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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亂我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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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府一家三代在老夫人房里談事,一般都是要緊的事。

  沐蓁的爹沐晟正在說話:“趙王是親王,很得圣上寵愛,而今連一個兒子也沒有。蓁兒成婚后就是趙王妃,只要生一個兒子,便是趙王嫡長子、將來必為親王。蓁兒一輩子都會過得很好。”

  她的娘陳氏似乎也看出沐蓁悶悶不樂,隨后也看著沐蓁柔聲道:“你年紀不大,不懂的事很多。人都會變的,你現在看重的東西,過幾年就會明白那是因為年少無知。聽爹娘的話,不會吃虧。”

  父母說話,沐蓁平時不會無禮地悶聲不答,但現在她卻甚么都沒回應。

  不知怎地,她感覺一點都不高興,心里悶得慌。不過她也沒忤逆頂嘴,這等事本來就該父母做主,所有人都是這樣,沐蓁沒有反抗的理由…爹娘先和她言語一聲,已經是很寵愛了。或許他們覺得女兒要嫁出去成為別家的人,甚至變得親王妃,便對待沐蓁就客氣得多。

  像沐蓁的弟弟沐斌,連來商議的資格都沒有,甚么都不知道。他才十歲,但要娶誰為妻,剛才祖母和爹娘已經決定好了。

  這時耿老夫人道:“皇帝既然派人下來說了,晟兒還能拒絕嗎?宦官聲稱是找你商議,但你不順著皇帝的意思,皇帝一定會不高興的。”

  “母親言之有理。”沐晟點頭道,“況且這對沐府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若是沐府與皇室、新城侯聯姻,沐家今后的境況會大為不同。兒子為何要忤逆圣上?”

  沐蓁聽罷,更不敢吭聲說出半個不字。爹娘也不理會她了,大概認為她害羞不好意思開口。

  耿老夫人沉聲道:“漢王大概是去年六月間走的,而今才二月間,聽說他快把安南國平定了…”

  沐蓁聽到漢王,耳朵也覺得靈了幾分,屏住呼吸聽著。她剛才一直低著頭,此時也忍不住抬頭看向祖母那邊。

  耿老夫人微微有點猶豫,回顧左右才終于小聲說道:“皇帝是不是擔心漢王在云南的勢力太大?”

  沐晟沉吟片刻,說道:“上午兒子忽然聽到宦官說起聯姻,也和母親一般想。不過后來兒子思前想后,覺得還有另一種可能。”

  “哦?”老夫人道。

  沐晟道:“圣上有四海雄心,有嫡子漢王能征善戰。于是圣上可能想把漢王用在別處…比如蒙古。如此一來漢王就要改封。云南地處邊陲,須得有人鎮守,如今建文君已崩,圣上可能又重新想起了沐家。”

  耿老夫人聽罷頻頻點頭:“這樣也說得通。”

  沐晟道:“不管怎樣,如今咱們沐家唯一的出路,便是得到朝廷的信任。此事母親和夫人都沒有異議,我便盡早回宮里宦官的話。”

  沐蓁的祖母、親娘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都頷首同意了。至于當事者沐蓁,似乎沒有太多說話的權力。

  她的小手緊緊捏著襖裙的衣角,有那么一刻,她的貝齒用力一咬、目光一凜,挺胸抬起了頭…但是剎那之間,她又重新無力地垂下了腦袋。

  那年母親帶著他們姐弟倆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那年父親留在家里、為了家眷束手待斃。沐蓁還記得父親那眼神中絕望帶著一絲希望的表情,畏懼憂心卻要為家人最后擔待的決心。

  沐蓁從來不覺得她爹絕情。她心亂如麻,有時候甚至覺得父母說的話,是對的。

  她不是沒有忤逆過爹娘,以前偷偷跑出去看戲、與表兄耿浩見面,都不是讓爹娘高興的事。但沐蓁沒有顧忌那么多,彼時總認為自己也能像《西廂記》里的崔鶯鶯一般…但后來的結果讓沐蓁明白,父母反對的事,多半本來就不是好事!

  饒是這么想,沐蓁的心情還是很消沉。

  家里人商量好了,便離開耿老夫人的房間。沐蓁連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都記不得了。她像喝醉了一樣,人完全是迷糊的…

  二月間春暖花開,云南的天氣十分明媚。屋子外的陽光明亮,沐蓁卻依然覺得天空好像灰蒙蒙的。連她尋常喜歡的花朵綻放美景,而今也嫌棄那紅的白的綠的枝頭顏色太繁復,叫人眼花頭暈。

  其實做趙王的王妃,還是做漢王的妾,本沒有什么可比之處,沐家所有人也從來沒考慮過。而且趙王休王妃,可能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沐蓁明白這種事多半都是父母做主,不能因此證明趙王薄情寡義。

  沐蓁卻說服不了自己,她心里很亂。自從沐府遭遇險境后,她就沒仔細想過私情,直到要嫁人的事擺在了面前。

  她心里藏著一件事,那次私見漢王,在他面前脫了衣裳。沐蓁想起時,臉立刻又開始發燙…漢王承諾不說出去。因為如此,才放不下漢王、如此抵觸剛被提起的趙王?

  那件事原本只是個交易。雖然沐蓁也很看重清譽,但僅僅因為這樣,就一定要一輩子委身于他。似乎并非如此。

  沐蓁想起了很多凌亂的片段。最先映入腦海的是最近的一次邂逅,漢王出征安南前,在沈園與她爹談過一次話。漢王認真地說要為天下萬民作想,沐蓁了解她爹不信這種話;沐蓁卻相信漢王的眼神。

  那種奇妙的感覺再次涌上了沐蓁的心頭,她不僅感受到的是仁義和同情,還有讓人敬畏的東西…

  還有那次糊涂的“獻身”,沐蓁想起來非常羞愧,但彼時她竟然并不難受。漢王的目光充滿憐惜、很溫柔。想到這里,沐蓁更覺得自己很不要臉,胸口也“砰砰砰”地發出了聲音。那時漢王很快把目光回避了,他的驚訝和擔心,抬起手想幫她撿起衣裳的動作,仿佛列列在目。

  恍惚之中,沐蓁又仿佛身在梨園樓上…漢王用手握住了刺客的劍鋒!那堅定而沉穩的大手,滴著血。沐蓁至今想起也是一陣心悸。

  不知從何時起,她就覺得在漢王身邊非常安全,非常放心。她記得那些安心的感覺,也記得那些溫柔的眼神…想到要做親王妃,也無法讓她不失落;因為一旦做了趙王妃,她就再也感覺不到那種安心和溫柔了。

  于是回憶時,第一次相見的平淡,也顯得那么有趣起來。沐蓁那時還以為自己女扮男裝能糊弄他,傻傻地煞有其事自稱小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數年前無憂無慮的光陰。沐蓁想起各種往事,一邊抹著淚,一邊獨自笑出了聲,心還痛得難以自持。

  這時她才明白,她根本不需要去尋找緣由、去苦思自己為何會這樣。那次清譽受損,她以為自己是為了沐府全家在犧牲自己;但是,若非心里早已有那個人了,她真的做得出來?

  沐蓁以前對耿浩上心,是因她早就知道、她和耿浩有婚約;而且太喜歡《西廂記》的戲,她向往戲里那種美好的場景,仿佛是在模仿戲里的故事。

  朱高煦闖進來,卻叫她毫無準備。一切都悄悄地開始、進行、結束,沐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什么時候開始慢慢改變的…

  人若是可以只想著自己、若是可以自己做主,那該多好!

  …西平侯沐晟已經迫不及待地,與宮里那個宦官再次見面了。

  倆人分賓主坐定,沐晟便故作從容地說道:“沐家的人,都說不可辜負了圣上的隆恩,我以為然。萬不敢拒絕圣上恩澤。”

  宦官淡然地笑了笑,點點頭道:“咱家明白了,明天就離開云南,回京復命。”

  沐晟道:“公公好不容易來一趟云南,我派人陪著公公四處走走,過幾天再回京也無妨。”

  “西平侯好意,咱家心領了。皇爺的差事要緊。”宦官擺擺手,沉吟片刻似乎還有話要說。

  沐晟看在眼里,沒有馬上吭聲。

  果然宦官開口道:“咱家早就知道西平侯會如此答復。”

  沐晟道:“是。我并不猶豫,只是想告訴母親一聲。”

  宦官又道:“那不如送令公子到京師住陣子何如?公子在京師,正好可以與皇孫作伴,一起讀書騎馬,就像當年黔寧王與懿文太子(朱標,永樂元年改謚“孝康皇帝”為“懿文太子”)一般親如兄弟,也是一樁佳話。”

  宦官越來越客氣了,一副討好的口氣笑道,“若是能遇見張輔的千金,彼此還能先認識一番,哈哈!”

  因為宦官一臉笑容,沐晟也笑得很難看…他心里馬上如同明鏡似的。

  什么作伴,沐斌去京師根本就是做人質的。沐晟由此猜測,漢王可能真的會被改封,遷出云南;到那時沐晟在云南獨大,所以才有必要先送兒子去京師為質!

  沐晟有點舍不得,斌兒才十歲,仍不太懂事。沐晟不怎么放心他出遠門。

  但事已至此,還有甚么選擇么?送沐斌去京師,可能會來一道圣旨了。沐晟覺得猶豫也無濟于事,當下便點了點頭,昧著心道:“這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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