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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答案

無線電子書    大道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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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向晚。

  無論再如何漫長的一天,也終有暮落之時。

  謝云渡掉落在脆軟的枯黃草地上茫然地仰望天空,恍若隔世。

  周圍喧嘩聲漸起。人們依舊活著,再大夢一場便是明天。明天也活著。

  深深的疲憊席卷而至。謝云渡幾乎就想這樣閉眼睡過去,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覺,醒了就會發現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全是假的,根本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謝云渡便閉上眼睛了片刻。

  然后他猛地挺身一躍而起,快步向那片人群走去。

  春江回暖,深冬早已過了。

  風中淡薄的水汽籠上衣襟之時,已不復當初寒意,唯剩下傍晚時分的這片土地還留著沁骨的涼。

  楚鶴意撩起衣擺,獨自面朝古戰場消失之處跪了下來。

  “沒想到,到了最后,”鈴子在他身后停下,語氣略顯復雜,“還是你算對了。”

  她挪步,彎了彎腰,將那一枝花放在楚鶴意膝前。潔白無瑕的花瓣在黃昏暗影下蒙上一層陰翳,就像舊日的顏色。

  “不,”楚鶴意閉著眼睛道,“我算錯了。”

  “哪里錯了。”鈴子唇角帶著涼薄的笑容,“那個人走到了懸崖邊,最后卻又走了回來。哪怕經歷了那一切,他也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甚至遠比你想得還要高尚。現在一切都如你所料,他殺了承淵,而我們所有人都活下來了。楚鶴意…”

  女子在他耳邊道:“你是我們之中最大的功臣啊。”

  楚鶴意道:“滾。”

  鈴子不以為意地一笑,抬手將飛鳳簪插入發間,“想保住你那些小秘密,就好好與我說話。”

  楚鶴意看著那支白色之花,淡淡道:“也祝你夜里睡得安穩。”

  鈴子笑了笑。

  “今日沒誰心情好,話不投機,就不聊了。”

  她轉過身,視線在謝云渡身上頓了頓,又移開。

  “我回宗了。”鈴子道,“如果這么做就能讓你覺得心安,那你就繼續在這里跪著吧。”

  楚鶴意沒有再答。他聽著鈴子的腳步漸漸走遠,另一人在他身邊停下。

  “豎一道結界吧。”楚鶴意道,“我現在做不了。”

  謝云渡這才發現他竟然修為盡散。

  依言用結界隔絕外界探查后,謝云渡遲疑問道:“你…還好嗎?”

  楚鶴意平靜道:“你就不問我為什么?”

  謝云渡沉默片刻,道:“我只知道,他若已經決意去做,任何人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你也影響不了什么。”

  楚鶴意垂下視線,道:“我一直以為他有辦法活下來。”

  所以那一日他才會用那樣的方法,推了那個人一把。

  ——但如果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他還會做同樣的事嗎?楚鶴意問了自己,卻無法回答。

  謝云渡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記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楚鶴意,道:“你有特殊的方法能知道他的安危。”

  楚鶴意道:“我有。”

  不等謝云渡再開口,他已繼續道:“現在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是什么,”謝云渡猛地上前一步,“我問你那個方法到底是什么!”

  楚鶴意卻并不回答。

  他判斷的方法是他們秦門的大預言術。每一代,大預言術在世上只會有兩個傳人。陸啟明曾在他識海留下傳承印記,若陸啟明還活著,那印記便只是印記而已。但就在不久的之前,楚鶴意卻已經得到了這份傳承。

  “抱歉,”楚鶴意道,“無可奉告。”

  “楚鶴意?!”謝云渡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么說,“是你自己讓我設結界在這里,現在你又不愿意說真話?”

  “我說的已經夠多了。”楚鶴意平靜道:“謝云渡,你與我素無交情,他雖愿意信你,我又為什么?”

  “…算我求你,”謝云渡懇切道,“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必須要知道,不管是什么。”

  楚鶴意微嘲道:“那你可敢告訴我你這兩個月為何從未現身?你敢毫無隱瞞?”

  謝云渡毫不猶豫道:“可以!”

  楚鶴意淡道:“那你就說。”

  “我是因為那天——”

  謝云渡是先急切地開了口,才陡然想起一事。

  楚鶴意聽他突兀停下,卻沒有回頭。

  “你看,就算坦蕩如你,也總有難言之隱。”楚鶴意無聲笑笑,道:“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就到這里吧。”

  謝云渡急道:“但我真的…我不是因為我自己!”

  楚鶴意低吼道:“我就是嗎!”

  他一貫冷靜得近乎冷漠,這句話卻驀然說得重極。謝云渡呆了呆,也跟著沉默下來。

  最后謝云渡低聲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楚鶴意倦怠地闔了闔眼,道:“你想問,就去繼續問別人吧。”

  “楚鶴意!”謝云渡心里的氣騰一下就涌了上來,怒道:“你有話能不能直說!”

  “你自己不愿相信,就總能找到他還活著的證據。”楚鶴意冷淡道:“去找吧,繼續。”

  謝云渡胸口猛一陣起伏。他定定看了楚鶴意兩個呼吸,一手揮散了結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楚鶴意平靜跪坐原地,閉上眼睛。

  “如果你接下來準備去問靈盟的人。”他淡淡道:“我聽季牧說過,他之前身上最致命的傷處,就是出自鳳玉衡之手。”

  謝云渡一頓,沒有再問。

  他急促地加快了腳步,轉瞬走遠。

  傍晚的天落得很快。

  剛才看還留著一片昏白的余暉,眨眼卻已是夜里了。

  謝云渡想著楚鶴意說的話,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希望楚鶴意是出于什么別的原因說了謊話,卻又清楚不可能,因為這種事他隨便問個其他人就能印證,楚鶴意有何必騙他?可如果這是真的,就算謝云渡明白那多半又是承淵作的惡,想想還是覺得難過。

  但無論如何承淵已經死了——這是謝云渡親眼所見;所以他的選擇依舊是,就這么直接去找鳳玉衡來問。謝云渡想的是,若鳳玉衡一直受制于承淵,說不定他知道的還會更多。

  而鳳玉衡也很好找。

  他是這一次古戰場中有數的強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鳳玉衡就獨自站在原地很久都未移動,也絲毫沒有遮掩修為氣機,壓得他身邊空處一大片空地、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謝云渡用神識隨便掃過去,鳳玉衡的存在在他眼中實是醒目極了。

  找到了人,謝云渡運起身法就徑直往那邊去。而他越是靠近,心中就越是跳得厲害,忍不住一再拼命地加快速度。

  他竟然在那個方向依稀感知到了陸啟明的氣息!

  在鳳玉衡手中有著一盞魂燈,如藤蔓結纏。燈臺之上燃著三簇潔白的靈魂之火,在夜幕之下熠然生輝。

  謝云渡的視線連一瞬都無法從那盞魂燈上移開,他迫不及待地奔了過去,正想開口去問。但等到他當真到了鳳玉衡面前,謝云渡才失望至極地發現,那上面的魂魄根本就不屬于陸啟明!

  可謝云渡剛剛感知到的又不是錯覺,那他熟悉的那種氣息又是從何而來?

  謝云渡目光移轉,看到的卻是鳳玉衡另一支手上握著的長頸玉瓶。他著實愣了一下,因為他一時沒想出來在什么情況下陸啟明的氣息會從一支瓶子的透出來。

  謝云渡本來并未起疑心,但鳳玉衡的反應卻極為異樣——他就像是很怕人靠近一樣,連視線都立刻回避過去,倉促轉身就走。

  “等等!”謝云渡一把拉住了他手臂,急急追問道:“你拿的這是什么?”

  鳳玉衡卻依舊久久難以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他順著謝云渡的視線看向手中玉瓶,眼光驀一驚顫,近乎倉皇失措地將玉瓶收入納戒。

  隨著他的動作,陸啟明的氣息在謝云渡感知中徹底消失,只余魂燈中晃動的陌生魂魄。

  謝云渡直覺著不對。

  “那瓶子里面,”謝云渡不容閃避盯著鳳玉衡的眼睛,一字字問道:“裝的到底是什么?”

  鳳玉衡面色白了白。他揮袖將謝云渡拂開,一語不發地騰空就走。

  謝云渡不敢置信地看著鳳玉衡迅速離古戰場遠去,停了片刻才想起拔腿去追。

  “讓開!”鳳玉衡聲色俱厲。

  “你,”謝云渡問他,“你這就走了?”

  鳳玉衡不耐至極,重復道:“讓開。”

  謝云渡想不通他為何如此。

  “你難道就不在這里再等等?你…難道不打算再找找啟明嗎?”謝云渡又是震驚,又是不解,“就算他一直流落在外,從來沒有回去過,但他也是鳳族,你也是他在這里唯一的血親了…你就直接要走嗎?”

  鳳玉衡僵住,牙關緊咬。

  謝云渡道:“你至少告訴我那瓶子里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別的什么?”

  鳳玉衡面色愈加蒼白,卻再次繞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謝云渡,繼續向遠行去。

  “鳳玉衡!!他現在都…”謝云渡實在說不下去,“他生死不知,你就什么都不管?就連說句話都不行?”

  鳳玉衡僵硬道:“這是我們鳳族的家事,與你一外人何干?”

  謝云渡忍無可忍地拔了劍。

  鳳玉衡冷然道:“你要與我動手?”

  “無論如何,”謝云渡定定道:“你也要告訴我那瓶子里為什么會有啟明的氣息。”

  兩人正僵持間,卻被另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打斷。

  “三叔!”

  鳳玉衡頓時不自然地停住,反而是謝云渡先聞聲望向了她。

  謝云渡從前并未見過,此刻卻立時猜到了她是誰。且不提那一身獨屬于鳳族的通透靈氣,單單是看她與鳳玉衡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便會知道這姑娘也是鳳族王族的血脈。

  她是鳳族的圓嘉,鳳王長孫。

  古戰場出了這么大的事,鳳族怎么可能不管不問。里面的人一直沒有音訊,消息也無法傳達,鳳圓嘉就一直替鳳族守在古戰場界幕之外。這一等就是數月。

  她剛剛過來的時候,恰好聽到了謝云渡的最后一句話。

  “三叔,”她問鳳玉衡道:“你們在說什么瓶子?”

  古戰場界幕重新打開之后,鳳圓嘉看到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出來了,便料想定然是承淵的事情已經順利解決,所以她過來的時候眉眼微帶著輕松的笑意,只覺得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問出話時聲音也柔和。

  但就是這么簡單的幾個字,卻令鳳玉衡驟然虛弱下來。

  鳳玉衡知道,他已經再也無法逃避了。

  其實到現在鳳玉衡依舊對眼前發生的事充滿懷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在他的記憶之中,他分明早已回到鳳族了半年之久。

  那天之后,鳳玉衡不得已帶著元昭的魂燈與…與那個玉瓶一路往回走,早已徹底離開了古戰場,回到了鳳族。他用魂燈補全了元昭遺失的魂魄,也用鳳凰真血救回了妹妹泠如。幸而上天眷顧,后來啟明也活著回來了。前不久,他剛剛為啟明找到了療傷所需要的最后一株靈藥。所有人都在,所有的噩夢都終于結束了。直到那一刻,鳳玉衡心中的陰影才終于漸漸釋懷淡去…

  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嗎?!

  可直到那場業火將他驚醒,鳳玉衡才痛苦至極地意識到之前那么圓滿的一切竟全然是承淵困住他的幻覺,那竟然又是承淵惡意戲弄他的手段!

  這又讓鳳玉衡如何接受。

  他一直想找到證據,想說服自己這才是假的,他應該再次醒過來,再次回到之前。

  但閉上眼睛,鳳玉衡卻再也無法忘記那孩子就在業火中——就那樣煙消云散的那一幕。

  即使承淵也死了又如何?鳳玉衡根本無法面對幻夢破碎后的這一切。

  鳳圓嘉站在一旁打量著他的神情,臉上的笑容也很快隨之消失。她已經從中察覺了某種不祥,忍不住目光往后劃了一下。

  她之所以會先過來,就是想早一步知道事情如何,也好做出應對。但現在…

  “啟明在哪兒?”一個人從后面沖了過來,“啟明怎么沒與你在一起?!”

  他是如此急迫到忘乎一切,幾乎打翻了魂燈。

  鳳玉衡心中一驚,下意識就側身護住燈火把他推開,片刻后才逐漸意識到這男子有些面熟。

  男子身形消瘦之極,面色也憔悴得如同大病致人,卻完全顧不上自己,即便被鳳玉衡推得狼狽跌倒也毫不在意。他只記得再次撲過去拉住鳳玉衡反復地問,雙手抓得極緊,仿佛這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鳳玉衡這時卻渾身僵硬,他只能先彎下脊背勉強護住元昭的魂燈,無法再說一個字。因為鳳玉衡已經想到了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就是妹妹泠如當年執意要嫁的那個中洲人,也是…啟明的父親。

  鳳玉衡神色慘白。

  陸展看著他不斷躲閃,腦海被天塌地陷的預感逼成一片空白。

  “他到底在那里,你沒看到他嗎?”陸展近乎乞求地盯著他,雙眼熬得通紅,“啟明到底在哪里,你說啊!!”

  鳳玉衡張了張口,說不出聲音。

  “不要急,”鳳圓嘉已經察覺魂燈上竟有元昭的氣息,便先上前替鳳玉衡接過來,穩穩地拿在手中。

  “我看大家都平安出來了,想必承淵之禍已經解決。”鳳圓嘉把聲音放緩,低勸道:“啟明也未必一直與三叔在同一處。”她看陸展情緒稍微收斂,方又望向鳳玉衡,輕聲問:“三叔,你最近一次見到啟明是什么時候?”

  鳳玉衡耳鳴得厲害,腦海全然一片混亂,他下意識就答了:“剛剛…”

  鳳圓嘉卻從未見過他這樣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中早已揪緊了弦。她強笑道:“那,那然后呢?該不會…承淵還活著嗎?”

  鳳玉衡渾渾噩噩地想起了再往前的那一幕。似是有那么一段時間,業火忽然轉弱,他中途有短暫地醒了片刻神志,就看到遠處中央,那兩個少年坐在龐大的廢墟之上——那時他第一次同時看見啟明與承淵。再然后就是…

  鳳玉衡道:“承淵死了,沒有了。”

  “…那就好,”鳳圓嘉試著問:“然后呢?”

  “然后,”鳳玉衡道,“就…然后就,就出來了。”

  “三叔,”鳳圓嘉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她問:“你明知道我們問的是什么。你剛剛還見到啟明了,不是嗎?”

  鳳玉衡道:“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陸展再也忍不下地一把拽住了鳳玉衡的領口,狠狠一拳就砸在了他臉上,“我就問你一句話!你他媽就連一句人話都不會說?!”

  鳳玉衡的修為遠高于他,卻連用真力擋開這一拳都不敢去做,只是臉色慘然地任他拖拽。

  “…我真的不知道,”鳳玉衡喃喃道:“這是真的嗎?…承淵一直用幻境困著我,我以為,我還以為…”

  “你不是不知道!”謝云渡冷冷道。

  他實在是忍不了心里窩的那一口郁氣。鳳玉衡說的不錯,他確實只是個外人,什么都不算,所以之前他們說話,謝云渡連話都不知道怎么插。但他還是再也忍不了,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恨聲道:“鳳玉衡,你明明就是心中有愧!”

  一語出,陸展與鳳圓嘉同時回頭,目不轉睛地盯住了謝云渡。而鳳玉衡卻發著顫低下了頭,仿佛是等著最后那一聲判罪的死囚。

  “我原以為你只是受承淵控制才不得以傷了他,但現在看來,你做的根本不止如此!是我想得太容易了。”謝云渡冷笑道:“還有那瓶子里到底是什么,你一直遮遮掩掩…你們自己去問他吧!”

  看著鳳玉衡神情愈發慘無人色,謝云渡心中說不出地涌上一陣報復的快意,就好像終于替他出了一口氣一樣。

  但那點微弱的快意轉瞬即散,在他滿心悲憤中根本無濟于事,只是徒徒提醒著他那個事實。就算能出了氣,報了仇,可如今他人都已經…

  謝云渡硬生生在腦子里掐斷了這句話,轉身離開了身后繼續發生的那些混亂。

  說不定呢?

  謝云渡找了墨嬋,找劉松風、青衣,還有死而復生的秋澤與顧之揚,甚至更早以前,曾經在他面前被承淵殺死的宇文靖陽。他們想要再次找到古戰場那道消失的界幕,反復嘗試,無果。

  謝云渡找了一切與陸啟明相關的人,無論認不認識都逐一去問,試圖發現任何可能的線索。但最終,除了漸漸意識到很多人都在做與他相同的事以外,謝云渡一無所獲,只是一點一滴地拼湊出更多令他心意難平的真相。

  后來鳳族的那些人忽然要走,十萬火急的樣子;謝云渡看出他們是得了鳳族的傳訊。他追過去找到鳳圓嘉懇求相告,意料之中沒有得到答案。但是看她神情,謝云渡便已知道那絕不會是什么他想要聽到的消息。

  再后來…

謝云渡也不知道他還能怎  么辦了。

  他隨便在一處高高的枝梢坐下,無意識地看著下面的晃動人影,漫步目的地聽著他們說話。聽到的大都是毫不相關的東西,或者是后知后覺的喜悅;畢竟他們都活了下來。這好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最開始這里還有很多人,漸漸地離開的越來越多,到后來就一個都不剩下了。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夜幕下的樹影搖曳在荒原之上,不遠處的松江水波光粼粼,無聲倒映著天上星河。

  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一只手在眼前搖晃,讓謝云渡回過神來。

  他低低應了聲,道:“老白。”

  白虎化作人身,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個樹杈上,靜靜看著他,神色難過。

  “回去吧。”老白對他說,“這里就剩咱們兩個了。”

  謝云渡不說話。

  “走吧。”雪白的童子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你最后不是也看到了…就算再等下去,又能怎么樣呢?”

  謝云渡默然垂目看著地面,半晌道:“但我不能走。”

  “為什么?”白虎的目光透著天然的迷惑,問道:“我知道你很喜歡他,我也很喜歡。但是現在都已經結束了,你為什么還要做沒有用的事?”

  謝云渡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一個字。

  他看著童子的眼睛,卻又痛苦地低下了頭。

  謝云渡其實很想與人說話,找誰幫他出出主意。身邊的白虎畢竟還是一只年幼的妖,他心中的焦灼無法共通;但就算可以,謝云渡也不能說。

  老白一直無法理解他為什么這樣煎熬,而謝云渡卻不能將事實說出口。

  ——因為陸啟明曾經交給他了一個秘密。

  謝云渡知道這個秘密必然事關重大,但他猜不出它究竟有多大。因為謝云渡甚至還根本不知道那個秘密是什么!

  那一天,在謝云渡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個玉簡的那一刻,老白以為什么都沒有發生,謝云渡卻聽到了一句話——一句陸啟明唯獨留給他的話。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謝云渡苦思冥想,卻根本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什么不能讓人知道?

  陸啟明指的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不能讓別人知道?

  某一件事?一個人?一件東西?還是別的什么?

  但陸啟明并沒有給他說過任何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謝云渡反復回憶,把他們相處時交談的每一個字都拿出來反復地想,卻還是覺得沒有。

  難道啟明他其實暗示過?只不過是自己腦子太笨了根本理解不了?

  陸啟明唯一給過他獨一無二的東西就是劍道。可是這件事本身早已不是秘密了。難道他指的是不能把劍道傳給別人?這個聽上去不像是那回事啊。

  謝云渡無論如何都解不出答案,直到古戰場的最后一刻。

  他一直很想找個更聰明的人尋求幫助,但亦因為這句話本身,他只能自己想,連老白都得瞞著,更別說是去問其他人。

  這句話反復回蕩在謝云渡腦海,已經成了他的心魔。

  謝云渡日想夜想,一刻也不敢停地想,想得想吐,想得五臟六腑都擠作一團。

  但他還是不知道陸啟明到底指的是什么,到底需要他做什么。

  謝云渡甚至懷疑會不會是因為自己錯過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才最終導致…

  他的死去。

  再次想到這種可能的一瞬間,謝云渡呼吸窒住,面色慘白,幾乎要坐不穩從樹上掉下來。

  他之前說鳳玉衡心中有愧,其實他自己更何嘗不是!他簡直愧疚得都要死了,他真的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老白看著謝云渡依舊呆坐著沉默,只好繼續勸他道:“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師兄師姐難道就不擔心?回去吧。”

  謝云渡根本沒有聽到。

  “謝云渡!我給你說話呢!”老白實在受不了他這幅樣子,站過去大力晃他肩膀,“咱們回山吧,回桃山!”

  謝云渡茫然地重復道:“…回山?”

  白虎點頭說:“不管怎么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還待在這里有什么用?咱們回去,給你師兄他們報個平安。”

  謝云渡忽然抬手,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老白霎時被他驚住,忍不住大聲道:“你干什么啊?!”

  “…我不配,”謝云渡把臉深深埋入手掌,“都怪我!全都怪我…怎么辦,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為什么就這么無能?蠢笨透了,無可救藥至此,才連一句話都聽不懂。

  謝云渡簡直恨不得以死謝罪。

  白虎震驚地看著他,完全不能理解他何至于此。但被他嚇了一跳之后,老白也不敢再說錯話招他,只能繼續訥訥坐在旁邊等。

  謝云渡默不作聲了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老白。”

  謝云渡忽然道。

  童子看向他。

  “你先回去吧,也替我給我師兄他們說一聲。”謝云渡低聲道,“我要再想想,我還得一個人再想想。”

  “好吧…那你就先在外面散散心吧。”

  頓了頓,白虎又問,“那你打算多久回來?”

  “我也不知道。”謝云渡說。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臉頰,打起精神。

  “我就是覺得還得在沿途再走走看…還有這里也得再等段時間,我再回來看看。”謝云渡道,“我也說不準多久。可能十幾二十天我就忽然想出來了,可能好幾個月,半年,或者一年,兩年,我也不知道。”他說,“但你現在就讓我這樣子回山,我做不了。”

  “好吧,我知道了。”童子有些不情愿地應了,道:“那我在桃山在等你幾天,你要總是不回來,我就先回去族里了。”

  謝云渡低聲道:“對不起。”

  “算啦。”

  童子嘆了口氣,雙手一撐自樹上躍下,重新化為白虎。

  老白就簡單朝謝云渡擺了擺尾巴,動身返回桃山。

  他也走了,這里便真的只剩下謝云渡一個人了。

  謝云渡在原處獨自默默坐到天亮,終是也起身離開了這里。

  就像他與老白說的那樣,他一直留在沿途的附近,到處走走逛逛。

  只不過謝云渡修為比從前高了許多,他有時順著初春的暖風一路往南方走,一不留神就走過了山脈與平地,到了臨海的邊緣;發現自己跑得太遠了之后便又回來,再去古戰場原先的位置看一看,等一天。或者時不時拿出陸啟明留給他的那枚玉簡,搖搖晃晃,卻總沒什么反應。

  失望過后,謝云渡就格外忍受不了那里,所以又反復起身離開,再去遠處休息一會兒。

  在附近轉得久了,他也發現了自己喜歡的地方。

  如果一直往南,過了海岸線也不停下,一直走過一片又一片島嶼,等到連島嶼都很難見到的時候,就是一望無際的天與海,仿佛世界之極。到三月中下的時候,日光暖融,謝云渡就一頭扎進海里,漂浮在海面上睡覺,睡醒了喝一壇酒。他有時會忽然想耍幾把劍,但等到冬夜出鞘握在手中,就會酒醒,再默默把劍放回去。

  然后又喝酒。

  謝云渡納戒里的酒壇子原本很多,但久而久之,他最近已經要翻翻找找才能撥出來一個了。

  有一日,謝云渡將酒壇子拎在手中的時候,本來下意識去揭酒封,卻半晌沒摸到。他覺得這手感不太對,知道自己許是拿錯了,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去瞄。

  “這什么玩意兒?”

  謝云渡瞄了好幾眼,愣是沒想起來自己納戒里什么時候放著這么一個——

  …一個什么?

  他愣了愣。

  謝云渡雖然腦子還混沌著,胳膊已莫名其妙地換了姿勢。從單手拎著變成了用兩只手來捧。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謝云渡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得溜圓,屏住呼吸,神情茫然而震驚至極。

  “…?——等等?!!!!”

  謝云渡被雷劈到了一樣猛地彈起來,身子一骨碌挺直,又忘了自己其實是在海面漂著,這一通亂喊亂動立刻被灌了好幾大口海水,嗆得差點沒沉下去。

  但這些都不重要!!全都不重要!!!!

  謝云渡心臟開始劇烈狂跳。

  他直接把海水給咽了,什么都不管了,只一臉恍惚地把這件東西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捧好。

  這是一顆鳳凰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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