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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章 圓臉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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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軍的軍醫,暫時吊住了顧乾一口氣。

  只是,看著顧乾那張死灰的臉,陳瀅覺得,他有極大可能活不過今晚。

  冥冥中,她忽有所感,轉眸望向裴恕。

  裴恕正帶同郎廷玉、何廷正巡視戰場——亦即小院左近的那片樹林。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微側首,回以一笑,剔透瞳仁映著火把,星辰般奪目。

  陳瀅遙遙與他對視,心頭漸覺異樣。

  死得太快了。

  康王妃、沈靖之,以及他們帶來的所有人。

  全都死了。

  顧乾是唯一的活口。

  可是,昏迷不醒的他,根本提供不了有價值的信息。

  而這一切,果真是“戰之過”?

  陳瀅低下頭,眉心微微蹙起。

  以裴家軍的戰力,甚至再退一萬步,僅以裴恕、郎廷玉與何廷正三人武技,留下康王妃、顧乾、沈靖之或白老泉這幾名要犯中的任意一個,應該不難。

  可偏偏地,死得最快的,就是這幾個。

此外,如今再細想,那場三方混戰,竟也有幾分詭異  陳瀅忍不住再度轉首,望去裴恕的方向。

  裴恕正與何、郎二人說話,她目之所及,唯三道背影。

  夜風拂過,他們盔頂上的紅纓颯颯舞動,灼烈而又兇悍,一如方才裴家軍槍陣帶給陳瀅的震撼。

  莫名地,她想起了郎廷玉在鬼哭嶺投出的那三槍。

  方才他所處的位置,遠比在鬼哭嶺時離戰場中心更近,可他卻一槍未出,任憑沈靖之沖向顧乾,引發一場血腥內斗。

  是來不及出手,還是有人授意他不要出手?

  陳瀅收回視線,心底的那根弦,似被什么輕輕撥動了一下,有裊裊余音,縈繞盤旋。

  可與此同時,她卻又無比清晰地知曉,這一尾弦音,并不能令真相泯滅。

  裴恕對她的顧念,她感激。

  他的一片心意,她也愿意接納。

  可是,真相卻依舊必須揭穿。

  哪怕這樣做的后果會令他們的婚事受阻,更會影響到家人的命運,陳瀅也無法坐視真相被掩蓋。

  此念一生,她素來平靜的臉上,便浮起一絲苦澀。

  她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親情與理想;

  信念,與家人的命運;

  當這兩者產生沖突時,她深切地覺出,妥協,遠比堅持容易。

  每逢這樣的時刻,放棄似乎是順理成章的,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會有人詬病她什么,甚至還可能得來一兩聲贊美,說她“有人情味”。

  反倒是堅持下去,或會得來千夫所指。

  不,是“一定”、“必須”得來千夫所指(比如正讀到這一章的很多讀者嗯嗯)。

  可是,理想與信念,從來就是這世上最昂貴的事物,而非俯首可拾的廉價品,若要將理想付諸現實,就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

  陳瀅能做的,也只是將這個代價盡可能加諸于自身。

  若能以她一人之命運,換回李氏、陳浚以及闔府人等安好,她愿意。

  “阿瀅,在想什么呢?”醇酒般的聲線驟響,令陳瀅回過神。

  她抬起頭,見裴恕正立在身畔,遂笑了笑,問:“我在想,陛下是不是應該快來了?”

  裴恕抬頭望望天色,“唔”了一聲,一只手習慣性地按向腰間配劍:“想必還得再等等,我給陛下遞消息的時候,把時辰放得挺寬。”

  他伸臂向四下一掃,眉梢挑了挑:“一來刀劍無眼,陛下萬金之軀,縱使勇武非凡,這等險地還是不要來的好。二來,還得留出收拾的功夫。”

  裴家軍的輔兵正在清洗血跡、搭抬尸首,方才那場廝殺雖遠不及真正的戰場來得激烈,到底也死了不少人。

  “那大概還要等多久?”陳瀅問。

  她今日乃是出門“賞燈”,若耽擱得太遲,李氏又要擔心了。

  “約莫兩刻吧,最多三刻。”裴恕道,又咧嘴笑:“不怕,若是太遲了,我會送你回去。”

  陳瀅笑了笑,未置可否,只低眉沉思。

  見此情形,裴恕便也收了笑,抬起頭,狀似不經意地向中軍大旗掃了一眼。

  頗花了一些功夫,他才終是找見了“那個人”。

  那是個圓臉男子,生就一張可親的笑臉,樣貌卻極不起眼,即便以裴恕的目力,亦要找上一會兒,才尋到他。

  此時,那人正松松垮垮地站著,沒個正形,一副兵油子的模樣,見他看過來,微微點頭一笑。

  頗隱晦的笑容,意味深長。

  裴恕暗自撇嘴,面上神色卻是不變,眸光一轉,回望陳瀅。

  旋即,便有些心疼起來。

  陳瀅正自顰眉,目視遠方,神思不屬。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很想開解她幾句。

  可惜,竟是不能。

  只能活活憋著。

  裴恕拿手指頭捅了捅頭盔,面上涌起強烈的不耐。

  有那么一瞬,那種恨不能以身代之,卻又只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憂愁難過、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極為不適。

  好一會兒后,他方才深深吐納了幾息,將心緒按下,復又輕輕碰了碰陳瀅的衣袖,柔聲道:“咱們去湖邊走走罷,這里血腥氣太重,難聞得緊。”

  陳瀅訝然抬頭。

  裴恕居然會嫌血腥氣重?

  這么個上過戰場、斬過敵囚之人,竟會嫌血氣難聞?

  似是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裴恕夸張地將手在鼻前扇著,一臉嫌棄地道:“快走罷,真的不好聞。”

  陳瀅原本一腔愁思,見狀倒險些失笑。

  這演技也委實太假了。

  只是,到底也是他一腔好意,她何忍拂之?

  “嗯,那就走走好了,反正陛下還沒來。”她笑著說道。

  那一剎,心中忽爾生出一個模糊的念頭。

  或許,再過得幾日,似這般閑步湖畔、賞月觀燈的情致,便會成為她這一生為數不多的戀愛回憶。

  既然如此,又何妨讓這回憶更甜蜜、更美好一些,也免得老來回顧,心存遺憾。

  這般想著,她立時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將那只溫暖的大手牽牢,在對方又震驚、又有一點點害羞,以及很兇惡地瞪回眾軍卒、尤其是瞪回郎廷玉那張熊臉的視線中,拖著這只手,緩步行至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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