生只需要付出你的信任,就可以完全拋卻任何的危險與經營成本的將自己的生財之道給保留下來。”

  “這對先生來說,可是一個穩賺不賠的生意呢。”

  這些話說的不錯,可是弗里德雷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說服的人呢。

  作為一個在本地經營了多年的外國商人,當他打算撤離的時候,可是有不少本地有名的買辦與商行都看好了他手中的資源以及退歸到德國之后也依然不會消失的人脈與渠道的。

  但是弗里德雷克卻并沒有將中方的辦事處或者說是主要的聯絡人這一可以擺放在合作者位置上的人,給輕易的許出去。

  作為一個一旦遠離就有可能失去掌控,甚至是極其有可能被反過來坑上一把的所謂的合作者來說,他寧可踏踏實實毫無后顧之憂的歸國,放空自己的心思,做一個干脆的閑散人士,直到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為止。

  所以,現在的邵年時的這一番話語,只是讓他有所心動,但是若想要打動他并讓他一改以往的主意的話,僅僅是用說的,這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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