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沒有標準答案的答題卡

　　今天是2018年推動大中小城市城鎮化協調發展的指導意見政策性內部會議。

　　幾乎沒有外來的企事業單位老板，全都是整個發展委城建方面的各部門官員領導。

　　可整個會場感覺就像是混進來個叛徒。

　　幾乎所有人都是四平八穩的標準穿著，不是藍黑色西裝就是素色襯衫，偏偏有錢多多這樣招搖的銀灰時裝款兒。

　　年長的很難有這樣意氣風發的矯健青春氣息，年輕的又不具備他的職務和年少輕狂味道。

　　包括連錢多多自己都吃驚。

　　名牌衣服賣得貴，除了面料講究，大多還是賣版型，特別是西裝、大衣、禮服、禮裙這些需要很多年經驗沉淀的款型，國內不過話趕話的才做了十來年時間，之前能幫國外做代工就不錯了，也就最近幾年才開始得到國際大牌的跪舔，開始主動靠近調整適合東方人體型的版型。

　　貴還是有道理的。

　　好版型就是能最大限度的撐起一個人的身形，進而最大程度激發出氣質。

　　譬如說好西裝穿著就是應該不由自主的讓人挺胸平肩，不保持這樣的動作，就會覺得肩背扯著不舒服，自然而然的就會形成睥睨天下的感覺，這點特別是意大利西裝品牌比英美系還要明顯，而日系品牌還是沒這么張揚。

　　孟桃夭的性子，當然給丈夫選擇最張揚的了。

　　唉，說起來當年周師姐也是極有眼光的，看出來那些歐洲款式很適合錢多多呢。

　　這會兒走在會場里，只要不是鬼鬼祟祟的躲避目光，錢多多就像碧波中的一條銀魚，怎么看都與眾不同。

　　他開始還躊躇下想本能的后退低沉下去，又想起自己到辦公室被雯雯和老鄭圍觀時候夸下的海口，老子就是個富二代，老子就是不想升官，只想干干凈凈的做好眼前這點事情，看不慣把老子踢走好了。

　　所以內心悄悄深吸一口氣，帶著些許的小小內心顫抖，還是堅持著走進去了。

　　所有人都像看個異類一樣打量他。

　　主席臺上的領導都忍不住從眼鏡上方這樣皺眉觀察了下，確認這個小年輕不是走錯了地方。

　　應該說之前的錢多多在江大，再怎么璀璨奪目，都沒有這樣故意把自己標新立異出來。

　　業績再好，名聲再隆，他也是笑呵呵的盡量讓自己親民，始終看起來像學生中的一員，從來不拉開距離。

　　現在卻出其不意的…嗯，古時候那些恣意妄為的風流名士，藐視權貴的清流是不是也是他這種心態？

　　反正今天的會議前前后后，就再也沒什么人來主動找錢處長套近乎了。

　　錢多多也沒什么如芒在背的感覺，心里有底，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剛開始那點小顫抖也慢慢平復下來。

　　專注到眼前的文件中。

　　內容當然又是把上級文件宣讀一遍，幾乎各級領導都很少會對文件做解讀，所以怎么理解其中的字字珠璣，那就看個人造化了。

　　這也許就是公文的神秘內涵所在。

　　字都是那些小學時候就學會能夠認識的方塊簡化字，但組合起來表達的什么含義，除了小學的理解，中學的中心思想分析能力，大學的人生觀價值觀統統得用上，還要有成年以后進入社會的洞悉能力。

　　有些人當成照本宣科、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有些人聚精會神的從中找尋能為己用的訊息。

　　還有人在頗有遠見的咂摸出未來政策走向。

　　看似充滿套話的文件政策中，包涵了太多深意，就看個人能不能理解了。

　　也許這種文件就是為了把濫竽充數的庸人和能夠動腦聰慧的可造之材區分開來。

　　可哪怕是能夠分析解讀，同樣的文字在不同人的思維模式里面，又會出現完全不一樣的反應。

　　所以公文必須得盡量讓所有人不要誤讀，必須四平八穩。

　　又所以不是特別嚴謹需要的小范圍討論，領導也很少會對上面的政策文件進行解讀，這是要擔責任的，念一遍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但錢多多看起來就不一樣了，越看越沉默。

　　如果有注意觀察他的人，甚至會察覺到之前那些故意跳脫的年輕飛揚，都不知不覺的消散，又回到那個沉穩的學創中心主任樣子里面去。

　　不得不說女友和老婆改變是一方面，錢多多從打印餐廳以后再到學創中心，不斷積累的各種會議、接待，讓他在同齡人中成長了太多。

　　能被先后兩人江大校長，還有不同領導都看重，錢多多一直都在高速成長啊。

　　整場會議其實就是念文件完畢，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提問廢話，然后散會。

　　有人忙著手里的工作，有人根本就沒看日復一日的文件說什么，起身嘩啦啦的走了好多。

　　少數有瞄著領導，站起來靠近想找機會聊幾句的，那就是挺會把握機會跟鉆營。

　　錢多多都不是，他注視著手里的打印文件，稍微多沉思了下，前后七千多字六七頁的文件，已經被他用筆勾出來九處重點。

　　之前因為服裝標新立異才引人注意的錢處長，這會兒難免因為坐在那像個留堂的學生，也會被有心人注意到。

　　其實不過前后十幾秒，錢多多忽然注意到周圍都起身走了，自己也連忙收起文件回辦公室，卻在后面的大門通道處碰見了剛才念文件的那位分管規劃副主任，好像很不經意的跟人說著話瞥見他似的：“小錢啊…今天的政策精神有什么領會？”

　　所以人生的考驗跟轉折隨處可見。

　　這就像教授課后問學生感想一樣，更像錢多多最近做助教的感受，他每堂課都得提前預習，然后在授課過程中盡可能吃透領會教授的意圖，甚至還得自己提前做些預測判斷，最后看授課過程能不能和教授的觀點吻合。

　　對于大多數公務員來說，他們可能都很難去認真分析解讀政策文件，因為龐大的官僚機器，不需要某顆螺絲釘自己想，慢慢也就習慣自己是螺絲釘了。

　　但出類拔萃的人，就像大學校園里的助教那樣，總會閃現出值得重視的光芒來。

　　可怎么回答呢？

　　有些老油子看來，這種時候最好不咸不淡的喊兩句口號，總結下政策核心就是超水平發揮了。

　　因為領導、教授都是聰明人，要是個人觀點說錯了，不合領導看法，沒準兒在心里就被無聲無息的畫了叉，永遠別想出頭。

　　可錢多多不是啊，他根本就不在乎，或者說他在江大已經被嬌寵慣了，現在他做助教可不是想說什么說什么，哪位教授會批評他？

　　他又需要在乎看哪位教授的臉色么？

　　也就是錢多多性子溫良，從來沒蹬鼻子上臉的逾越出格，可他已經習慣了在江大可以暢所欲言的學術氛圍。

　　體制內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可他不在乎，不想往上爬就不在乎，準確的說就是無求，才無欲，無欲則剛了。

　　沒什么避諱，只是稍稍猶豫下就開口：“重點很多，但有點含糊。”

　　敢說上面的政策文件有點含糊，站在副主任旁邊的幾位眼色都變了下。

　　副主任卻凝神：“具體點，譬如什么？”

　　錢多多也察覺自己這句話好像有點大逆不道，連忙改口：“不是說大方向含糊，而是推動的步調、力度更細節有點含糊，就感覺，感覺明明已經定了調子，但還要求穩一下，一慢二看三通過的感覺，您看這里…”

　　翻開的文件第一頁：“城鎮化建設是國家現代化的必由之路，這就定了調子，但后面這句實現常住人口和戶籍人口城鎮化率提高，嗯，就完了，我記得去年這份指導文件是明確給出了要提高多少百分點的，這里含糊了下，后面建議取消落戶限制、放寬落戶條件，這些舉措都帶點嘗試性的口吻，也就是沒有百分百的明確，還有我肯定最關注的特色小鎮部分，只是要求完善制度土壤，這具體怎么做，還得我們自己摸索制度？”

　　副主任看著這個服裝飛揚，話語卻非常踏實的年輕人，有幾個這樣的年輕人看了今年的工作指導意見，還能聯系起來去年的指導意見，又或者說干脆有幾個認真看了去年的：“結論呢？”

　　錢多多再次出人意料：“不知道，所以我有點奇怪，可能我沒什么經驗，還看不到有深度更全面的地方，還要再學習。”

　　副主任笑了，竟然伸手拍下錢多多的肩膀：“年輕沒有經驗，那就應該更加踏實沉穩的加深學習，才不會辜負領導的重視和培養，好好干…”

　　說完在錢多多手里的文件標題上點了點，笑著走了。

　　剩下錢多多站在那愣神，他不完全是那種剛出校門的菜鳥了，也多次接觸過領導，發展委從來都是高配，連他這樣的小組長都可以是縣處級干部，雖然是掛職的副職，只是個虛職，但級別在那放著的，這位實打實的廳局級干部剛才應該是表揚了下自己，甚至還有順便指點。

　　可這就像菩提老祖在孫猴子頭上打了三下轉身走一樣，到底蘊含了什么指點法門呢？

　　還不能隨便找人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