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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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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的狂歡持續了整整一夜,到了最后,無論是操縱者還是力士,全都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就連手臂都抬不起來,只是每個人的眼里都毫無倦意,如果不是所有的成品已經一掃而空,他們就是用牙齒咬,也絕不會停下來。

  劉禹相信。

  這座城里的人們,壓抑了太久,太需要一場徹底的宣泄了,因此,他并沒有阻止,哪怕到了后來,炮火一遍又一遍地在沒有活人的土地上犁過,將那些斷臂殘肢,炸成血肉糊糊,永遠地留在了泥土里。

  “戰地黃花分外香啊,明年這塊土地,莊稼一定長得特別茁壯。“

  劉禹沒來由地嘆了口氣,苗再成等人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等到想明白了,無不是開懷大笑。

  歡笑聲傳染到了每一個城頭上的人,無論是守城的軍士、民壯、醫者、還是那些辛苦了一夜的婦人,全都站到了城墻上,往日里,為了躲避矢石,他們只能躲在城角下,何嘗有過如此暢快的時刻。

  辛苦勞作的一夜的婦人們來了,

  慈恩局那些醫者來了。

  就連能走得動路的傷者,也相互攙扶著,來到了城墻上。

  每一輪炮火,無論打中了什么東西,都會贏得他們的歡呼,男女老幼,無不如此,滿城的歡呼聲,甚至蓋過了爆炸的巨響。

  就這樣,一直到天氣慢慢亮起,城外的情形一覽無余,每個人都被眼前的所見驚呆了,劉禹也毫不例外。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城外還布滿了元人的營帳,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頭,那一排排高過城墻的木頭架子,如同噩夢一般,時時在提醒著城中的人,破城可能就在下一刻。

  而如今呢,外面的大地只有一種顏色,那是一種區別于泥土的深禇色,整個地面如同被鐵犁反復地犁過,一道道地往上翻,泥土中夾雜著無數的雜物,已經無法分辨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

  至于那些營帳,在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了,哪怕是炮火所及不到的地方,也是一片狼藉,燕子磯碼頭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已經無影無蹤,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城頭上出現了片刻的安靜,就連下面的炮手們,也都按摁不住好奇,紛紛走了上來,一個婦人呆呆地望著那種詭異的景象,突然從嗓子里冒出一陣尖利的哭喊。

  “我的兒啊!”

  在她之后,每一個人失去了親人的男女,無不是悲從中來,傷痛不可自抑地沖上心頭,這些堅強的母親、妻子、兒女,當初親手火化了親人的尸體,沒有在眾人面前流露出任何情緒,轉身便接過了他們的刀槍,義無返顧地站上了城墻,如今,面對著從天而降的勝利,再也難以忍受那種壓在心里的情緒,不知不覺,劉禹發現自己淚流滿面,滿城放聲痛哭的情形,比之前的狂歡還要震撼,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

  這是活人在告慰死者,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們的在天之靈安息。

  無論是悲傷還是歡樂,都屬于英勇的建康人民,他不想去打擾,想要趁人不備擠出人群,周圍的軍士,已經在那個老兵的帶領下,為他分開了一條通道。

  劉禹推脫不得,只能在他們的注視下一步步走下城樓,一路接受著人們的注目禮,即使沒有歡呼,他也能從這些眼睛中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無論是軍士還是百姓,無論是男是女,都沒有了對前途的絕望,從那一雙雙還帶著淚水的眼中,涌動著的,是喜悅,是希望,是堅定無比的信念。

  他已經讓所有人相信了,建康城,是韃子攻不破的,無論他們來多少人!

  劉禹默默地離去了,他不想再說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話語,城中的人們,需要的是休息,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炸藥的做法,你們都明白了,這個不需要當成什么秘密,因為韃子就算知道了,也沒有原料,所以一定要張貼在顯眼的地方,讓每一個制造者,熟練掌握,你們要做的,就是嚴格控制原料的保存,每一次消耗都要記錄下來,是誰領走了,過手的都有哪些人,一定要能做到追根溯源,這不是一般的武器,它將是我們克敵制勝的法寶,有了他,韃子再想像之前那樣從容圍城,便不可能,實際上,他們根本不知道,咱們的炮火究竟能打到多遠,就讓他們一次次地去猜,而你們。”

  面對著苗再成等人,劉禹說出了之后的計劃。

  “這一次,韃子估計被消滅了五到六萬人,這個數目,還不足以扭轉局面,他們依然會有兵力上的優勢,你們要趁著這段時間,用新的裝備,訓練城里所有的男子,等到下一次準備好,就不是,將他們轟走這么簡單的事了。”

  “撫帥要走?”張士遜首先反應過來,苗再成一聽之下,也是急切地看著他。

  “大宋不只一個建康城,還有鎮江府、常州,他們被圍也超過了四個月之久,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怎么能看他們不管呢?”

  劉禹也是無奈,原本他并沒有界入江南戰事的打算,就連建康城,也是聽之任之,因為對于那個名義上的朝廷,他并沒有任何忠誠,可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已的,如同這次意料之外的行跡,換成任何一個有點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無動于衷,要達到一個政治家的冷血,他還要修煉很久。

  忽必烈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合格的政治家,為后世的無數文人所推崇,然而對于不到一天之內所發生的一切,他只想要用上最原始的手段,否則,難以壓下心中的憤怒。

  誰能想到,一座看著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能攻陷的城池,居然會迸發出那么大的能量,更是讓他連夜后撤,狼狽不堪。

  此時,他親領的中軍已經退到了牛首山山腳下,侍衛親軍近五萬名怯薛歹,遮蔽了一切可能的路口,在他的身后,是一隊隊漢軍步卒,他們步履蹣跚、眼神不振、精神萎靡,就連旗幟都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這該死的江南氣候,一點風都沒有。

  在他的腳下,匍匐著一個漢人男子,身上雖然著了甲,頭盔卻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個匆匆梳就的發髻,聲音更是斷斷續續地,如訴似泣。

  “......大汗,臣等無能,為宋人所騙,他們是早有預謀啊,臣向忽刺出萬戶再三建議,要提防,可誰能想到,他們的攻擊,來得毫無預兆,又是那般迅猛,咱們......實在是擋不住啊。”

  何瑋聲淚俱下,一字一句地將事情發生的經過道出,說完了連頭都不敢抬,前營完了,逃回來的廖廖無幾,就連主將忽刺出都沒能幸免,他做為副將,哪里還有半分僥幸?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何瑋才聽到頭頂上的聲音響起來:“忽刺出死了,老阿瓦丁也死了,前營五萬多人,回回炮萬戶府,近萬人,還有前部的巡騎,五千之眾。活下來的,不到兩千人,何瑋,你知道么,方才朕讓人清點了一下,這兩千人,幾乎全都是伯顏的余部。”

  忽必烈的聲音顯得有些蒼老,聽到自己的名字,何瑋的身體抖得像是篩子一樣,連連嗑頭不止。

  “臣無能,臣有罪......”

  “你們知道是什么后果,你們知道他們會死,為什么事先......”

  忽必烈突然提高了音量,就像一個霹靂在他腦海中炸響。

  “不說?”

  “你們還逃回來做什么?想要等到下一次,再來一出,死里逃生么?”

  何瑋嚇得泣不成聲:“臣不敢,臣不敢隱瞞啊,陛下。”

  他一邊說一邊爬到忽必烈的腳下,也顧不得什么君前失儀,扯著褲腳哭喊道。

  “臣逃回來,就是為了告訴陛下,宋人的火炮,可以打出一千步遠,陛下的御營也在其中,臣不敢死啊。”

  “好一個不敢死,朕要是殺了你,豈不是寒了將士之心?”忽必烈發出一聲陰冷的笑聲,讓他心寒到了骨子里。

  “臣不敢,臣從無此心,臣丟棄部下,茍且偷生,請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看著那個不斷搖動著的腦袋,忽必烈厭惡到了極點,恨不能一把拔出刀,將他斬成兩段,可是他也知道,不能這么做,這個人的身后,站著一大群漢人世家,此刻全都在這帳子里,就在等著看他的處置。

  可要輕易地饒過,又是那樣的不甘心,就在兩難之際,一個身影匆匆地跑了進來。

  “臣郭守敬見過陛下。”

  忽必烈松了一口氣,抬抬手:“郭卿,此人說他救了咱們,你以為呢?”

  郭守敬一愣,不由得看了看周圍的將校,心知這是大汗需要自己,搭一個梯子。

  “巧了,臣正要說此事呢,方才,臣帶人去前頭看了看,有一些心得,正需要前營幸存的將士加以佐證,何將軍親歷始終,正是合適人選,臣斗膽,請陛下讓他戴罪立功,讓前營的將士們,能死得其所。”

  忽必烈氣鼓鼓地看著他,郭守敬絲毫不讓地執著禮,如此堅持了一會兒,他裝作無奈地搖搖頭。

  “你總是讓朕為難。”

  “臣讓陛下為難,才不會令天下為難。”郭守敬正色答道。

  忽必烈的神色放松了許多,輕輕擺擺手。

  “都聽見了,不殺了,都滾蛋吧。”

  “謝陛下。”

  一眾漢人將校紛紛跪下,感激涕零地恨不能立刻去死,何瑋更是叩得頭都腫了,與保住一條命相比,這點痛又算得什么。

  等他們通通出去,忽必烈才現出了一臉疲憊,身體無力地靠在榻上,輕輕地閉上眼睛。

  “說吧,有什么發現。”

  “臣仔細勘察過了,宋人所用的,并非尋常的震天雷,其威力至少高出數倍,更可怕的是,他們還在里頭放了這樣的事物。”

  郭字敬將一個紙包遞上去,自有宮人接過來,打開檢查了一下,然后才遞與忽必烈。

  那是一根尖利的鋼針,說是針不準確,因為它要粗得多,讓忽必烈驚異的,當然不是一根粗針,而是這種針,竟然是用精鋼制成,那可是連箭頭都舍不得的精貴事物!

  一種無法縫衣服的針,能拿來做什么?忽必烈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宋人是為了此戰斗,特意打造的事物,為的就是加大對人體的傷害,他們竟然奢侈至此。

  “每一根都是?”他有些不敢相信。

  “每一根都是。”

  郭守敬斬釘截鐵的回答,讓他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覺將那根鋼針緊緊地捏在手中,直到手指關節發白,都無法撼動鋼針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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