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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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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梨的法陣修好,便是大師兄離開南海的日子了。

  大師兄卻沒有如“養魂榻”時所說的那樣,真的讓小殿下和郡主大人就此拜堂。

  他要看的,是易瀟的“心”。

  那枚玉石環扣里,有小殿下的心頭血,株蓮龍蛇,內蘊大道,能安撫神魂。

  他真正擔心的,只有一件事。

  當他離開南海之后,小師妹能不能在齊梁安穩的生活?

  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其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李長歌不知道蘭陵城里的那些人,對于小師妹是什么樣的態度。

  對于一位來自風雪銀城的關門弟子。

  一位曾經是北魏皇帝掌上明珠的敵國郡主。

  是否能夠拋下偏見,不刁難,不作嫌,不刻薄。

  他有一把劍。

  這把劍可撫平天下不平事,卻撫不平世間惡人心。

  若是他身在中原,仍背負著這根劍骨,仍背負著“北地劍仙”的名聲,這把劍便足以讓所有人都忌憚。

  若是他走了呢?

  所以他希望能在南海留下一座陣法。

  這樣就留下了一把,隨時可以為魏靈衫出鞘的劍。

  大師兄離島之時,一人一劍。

  還有一位姑娘。

  小殿下和郡主大人目送大師兄離開南海。

  葉十三和青石也來送了這位北地小劍仙一程。

  李長歌走前,藏劍山下藏著一位老劍仙。

  還有八十九位春秋前的老儒士,算是一柄“陽謀之劍”。

  李長歌走后。

  藏劍山下的老劍仙趙淳風靜室內一片干凈,并無灰塵,三丈清涼地。

  八十九位老儒士頤享天年。

  懸掛在藏劍山山湖頭頂的“劍器瀑布”,諸多劍器墜跌入湖,宛若生出靈性,與游魚一同搖曳,水汽倒流,瀑布依舊,宏大景觀,氣運大勢蓋壓其余十七座仙山。

  劍宗明曾說,春秋大世,中原除了他以外,就只有李長歌這么一把劍了。

  現在李長歌走了。

  這座江湖,便難免有了些無趣的意思。

  南海仙島來了一批客人。

  近二十艘北魏巨大劍舟,冒著大雨,靠攏在仙島周圍。

  之后一襲盛大紅袍當頭。

  鐘家男人掠行在南海宗門之內,面色不算好看,時刻抬起頭來,注視著最高的那座終巍峰。

  鐘玉圣的身后,數位殿會成員依次排開,保持著緊跟的速度,之后便是森羅道零零散散的數十人,艱難保持著跟進。

  這是一批來自北魏的精銳力量。

  洛陽皇都接到了羽公老人發出的傳訓消息,派出了這么一批精銳力量,火速趕往了南海仙島,特來接回北魏的殘缺人馬。

  鐘家男人的修為是北魏擺在明面上的第一人,早在洛陽之時便跨出九品那一步,踏入宗師之境,他一騎當先,面無表情,行速極快,率著這樣一只隊伍,掠行在仙島之內。

  頗有些肆無忌憚的意思。

  棋圣大人并沒有出來迎客,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沿途所經過的諸多洞府,居然也沒有一位弟子出面,對這位“行為不敬”的外來客人出手阻攔。

  南海有南海的道理。

  拳頭再大,來了南海,也要遵守棋圣的規矩。

  鐘家男人面色看起來沒有什么表情。

  無喜也無悲。

  但若是仔細去看。

  這個男人的眉尖不再是平拉,而是微微下壓,一路上抿緊了嘴唇,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不曾進食和喝水,即便修為踏入宗師之境,面色也有些慘淡。

  他的紅袖有些顫抖。

  兩只手拖行在后,因為速度極快的原因,幾乎平行于地面。

  攥拳。

  像是憤怒。

  又像是焦急。

  他迫不及待的想趕到終巍峰上。

  好在這段距離并不算太長,所有的禁制全都為鐘家男人打開,一路暢通無阻,鐘玉圣踏上終巍峰洞府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棋圣大人已經等在了山頂。

  魏奇站在那副巨大棋盤之下。

  他的背后,葉十三推著公子小陶的輪椅,南海門內的弟子,沒有一位缺席,此刻都安安靜靜站在師尊的背后。

  鐘家男人的到來,打破了終巍峰已經有了小半個時辰的沉寂。

  洞府之外。

  擺著一口棺材。

  鐘家男人藏在大紅袖里的拳頭死死攥緊,青筋畢露。

  只是無人看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望向這口石棺。

  石棺上并沒有落塵,棺材里一直住著那么一個人。

  算了算。

  好多年過去了啊。

  鐘玉圣抬起頭來,望向棋圣。

  魏奇沒有看他。

  這位老宗師眼神里的光芒早已經黯淡,消弭,此刻便與一位尋常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

  南海近來持續的大雨。

  南海門內的所有弟子,沒有人撐傘。

  全都以一襲黑衣出席。

  今天是一場葬禮。

  鐘二的葬禮。

  鐘玉圣抿了抿唇,他看到了終巍峰山頂之上,有許多熟悉的身影。

  不僅僅是北魏,還有齊梁。

  當年在洛陽見過一面的齊梁小殿下,還有北魏的龍雀郡主,西關的江輕衣,任平生,都在終巍峰上。

  家國天下事,人死萬事空。

  如果沒有鐘二,這些人都會死在荒域。

  所以在這口棺材面前,沒有人開口說話,沒有人配刀帶劍。

  鐘玉圣趕到了南海,趕到了這場葬禮。

  他的速度極快,身后的人馬過了半柱香功夫才趕到終巍峰山頂。

  第一個趕到的妖族老宦官,看到那口石棺,連忙止住腳步,瞇起眼轉過身子,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紅唇雪膚的老妖宦貓腰前行,來到鐘玉圣身旁。

  他奉著大命而來,要接江輕衣趕往西關,場間一片死寂之中,他將目光不露痕跡的投向了江輕衣的西關一方。

  青石在石棺旁盤坐,輪轉佛珠。

  大雨磅礴。

  小和尚的聲音嗡然,在天地間飄散又消弭。

  這座江湖,有人生,有人死。

  千百年來,無數風流,或是埋在了地下,或是寫在了書里。

  都是如此。

  易瀟看到了鐘玉圣。

  只是此刻,他心底并無一絲火氣,也不生戾氣。

  如果換一個地方,自己與鐘家男人遇見,大有可能廝殺入骨,決出生死。

  齊梁,北魏,西關,三方能夠同時安靜的出現在一個地方。

  不爭不搶,便已經是極大的奇跡。

  若是南海圣會之上,還有棋圣大人所存的制衡心思,將三方打壓到了一個彼此之間不愿意爭斗的地步,此刻鐘玉圣率領人馬前來,便打破了平衡。

  這座江湖,無數風流,分為棺里,還有書里的。

  此刻出現在這場葬禮之上的人,過半要被寫進書里。

  即便是北魏齊梁開打,打到最后紅眼,雙方抵死交戰,一場戰役之中,也不可能投入如此多的高層人物。

  此時,書里人送棺里人。

  青石誦完經后,收斂青袍,揖了一禮。

  天地大靜。

  雨聲大靜。

  棋圣大人走至石棺前,放上一朵素白的小花。

  這朵小白花在風中搖曳,根部被元氣黏在石棺板上。

  有那么一些凄涼的意味。

接著便是葉十三推著公子小陶,然后是南海的諸位門徒,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江輕衣和任平生  一朵又一朵小白花,在鐘二的石棺上堆滿。

  藏劍山前的“水月洞天”,春秋前的八十九位老儒士身體抱恙,不便登山,便合力寫了一篇悼文,早先已經念過了。

  一片安靜。

  輪到了鐘家男人。

  鐘家是鐘二的本家。

  沒有人知道,鐘家還有鐘二這么一號人物。

  是了。

  自幼喪失雙親。

  又是將死之人,被送到了南海,吊著一線生機。

  鐘家對他已經很是不錯了。

  如果鐘家不把他送到南海,鐘二早就是一個死人了。

  鐘玉圣反復呼吸了好幾次。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從北魏趕到南海,一直未曾休息,可見他有多么在乎這場葬禮。

  可他看到了這口石棺,心底卻算不上有多大的波動。

  悲傷么?

  不是。

  難過么?

  沒有。

  鐘玉圣很多年前,在墨篆鐘家,也不過是一個閑人罷了。

  很多年前,八國戰亂之際,天下不太平。

  老佛爺握著鐘家上下所有的資源,鐘家之內,救人殺人,打壓提拔,都在一念之間。

  鐘家是老佛爺的一言堂。

  當時鐘玉圣并不討自己這位母親的喜歡。

  即便他已經嶄露頭角,被譽為和陶無缺一樣的妖孽。

  可越是這樣的人,越不討人喜歡。

  所以鐘二也不討鐘玉圣的喜歡。

  他越是打心底的討厭鐘二,越是發現了一個道理。

  為什么老佛爺那么討厭自己,卻依舊給了自己那么多的資源,給了自己一個謀篡鐘家的機會?

  他越是討厭鐘二,越是希望鐘二能夠活下去。

  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更出彩的自己。

  年輕的自己。

  鐘玉圣是個喪心病狂的男人。

  他親手殺了鐘家老佛爺,自己的親生母親。

  鐘玉圣閉上眼,腦海里閃過自己動手的那一天。

  老佛爺先是拼命掙扎,直至無力。

  在最后的關頭,瀕死的時候,老佛爺居然笑了。

  然后就此死去。

  鐘玉圣后來才知道,老佛爺年輕時候,原來也是一個瘋狂的人。

  他此刻站在鐘二的棺前,居然有些明白了那抹笑容的意味。

  那抹笑容的意味,像是后繼有人。

  更像是老佛爺在嘲諷自己當年的報應循環。

  鐘玉圣看著這口棺,他笑不出來。

  鐘二死了。

  鐘家現在還有瘋狂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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