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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東伙

無線電子書    重返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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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的神奇是凡人難以估量的。

  洪衍武做夢也沒想到,在“北極熊”看門的李大爺竟然是自家的舊識。而且看那意思,竟然早就跟洪家有過雇傭關系。

  于是當天下午的計劃就徹底打亂了。

  連院門都沒進,在李大爺的迫切要求下,洪衍武直接帶著他掉頭回了洪家。

  李大爺還特講究,沿途非得買了些果子,還跟小販買了點香椿,算是登門禮物。連洪衍武掏錢都不讓,非堅持要盡自己的一份心意。

  接下來果不其然,真是老熟人。

  當李大爺一進洪家的門,洪祿承和王蘊琳都是剛站起身來就愣住了,他們的表情就跟李大爺看見洪家的院子時表情差不多。

  李大爺不免有點傷感地說了一句,“怎么,您們不認識我了?也是,人老了。您們再仔細看看,一別二十多年了…”

  可沒想到洪祿承雖然有點結結巴巴,卻馬上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怎,怎么不認得?你,你是李福。”

  王蘊琳被這么一提醒也認了出來。“是,你是李福。這么多年沒見面,我都不敢認了。”

  這下李大爺興奮了,尤為激動地上前一步。

  “是我,我來看看您們。東家,太太,您們還叫我‘大福子’就行。您們近些年可好啊?我,我還是給您們磕一個吧…”

  說著,老頭兒眼睛一沖動就躬身要拜。幸好洪祿承眼明手快,一把給扶住了。

  “別,什么磕頭,這都什么年代的事兒了?”

  王蘊琳也說,“是,咱們現在可不是東伙關系了。以后啊,就當親戚朋友處。咱還是用‘老李’、‘老洪’這樣的稱呼吧。”

  “不敢不敢…”

  “哎呀,老李,你就別客氣了。來,快坐下,咱們慢慢聊。瞧你這頭發白的,你還比我小兩歲呢…”

  洪祿承主動拉過人來,跟著面沖站在一邊的洪衍武催促上了。

  “老三,這么沒眼力見兒?還不快給你李大叔沏茶去。”

  “哎”,隨著洪衍武應了一聲,顛兒顛兒去了,李大爺這就變成李大叔了。

  這一天,李福和洪祿承、王蘊琳一直聊著過去的事兒,就連晚飯都是在洪家吃的。

  他可是頭一次吃到王蘊琳親自下廚做的菜。那真是高興得滿面生光,完全能看出有多么榮幸。

  而從旁側聽中,洪衍武也大概其搞清了這位李大叔和洪家到底是個什么關系。

  敢情李福是河北饒陽縣人,從十四歲起進京找飯轍,就被老鄉介紹在“衍美樓”學徒。

  他進店的同時,其實也是洪祿承跟著父親學買賣的時候。

  按洪家的規矩,吃飯時是“東伙同桌,別無二致”。由于他們倆吃飯座位挨在了一起,彼此年紀又相差不多,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比別人就要親近一些。

  時間一長,洪祿承發現李福特別的勤奮好學,覺得他有靈性。就更愛跟他聊天了。不但鼓勵他多學多問,告訴他“藝不壓身”的道理。有了閑暇,還會教李福認幾個字。

  后來李福老家那頭,又意外失火燒了房子,父母托人帶話給李福讓他籌點錢。洪祿承知道學徒是沒有收入的,便從自己的月錢里拿出十塊錢救濟他,解了他家里的一時之難。倆人因此也就有了一份恩義之情。

  就這樣,等到洪祿承能代父親處理一些店鋪常務的時候,李福也成了“衍美樓”的一名堂倌兒。

  再后來,1937年,洪祿承帶著妻子“逃反”被迫離京。而這八年之中,李福娶了老家給說的媳婦,還繼續在“衍美樓”兢兢業業埋頭苦干。

  他沒忘了洪祿承的叮囑,不但在內堂外堂的業務上精益求精,還把“茶房”的本事學到了手,逐漸就成了“衍美樓”除了后廚,哪兒都玩兒的轉的大拿了。

  要知道,老京城有講兒,莊館三寶“廚工、跑堂、茶房”,那不是白叫的。

  在拉住顧客,留住顧客上,后兩樣的重要性并不比能做出一手好菜的廚師差多少。

  一個能干的跑堂,腿腳麻利,一只手可拿、端三個裝滿熱菜的盤子。眼睛尖、記性好,客人來過一次,第二次就能認識。并具有能將本店菜名和售價倒背如流,靠心算來結賬的本事。

  而茶房除了為客人上手巾把兒,添茶倒水之外,還得負責制作各式茶點。最重要的是必須了解京城婚喪嫁娶風俗禮節,以便協助來飯莊辦婚喪事的客人招待親友。

  因而當年客人專門喜歡把上規模的宴請到某某飯莊舉辦,除了菜品質量上有要求,實際上更多的還是圖得跑堂的周到服務和茶房的懂禮節。

  更令人驚訝的是,一旦跑堂的或茶飯干出名氣來了,他們要是辭職,就能讓飯莊子損失一批吃主兒,而且他再到了哪處莊館,這些老主顧就能跟到哪兒。

  這種忠誠度哪怕今天明星的“鐵粉”也做不到,否則明星開的餐館也不會黃那么多對不對?

  這是什么?這就是非常的個人魅力。

  像過去京城“八大樓”之一,“新豐樓”出身的“堂頭兒”欒學堂就是典型代表。他一出走,把“新豐樓”拉躺下一半兒。

  所以像李福這樣難得的多面手兒,不但是“衍美樓”離不開的骨干精英,也是各家莊館爭搶聘請,變著法兒想挖走的人才。完全可以說,這事關一家“老字號”的買賣興衰。

  但就是在日偽政府刻意打壓洪家產業的八年里,李福因為記得洪祿承的好兒,念著洪家的厚待,難能可貴保持了一顆忠心,與洪家同甘共苦。

  他不但沒因別家開出的高薪跳槽離去,還變著法兒的拉住客人,幫洪家盡心竭力地維系買賣。

  這就使得“衍美樓”成了洪祿承回京接手時,為數不多的賬上尚有盈利的店鋪。于是洪祿承為此也把李福提拔到了“堂頭兒”的位置上。

  應該說,這完全可以算作舊京商界里難得的佳話了。而東伙如此齊心,他們各自又都是三十歲左右正當年,滿可以大展拳腳把老鋪中興,干出一番新氣象來。

  可惜還是生不逢時,無論是之后的內戰導致的物價飛漲、食材緊缺,還是之后統購統銷的物資控制政策,以及彌漫全社會的勤儉樸素新風尚,都讓洪家的買賣步步維艱,生存空間越來越小。

  而最后,在無可逆轉的時局下,兩個人的東伙關系走到了不得不終結的一天。

  1955年,作為洪家最后離開的伙計,是李福親自鎖上了衍美樓的大門,并把鑰匙交給洪祿承的。當時,就連洪家的老宅也已經騰給街道了。

  在這里得額外提一句,過去的買賣人都是迫于生計才遠走他鄉的。所謂“故土難離”嘛,人走千里萬里,那根兒還是跟家里的老墳地連著呢。所以這就有了另一個規律“落葉歸根”。

  也就是說,各地來京討生活的人無論最后掙了多少錢,總要回老家養老的。

  像舊京買賣行里通常情況是,不同地方的人聚集成勢,把持不同的行業。但任何買賣鋪戶,外地雇員也都要住在店里,每年只有年假可以回老家跟親屬短暫團聚。娶了老婆也是要留在家鄉帶孩子照顧公婆的。

  這點哪怕是有身份的管理人員也不例外,他們的生活都由學徒照顧。這要是一家人真正能團聚在一起,也只有等到正式辭工榮養的那一天了。

  這種情況下,李福覺得在留在京城實在沒什么意思了。他又聽說家里分了地,就打算安心務農了。因此就拒絕了政府的工作安置,帶著洪家給的安置費和積蓄回到了老家和家人團聚。

  可偏偏李福出來學徒的時候就小,回家的時候才三十多歲。正是壯年的他既在鄉下待不踏實,也不會干農活。他怎么待著都不適應。最后把掙來的錢,留給家里蓋房,自己一人兒又跑回京城來了。

  他當然知道京城已經沒私人的買賣鋪戶了。想的是找份工作好好過日子。可這時候他要讓政府給安排可就沒那么容易了。于是也就只能靠著打散工活著。

  對洪家他沒多打聽,他怕給人家添麻煩,又覺得眼下丟人,想得是混好了再見面不晚。

  只是后面的日子,又怎能好的起來?

  到了“運動”時期,說實話李福已經熬不住了,他特想回老家去。但命運偏偏又跟他開了個玩笑,不但他回不去了,連他老婆也跑到京城來找他來了。

  說起來都是因為他當初回鄉時候,帶回家的錢太多了。不但讓家里成了村里唯一一個蓋上青磚大瓦房的大戶。“三年災害”期間,他們家還有錢去買高價糧吃。到如今這就成了罪狀。

  有人說李福比地主都闊,這怎么可能是受剝削的,弄不好是剝削人的。一定要好好調查調查。還有人喊著要“打土豪,分私財”。

  這樣他的老婆就不敢在家待了,生怕跟同村地主一樣下場。就連兒子和閨女也離了村,躲到親家那邊去了。好在家里成分沒改,倒不用真遭受歧視。

  再后面,李福兩口就成了貧困戶,靠糊紙盒、撿廢紙、領救濟,湊合在京城熬著。最后老婆死了,又干上了看大門的活兒。

  最后直至在“北極熊”認識了洪衍武,又多虧老天爺的巧妙安排,在大夜里喝了那頓酒,這才讓他們今日能再相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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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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