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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不拔蘿卜把坑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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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漁,養魚,放鴨,養豬禽,制衣。”

  劉備笑瞇瞇道,“我等越是糜費日甚,糜費的百業越多,酬勞中涵蓋的種類就越多。最早造船織網之酬,皆付糧米魚干,如今就多了鴨肉豬肉,鴨蛋雞蛋,油脂油蠟,干濕面條,精米精粉,與部分五銖錢。

  可這些不是糜費,魚鴨豬禽,甚或正在制的保暖鴨絨軍衣,與地里的莊稼一樣,實際全是憑空自生的。取之不竭,用之不盡。

  我們只是把鄉里之閑人,組織起來。把空閑的時間,利用起來。去取用天地間,本就無限自生的物質罷了。

  我們還打算在海邊尋處鹽堿灘涂,挖鹽田晾鹽場。同樣在尋石炭,打算燒窯燒磚制陶,為流民蓋磚屋。

  一邊安置流民,把流民變為幽州郡縣鄉民,再讓鄉民幫我等挖礦,燒陶,鑄薄鐵皮,制造瓦罐鐵盒。用于將今后越來越多的魚肉禽肉,制成軍用罐頭。

  鹽鐵乃專榷專賣,還要明公幫襯才是。”

  劉虞都聽蒙了,喃喃道:“老夫經世致用之學,不如爾等多矣,只是…這罐頭又是何物?”

  “斯帕姆!”

  劉備聞聲一愣,撓了撓腦門,同樣一副苦惱的神色,眼神發茫,“備亦不知此為何物,只是小弟言未免今后士卒深恨吾等,罐頭的名字取個不易讓人與吾等聯系起來的胡名最好,都怪胡人做菜手藝不好。”

  “有肉吃,為何會恨?”劉虞大惑不解。

  劉備同樣大惑不解,搖頭道:“不知,小弟最愛杞人憂天,胡言亂語,說是吃肉也會吃傷,真是胡說八道。”

  “玄德之小弟,可是昨日城下獨舞之李小仙?”

  劉虞眼神突然一亮。

  “不錯,正是盟弟。”

  劉備神色間頗有些不好意思,“吾家小弟,生性淡泊…嗯嗯,有時又極奢,好惡全憑己心,不羈放縱慣了,平日最是乖張。便是備的話,那也是不聽的。昨日城下多有得罪,還望明公海涵。”

  劉虞眼中閃過一抹莫名之色,捋須忽而發問:“凡此種種,便是小仙之法吧?”

  劉備出身為何,他早已讓人查個分明,織席販履經年,一朝驟然風生水起,事必有因。

  因果何來?一切打探來的消息與風聞,指向的皆是自從劉備突然多了三個義兄弟之后,前后判若兩人。

  關張之勇,他已見識,可這與經世濟用無關,若劉備早先有這個殖產興業的本事,早就風生水起了,哪可能一直織席販履,清貧度日?

  劉備四兄弟中,唯有李軒,一看就是從小錦衣玉食,必是出自大富大貴之家無疑。

  以他想來,籠絡人心之法,殖產興業之道,只可能出自從小就耳渲目染,有家學淵源的人之手。

  劉虞同樣有家學淵源,又是老吏,劉備再包裝,都無法解釋一個問題。

  那就是若劉備早先有這個能耐,早已名動鄉里,一是不可能一直織席販履,始終清貧度日。二是黃巾烽起時,風聞也曾想在鄉間招募義軍,結果應者寥寥。

  可北方聯盟驟起突然,上來就氣吞萬里如虎,其勢膨脹之快,堪比瘟疫。

  更令劉虞驚駭的是,同樣是驟起突然,黃巾是亂糟糟一片,就是農民頭上裹塊黃布。互不統屬,舉止無措,鋤頭一丟,化身流寇,不事生產,全靠剽掠。

  除了一句“誰該死,誰當立,我們今個要造反,我們很正義”的口號,啥也沒有。

  而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同樣驟起突然的北方聯盟呢?

  劉虞之驚駭,就在于北方聯盟進入他的視野之后,他捋其成長脈絡,結果駭然發現,其勢力疾速膨脹的過程中,居然沒有敵人的。

  這怎么可能?

  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個驟起突然的地方勢力,飛速膨脹過程中,一定會侵奪原有地方利益,一定會與舊勢力劇烈碰撞。

  其膨脹速度越快,敵人就越多,其占的坑越多,被拔掉的蘿卜肯定就越多。

  不然,坑哪來?

  結果,劉虞愕然發現,他捋了一遍北方聯盟的成長軌跡,居然找不到其勢力飛速膨脹中的敵人,找不到被拔的蘿卜。

  北方聯盟堵門敲詐豪族,他不是不知,到他面前哭訴,怒斥北方聯盟就是要造反的紅巾軍,請其發兵剿滅的地方豪強多有。

  按說這應該是敵人吧?

  可一轉眼,當初怒斥北盟乃紅巾軍的苦主,他一再問,就成了“劉公誤會了,吾等現下就是北方聯盟的人。”

  這算怎么回事?要他發兵剿滅紅巾軍的地方豪強,自個變身紅巾軍了?

  本來的敵人變盟軍了,坑也被北方聯盟占了,偏偏蘿卜還在,還是原來的蘿卜,北方聯盟又壯大了,偏偏早先的敵人,沒了…

  不拔蘿卜把坑占了?

  這是什么路子?

  劉虞能不驚駭么?當初劉秀落魄之時,入河北募兵,同樣是籠絡地方豪族,都沒弄到這個境界。

  畢竟河北豪族有從龍的,就有認為劉秀是個蟲的,光武那也是與看扁了他的豪族血戰連連的。

  反對嘲諷北方聯盟的地方豪族更多,卻沒哪家被血洗了的,只有越來越多的豪族幡然悔悟,從敵對變為了入盟,這不是瘟疫是什么?

  這是玩弄地方豪族于股掌之中啊。

  借勢,運勢,以大勢壓小勢,合縱連橫,陰陽互轉,這是連黨錮之禍的一群死讀書的大夫,都不明其理,不具其法的相帝之學。

  若非黃巾驟起,他從天子郎官至地方歷練一屆,仕途的下一站,就要擇一小諸侯國為相,之后再跳回中樞洛陽,早已定好了入山東甘陵國。

  甘陵國就是清河國,崔、房、張,傅等關東八氏望出清河,皆名門望族。他之所以要赴甘陵為相,不就是為了借勢,合縱么?

  可這條路不是他選的,是族中宗正替其選的,為何下一站要赴諸侯國為相,為何選擇甘陵,這個踏板踏下去,下一站要跳到哪里,為何要這么跳?

  若他沒族中高宦提點,家中長輩解惑,無家學淵源,以他的資質,又無朝爭經驗,如何可能明白?

  這不是鄰村搶個水,就老死不相往來的世仇。這是朝中派系博弈,無善無惡,陰陽冒覆的學問。

  莫說劉備一個織席販履的鄉野庶人,便是一般郡官縣吏,又怎么可能接觸這門理法?

  理法不是學問,知道莊稼是從地里長出來是一回事,自己會種田是另外一回事。知道籠絡,借勢,合縱之利,也就是知道了。可他拿什么籠,人又憑什么讓他借,讓他合?

  那都是要方法的。

  知之為知之的大夫,不過明理而已,與不知為不知的庶人,實際大差不差,皆無法可行之輩。

  便如黨錮之禍的正人君子,除了高喊外戚當政,宦官誤國,便連自己就是廢物都不明白。

  不想讓外戚當政,就是自己想當政唄,宦官誤國,自己不會誤唄。

  壁虎吞蚊,還知道隱蔽接近獵物,暴起發難。一群冠帶庸人,空手打狼都先咋呼,蠢死了還喊冤,壁虎尚且不如,卻妄想虎踞中樞。

  北方聯盟之所以讓劉虞心下震怖,就是劉備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潛蹤匿跡,通過借他的勢,化為己勢,再以此勢壓鄉里小勢,聚小勢為大勢,再以此大勢威凌涿郡內外,一合諸侯。

  人家都發難了,被始終麻痹的他,卻直到其勢已成,才反應過來,幽州又多了一股不受他掌控的外力。

  放任此外力于羽翼之外,便是又豎一敵。

  那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官,能怎么辦?

  他除了含淚背書,把不認識的人,變成玄德吾侄,以為羽翼。除了把假的“職等”變成真的“職等”,置于麾下,以充合力。

  除此之外,他能怎么辦?

  內有州官郡吏初任,根基尚淺。外有公孫瓚等幽州軍將,虎視眈眈。烏丸,雜胡諸部且未安,他哪敢再豎個外敵出來?

  特別是一個掌握法理的勢力,他又怎敢輕易為敵?

  只看黃巾亂糟糟一片,而北方聯盟之秩序井然,軍陣森嚴,便知其御人有術,統軍有法,牧民有方。

  特別是北方聯盟化敵為己的詭異能力,在史書中都得追溯到周初,天之子封神天下,化八荒蠻部為諸夏的大融之世了。

  其時譬如八卦,陰陽冒覆,八荒六合混沌若一,無有內外之別。天子一朝立鼎,八纮九野之水,莫不注之,八纮化為一宇,始有天。

  有了天,才有天下。

  天下既定,才又分內外,再辟東南西北。天下之下,即為諸夏,天下之外,北為狄,西為戎,南為蠻,東為夷。

  天之子,便是代天封神,統馭天下以御四極的天下之主。

  誰是諸夏,唯有天子可封。誰是夷狄,只有天子與諸侯說了算。

  被天子封了神的人,哪怕以前是蠻夷,自此便成了天下的諸侯,成了諸夏。內持王命以討不臣,外威四狄,尊王攘夷,便是諸侯的責任。

  封神天下,化夷為夏,封融之道,相帝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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