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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春秋十一年的殺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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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驟靜。x23u

  那頭玄武的巨大身軀,已經消失不在,原本熊盤虎踞于城主府的廢墟之上,如今只留得星星點點的黑袍灰燼,飄忽落去。

  躺在白虎溫軟懷中的顧勝城,渾身上下,沒了再多力氣,他只是木然望著天空。

  只手舉在空中,還保持著“退去”的揮手手勢。

  若不是這個手勢,玄武已經大開殺戒,鹿珈鎮的這些平民百姓,還有不過是介螻蟻的脆弱兵甲,怎可能捱到此刻,只消在數個呼吸之間,鹿珈鎮便會變成處死鎮。

  顧勝城緩緩放下手,白虎溫柔的身子同樣開始飄散溢開,絲絲縷縷的血氣不再穩固,消散天地之間。

  這是西域最重大的禁術。

  召喚真身。

  也唯有遠古大妖欽定的傳承者,執掌脈傳承利器,才可以動用這種禁術。

  如今的魏靈衫,有了完整的大夏龍雀,按理來說,應是也可動用這類禁術。

  只是每次動用,消耗無比巨大。

  那襲黑袍,還有胎珠,都不是次性的寶物,即便有所損壞,只要沒有完全的灰飛煙滅,便可以浸泡血池,緩慢休養。

  顧勝城將角玄黑長袍的衣袂,小心貼入腰腹間隙。

  他忍住了所有的殺氣。

因為他  真的很想要這場和平。

  既然黎明已經來了,曙光射到了鹿珈鎮,自己沒有死,那么自己要等待的,很快便會到來。

  和平。

  西寧王艱難從廢墟之中爬起,他目睹了整個過程,心情無比的復雜。

  望向顧勝城的時候,眼中便多了幾分難以言明的神色。

  西寧王在北境執掌兵權多年,他與淮陽侯這樣的人物不同。

  他其實認為,如今西域和烽燧的和平,并非不可達成。

  妖族與人族有著不可化解的矛盾。

  可如今西域棋宮的宮主,是出身自人類世界底層的人物,他的骨子里即便沒了人類的血液,可終歸流動著人性。

而正如自己所見  西寧王認為,顧勝城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還有誠意。

  他不清楚國師大人最后射出的那箭,究竟是什么意味。

  可在他看來,這箭,已經足以殺死世上的絕大多數人。

  可到了最后,依舊沒有殺死顧勝城,這便說明了如今大夏棋宮的宮主,遠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強大。

  西寧王只道源天罡的這箭,是對顧勝城誠意的最后試探。

  若是捱過了這箭,便等同于捱到了黎明。

  他不知道,蘭陵城的使團,此刻停在了鹿珈鎮的荒原之外。

  陛下的意志,便停在了鹿珈鎮外。

  懶洋洋的天光,如線潮推進。

  鹿珈鎮的居民,有些愕然地回頭,在那聲嘶啞力竭的怒吼聲音當中,無數房屋被聲波掀起,木石飛濺。

  那最后的聲,像是高昂的憤怒。

  還有憋屈。

  戛然而止。

  煙消云散。

  噼里啪啦的木塊土石跌落在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卻是將本就龜裂不堪地面砸得片狼藉。

  鹿珈鎮的大部分人家必備的鑄劍火爐,被巨力掀上高空,灶內爐火旺盛,在空中湮滅復燃,墜落在地,迅速燃成片火海,徹底將小鎮隔絕開來。

  火焰蔓延,剛剛墜地的這等火勢雖不算大,可鑄劍爐火與尋常火焰不同,即便是在大冬三伏天,亦可以迎風燃燒,越燒越沸,逐漸連綿成線,最后依次將外圍的房屋都點燃,星星點點,勾勒出模糊的火焰輪廓。

  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不是西域的玄武大妖降臨了嗎?

  怎么又猛地安靜下來?

  環形的城主府,顧勝城躺在最中間的空地上,四肢之下,蔓延出巨大的蛛網。

  他聽到了遙遠的火焰蔓延聲音,還有遙遠的人群躁動聲音。

  他覺得這些,都算不上什么。

  他想要喊聲拖雷,可話到嘴邊,猛地提醒了自己,像是被桶冷水澆到了頭頂,于是他極為艱難地坐起。

  然后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幕。

  坍塌的半邊城主府,緩緩站起道搖晃的女子身影。

  煙塵被她揮了揮手,驅散開來,逐漸顯露出婀娜身姿。

  顧勝城瞇起眼,看著胭脂從煙塵里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反復再三,最終站穩了腳。

  她的袖內,有柄刀。

  刀尖還滴答滴答滴落著血。

  顧勝城聲音沙啞喊了聲拖雷,又無比艱澀喚了聲斐常,俱是沒有回應。

  他的面色難看起來。

  那個女子的聲音同樣帶著疲倦,“我沒有殺他們。”

  胭脂比顧勝城好不了多少,她的修為只有九品,在那箭的風波之下,被巨大的沖擊撼中,險些便站不起來,如今站起身子,努力維系著平衡。

  她沒有急著前進,而是輕輕說道:“我沒有多余的力氣殺他們這兩個人說是西域的大棋公,其實殺了也無甚意義。”

  胭脂的眼里帶著平靜。

  她的身體其實已經到了重負不堪的臨界點,可精神卻無比抖擻。

  她直直盯著顧勝城的方向。

  “我只要殺個人”

  “所以你說啊,我怎能在其他人身上,浪費多余的力氣?”

  胭脂袖內,那柄刀緩緩滑出半截,雪白的刀身,映照著天光,還有殘余的溫熱,斑駁的鮮紅。

  雪白如女子脖頸。

  殷紅似出嫁嘴唇。

  的確是極盡陰柔的“胭脂刀”了。

  顧勝城的嘴唇有些蒼白,他試著站起身子,卻發現居然無比艱難,即便費盡了全部的勁力,也只不過抬了下手臂,讓自己的位置稍微向后挪動了些。

  顧勝城很清楚這柄刀有多鋒利。

若是這柄陰柔至極的刀,吻在了自己的眉心,或是沒有大金剛體魄覆蓋的地方  那么便真的可以殺死自己。

  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林瞎子的箭沒有殺死自己,這個九品女人此刻手上的刀卻可以。

  所以他竭盡全力地想站起來。

  對方只不過是個脆弱的九品,還只是個女人,此刻即便還有余力,若是自己能夠動用哪怕根手指的力量,都可以殺了她!

  但是無果。

  胭脂開始緩慢地前進,她的腳步像是灌了鉛,無比地緩慢,沉重,拖在地上,那柄刀滑落出袖,被她雙手攥攏刀柄,就這么拖行在地,擦出沉重厄長的火花。

  在場沒有個人可以阻攔這切的發生。

  拖著陰柔刀光的女人,不斷地向著顧勝城的方向走去。

在這樣個疲乏又困頓的環境當中,唯能站起來的人,就像是笑到最后的死神  她手上還握持著足夠鋒利的刀。

  她本身就是柄足夠鋒利的刀。

  然后她停在了顧勝城身前,深深望向顧勝城。

  顧勝城放棄了切抵抗的念頭。

  天光太盛,無比熾熱,他抬起頭,看不到那個女子,此刻究竟是怎樣的神情。

  是刀鋒即將飲血的欣喜?

  還是仇恨將要得報的快意?

  顧勝城直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女人,每每自己與她的目光碰撞,看到的,都是無比的恨意。

  這是種刻骨的仇恨。

  他問道:“為什么?”

  胭脂此刻的神情,既沒有欣喜,也沒有快意。

  她的胸膛來回起伏,努力恢復著力氣。

  她沒有俯視,而此刻站在顧勝城的身前,刀光沒有抬起,繼續撩動火光,是因為她需要休息。

  她沒了更多的力氣。

  大概需要十個呼吸。

  十個呼吸很短暫。

  這十個呼吸內,她沒有回答顧勝城的話。

  顧勝城問的是為什么。

  春秋十年的時候,她也像如今癱倒在地上的顧勝城這般,無能為力,看著慘象發生在自己的面前,拿著沙啞而無力的聲音問了這句話。

  為什么?

  而這世上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十個呼吸之后。

  顧勝城的瞳孔深深縮了起來。

  他的呼吸猛烈而又急促,動掙扎得更加頻繁,他想要站起來,想要殺了身旁的女人。

  他無法做到。

  所以胭脂就這么拖著刀,帶著沉重的刀光,從他的身前走過。

  走向了顧勝城的身后。

  那半座,被禁制保護著的府邸。

  即便是林瞎子的箭,也不曾射塌那半邊城主府。

  即便是玄武真身的顯露,也下意識保護著那半邊城主府。

  那里安睡著個女人。

  秋水。

  春秋十年。

  只有十歲的胭脂,在家中無人的時候,天真無邪地打開了屋門,熱情招待了個陌生的年輕女子。

  自己的母親回了家。

  然后便是父親。

  最后個也沒有留下。

  當那個年輕女子離開的時候,宅門未關。

  那日便是著名的鹿珈妖災。

  當平妖司的玄司仙師大人,也就是胭脂后來的師父趕到之時,他看到了不忍卒睹的幕。

  全家上下,沒有個活口。

  只有個眉目如畫的小姑娘除外。

  胭脂渾身浸泡在木桶里,摟抱雙臂,長發溢出,木桶里的水浸得很深,足以讓她溺死自殺。

  浴桶旁,有兩具被虐殺的妖獸尸體,雖是化了人形,不著分縷,死相極為凄慘。

  胭脂師父極為心疼地抱起這個女孩,看著她飽受妖族的凌辱與摧殘的雪白身子,渾身傷痕,裸露在外的肌膚片斑斑。

  那個女孩帶著哭腔顫聲問。

  為什么?

  可是這個世上,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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