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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失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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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啟明看著對面的年輕人,目光中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只有帶著思索的平淡審視。經過最初短暫的意外之后,他很快在腦海中推斷著發生在青衣身上的過程。

  上次見時青衣還仍是一個身無修為的凡人,但畫道修行本就講究機緣悟性,一朝頓悟即可步入超凡。何況他又是被宇文暄挑選的人,只要那女孩想,縱使是毫無資質,也能轉眼堆砌出一個通天強者。而至于青衣為何能被宇文暄選中,天分實在其次,究其根本,則無非還是因為他與陸啟明相關罷了。

  從前陸啟明并不在意靈盟的那些人利用他身上的因果,左右與他無礙,又能幫助些人,心中不覺得是壞事。但這一次,他忽然就覺得有些厭倦了。

  識海空間中,承淵分魂感受著陸啟明那絕非佯裝的平靜,很快止住了看好戲的笑聲。

  “看著這一番物是人非,世事無常,”承淵不咸不淡地刺道:“我還等著你至少能談些感悟。”

  陸啟明早習慣了他的腔調,只問道:“你還知道些什么?”

  承淵就笑,“我為什么要好心告訴你?”

  “面對靈盟和蓮溯,”陸啟明靜靜反問道,“你與我難道不是同一立場嗎?”

  承淵有些不敢相信這是陸啟明會說的話。

  但這畢竟是承淵一直以來都認同的事實。

  “宇文暄之前曾來找我,”沉默片刻,承淵道:“不過她不敢真身進入古戰場,便是借助此人身體短暫降臨的。”

  陸啟明略想便知時間一定是他用過弒神訣之后,如此也解釋通了當時承淵為何急急離開;但他沒有點明。陸啟明轉念想起之前宇文靖陽找到他的目的,道:“也是來談條件的?”

  “不,”承淵譏笑道:“來殺我的——與你不同,他們可是怕我怕得要死,想必現在也認清了我絕不可能幫助他們的事實,所以一有機會就來試試…可惜想得太美,卻不夠那手段。”

  陸啟明未置可否,道:“她現在還能降臨嗎?”

  “你說呢?”承淵漫不經心道:“若早知道這個人你認識,我當初也不會省下殺他的力氣…該死!”他又感覺到血契印記的約束了!

  正是同時,季牧出聲問:“你熟人?”

  陸啟明回神,道:“以前認識。”

  那話音中盡是不加掩飾的疏淡,青衣怔怔地望著他,一時無法理解陸啟明為什么會對自己這樣冷漠。

  從宇文暄那里知道了一些事之后,青衣只想能盡可能地幫他些許,才不惜代價走到了這里。難道自己這樣做,卻反而讓他不喜了嗎?

  不,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青衣回想起剛剛看到的令他憤怒到極致的場景,心中頓時一寒一靜。再看少年,就越發覺出他消瘦了太多,以至于原本柔和的眉目都已變得鋒利,幾乎像是另外一個人了。尤其是眉心那一道刻印,在蒼白膚色的顯襯中愈發顯得紅若滴血;青衣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本能覺得從中透出一種令他心中極不舒服的氣息,近乎妖邪。

  青衣臨行前被宇文暄灌輸了很多需要他知道的東西,但畢竟時日太短,也終究不是他自己的積累,真正遇上的時候根本無法立刻調用。此刻青衣看著陸啟明,只覺心急如焚,卻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畫境破碎之后,喬吉便立刻返回季牧身邊保護。季牧本以為這會是一場兇險之戰,但看對面年輕人只因陸啟明一句話便神思不屬的模樣,唇角笑意忍不住加深了幾分。

  “這人是誰,到底與你什么關系?”季牧頗有興趣,故意道:“我若叫你去殺他,能殺得了嗎?”

  陸啟明視線垂下,道:“他一直以青衣自稱,我并未問過他本來姓名。數年前他落難時被我偶然救下,便認識了。”

  “還有后一個問題,”季牧笑道,“怎么不回答?”

  即便沒有抬眼,陸啟明也感覺得到另外三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并未停頓很久,如常續道:“以他的修為,若要離開我攔不下。但如果他不愿放棄,則可以一試。”

  可以一試?青衣身子下意識一僵。試什么…殺了他嗎?!

  季牧看著青衣愈發蒼白的臉色,再忍不住大笑出聲。他漸漸意識到這個年輕人似乎根本不知道陸啟明眉心那道刻印是何含義,那么明顯的血契標識,這人竟然不識得?

  想到這里,季牧心思一動,將自己的九弦刀自納戒中取出,笑瞇瞇地遞到陸啟明手中,道:“拿穩了。”

  陸啟明手指緩緩摩挲過漆黑刀柄冰涼的紋路,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對他有過救命之恩,對嗎?”季牧低笑了一聲,道,“既然這樣,干脆讓他現在就把這條命還給你,豈不更方便?你這就去好好與他商量一下吧。”

  陸啟明便抬頭看向青衣。

  青衣幾乎承受不住他淡漠至此的目光,縱使知道他本不可能這樣的人。

  “…”青衣張了張口,卻怎也念不出少年的名字,不知怎地說出聲的竟是許多年前對他的稱呼,“…陸公子,”他近乎是小心翼翼地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如果需要解毒還是…宇文她們一定也能幫上忙的。”

  “‘解毒’?”季牧近乎匪夷所思地看著青衣,他從未見過有如此天真的修行者,一時都要笑了,“你以為我是給他下毒了?我倒想知道什么毒藥能困得住他?”

  “你走吧。”陸啟明忽然開口。

  這是他今日主動與青衣說的第一句話。

  陸啟明動作極緩地垂下刀尖,將漆黑長刀以一種支撐的姿勢停在地面;青衣不敢確信他的語氣是否緩和了稍許。

  陸啟明靜靜說道:“你若想幫我,就現在立刻離開,以后也勿要再來找我。當做從不知道這件事吧。”

  “我…”怎么可能當做從不知道?青衣呼吸一窒。但他本是極不善言辭的人,更不知如何反駁,只能想盡辦法試圖讓陸啟明改變主意,道:“我說的是真的,無論是什么事,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你便先與我回去,可好?”

  陸啟明目光沉沉地在原處看著他。有一瞬間他好像就要說什么,青衣屏息等著他的回音,但他最終卻還是安靜下來,一個字也沒有說。

  季牧卻又笑了一聲,道:“下毒,下蠱,威逼利誘,那都是不安穩的法子,我可不敢用。”

  青衣眼睫顫了顫,心底忽然發起冷來。

  “血契——你認不出來,但總能聽說過吧。”季牧勾唇道,“我現在一句命令就能讓他死,何況是殺什么人…陸啟明,現在就殺了他!”

  “不可能!”聽到那個詞的瞬間,青衣只覺心臟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他難以置信到近乎失聲,發著顫道:“你是…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他絕不可能成功…!”

  陸啟明對上那道痛心至極的目光時,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恍神,旋即微微蹙眉。

  這是他在年少無憂時遇見的友人之一,也會令人自然而然地記起武院時那一段短暫光景。當時少年得意,過得好一派繁花簇錦,偶爾憂心的也盡是些無關要緊的小事。好在后來陸啟明便知道了,那樣的生活只不過是一張薄若蟬翼的皮,虛無得很。他那時甚至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現下想來已經久得仿佛隔世,即便回憶得起,也猶如是在看另一個人的人生。陸啟明心中無甚觸動,隱約還生出幾分煩躁。

  陸啟明不能確定承淵本體是否仍在附近看著,即便不在,也不代表承淵沒有另外手段看到這一幕。所以他寧肯遇上敵人,也不希望看到舊人——就像此刻情景,陸啟明既不可能真的去殺青衣,但也不能因此暴露隱瞞的一切而致使滿盤皆輸。

  更重要的原因是…

  僅僅稍一走神,陸啟明就不由自主地向青衣的方向邁出一步,又立刻克制地停住,額上頃刻冒出一層冷汗。

  …他好像出了什么問題。

  “你怎么了?”安靜了良久的承淵分魂忽地再次出聲。

  在別人看來,是陸啟明受制于季牧;但承淵卻再清楚不過,血契與陸啟明根本一絲聯系也沒有,陸啟明的異樣絕對另有原因。

  而陸啟明沒有回答。

  承淵揣摩著他不同以往的沉默,眼中陡然掠過一縷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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