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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節 大魏皇帝之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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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衛律終于等到了從新江都那邊快馬送來的情報。漢朝人提出了一個讓衛律既高興又驚憂的要求——想要和談?可以!

  帝位必須去。

  換而言之,大魏皇帝是不能再當了。

  最起碼最起碼,不能再對外宣稱這一點。

  其次,衛律想給自己的太子求娶一位宗室公主的要求,雖然沒有被駁回,但也沒有得到同意。

  對方要求‘倘若貴國誠心尊奉天子,當表誠意’。

  這個誠意如何體現,他們一個字也沒提。

  但衛律明白,左右不過入朝為質、朝貢請封這些套路。

  此事,他是清楚的。

  畢竟,當年在長安,他可也算統治集團的一員,和三公九卿也曾談笑風生過。

  更緊要的是,大魏右皇帝,對如今那位稟國的大漢丞相,有著深刻的了解和認知。

  當年,弓盧水畔,被其打得夾著尾巴狼狽逃亡后,衛律就一直留心研究過那位如今的丞相的為人。

  西遷時,正是仗著這份了解,衛律才敢偷偷的與那位剛剛發動了宮變,掌握大權的漢室權臣私下里py交易,臨了又拉了烏孫人墊背,拖住了漢軍可能的追擊,讓整個西匈奴的殘余力量得以順利走出西域,隨后攻破康居,進抵溈水,滅亡月氏,最終于大梁立國。

  現在,再次遭逢曾經的大敵。

  衛律自然知道,如何與其打交道。

  也明白,那位大抵是不會對他趕盡殺絕的——滅了他衛律,那位丞相哪里去找這么好的借口和機會,繼續用兵身毒?

  難道連遮羞布都不要了,赤裸裸的以暴力來滅國并土?

  若是如此,他如何去說服國中士大夫?

  旁人不知道,衛律是很清楚中國士大夫的清高與潔癖的。

  那些家伙,嘴中動輒就是周公如何,孔孟如何,三代如何。

  仁義道德、上下尊卑、忠孝禮儀,更是萬萬不能丟棄的根本。

  不然,何以漢朝要留著西域王國,而不是直接吞并、滅國?

  不然,漢人又何必拐著彎,拿著烏孫人、羌人當擋箭牌,自己不去做那些販奴的勾當?

  說到底,仁義、尊卑、忠孝,是中國的傳統價值觀。

  哪怕私底下男盜女娼之輩,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謙謙君子的姿態。

  所以…

  聽完了臣子的報告后,衛律立刻就精神了起來。

  他揮手召來自己的太子衛河,對他問道:“太子,對此可有看法?”

  這便是要考校自己的繼承人了。

  沒辦法,當年衛律被困漠北數載,期間,他辛苦培養的長子死于漠北的疫病,次子和從子也都先后死于箭傷。

  好不容易得到了漠北那幾位的縱容,得以率軍與李陵匯合,卻又困頓于西域的焉奢、尉黎之間。

  于是,等到他和李陵率部西遷時,身邊就剩下了三個兒子。

  西遷路上,又病死了兩個,最終活著跟他來到這身毒的就剩下了排行第五的衛河。

  這個兒子很年輕,今年才將將十八歲而已。

  衛律為了培養他,一直將其帶在身邊,耳提面授。

  好在衛河很聰明,學東西也很快,這讓衛律稍得安慰。

  “父皇,兒臣以為,漢人的條件,絕不可答應!”大魏右皇帝的太子恭身長拜。

  “哦…”衛律聞言,眼前一亮,心中頗為歡喜,問道:“為何?”

  “回稟父皇,我大魏虎踞身毒,兼有百國,又控堪薄天險,有大梁雄城可依,麾下虎賁精銳,足有數十萬,漢人輕我,我等何必自輕?”

  “那漢朝若是果真來攻,我大魏虎賁,必可予其迎頭痛擊!”

  聽得衛河的話,殿中的十余位大魏將領,都是暗暗點頭。

  這些人都是衛律來到身毒后成長起來的新生代,西匈奴西遷,雖然不過十余年,但對這些人來說,卻仿佛是一個世紀前的事情了。

  他們知道漢人很強,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強?

  只是隱約記得,少年時跟著父祖,狼狽逃離西域故土時的事情。

  但這份記憶并不牢固,因為,當年西遷時的苦難,沒有太大。

  不過一年,西遷大軍,就已經滅亡康居,進入了溫暖富饒的溈水流域。

  倒是那些年長的大臣貴族們,眼中滿滿的都是憂慮。

  他們知道,而且明白,漢軍的強大之處!

  當年在西域,在漢軍鷹揚旅的威壓下,瑟瑟發抖的記憶,依然深耕于這些人內心的最深處。

  自是明白,雖然如今的大魏,看似強盛。

  但說到底,所謂的數十萬虎賁,其實其中有七成以上乃是仆從軍。

  真正可以依靠的能打的,也就那么七八萬騎兵。

  就算是這些人,可堪與當年的漢軍相媲美的,最多兩萬罷了。

  而漢朝有多強?多大呢?

  兩萬騎兵,恐怕不過是漢朝如今一個都護府的兵力。

  況且,即使僥幸能勝過漢朝一回,恐怕,帶來的不是和平與安穩,而是更大的危險!

  一旦那位丞相暴怒而起,親自將兵而來。

  即使只率一萬之軍,恐怕也能將整個大魏連根拔起,全數屠滅!

  張蚩尤之名,可非浪得虛名!

  衛律高坐龍座上,俯瞰著自己的大臣、貴族們的神態,心中已是明了。

  他看向衛河,微微搖頭,道:“癡兒!”

  “汝之判斷,倒是正確,奈何想法不對!”

  “朕之大魏,確實不該應允那都護的條件…”

  “但不是為了抗拒漢朝,更不是和漢朝為敵!”

  “與漢為敵,吾等將死無葬身之地!”

  “旁的不談,如今我大魏雖然兵強馬壯,控弦數十萬,領有百國,橫跨萬里之土!”

  “然則,在漢軍面前,恐怕難撐數載!”

  “光是那漢人精銳,所謂火槍營、火炮營,便已非人力所能敵!”

  最初漢人建立新江都時,衛律曾經試探過。

  結果是,數千大魏精銳,葬身于火槍的硝煙與火炮的轟鳴之中。

  自那時起,衛律就明白了,他西遷這十余年,固然強大、興盛了起來。

  更通過壓榨、剝削與擄掠各國,積攢起了龐大的財富和數不清的工匠,有了仿制漢朝馬蹄鐵、馬刀和甲胄的一定能力。

  仗此,大魏鐵騎,縱橫萬里,入主身毒,壓服萬國。

  而李陵更是兵鋒直指遠西,滅國無算,打下了‘宙斯之鞭’‘萬王之王’的名頭。

  可是,這些年,漢朝也沒有閑著。

  他們發展的速度,遠超想象!

  出現了讓衛律無法想象的火槍、火炮,其騎兵中更是出現了全身具甲的鐵騎兵,為火槍兵之羽翼,火炮之屏障。

  仗此兵甲之利,漢軍得以跨海而來,不過兩三千之眾,便滅國屠城,更在野戰中全殲了一整支的大魏萬騎!

  如今,那新江都中起碼有數千漢軍精銳,火槍、火炮之數,更是翻了數倍。

  真惹毛了漢人,那位丞相只需要跨海再運兩萬之兵,就可滅亡他的大魏,讓他和他的大臣、貴族,夾起尾巴,再次逃竄。

  若再引來其西域之兵馬,海陸并進,他恐怕連跑都未必跑的了。

  是以,和漢人打交道,不能依仗蠻力,那是自尋死路!

  “父皇,那您為何?”衛河有些跟不上自己父親的思路。

  “太子想說的是,為何朕明知不能勝之,偏偏卻要拒絕漢人的要求和條件吧?”衛律坐在寶座上,呵呵的笑著:“畢竟,其實漢朝的條件,也并非不可答應…”

  “左右不過是個虛名而已…”

  放棄帝號,這對衛律來說,完全沒有問題。

  因為,他可以假裝放棄,就像當年南越王趙佗一樣,假作放棄稱帝,實則關起門來,該怎樣還是怎樣!

  而漢人好虛名,未必會較真。

  至于質子長安,更非難題。

  太子衛律舍不得,皇子還舍不得嗎?

  旁的不說,他來這身毒后,日夜耕耘,生下了十幾個皇子,別說送一個了,就是全送去也不心疼。

  畢竟,這些兒子,不過是身毒女所出,根本沒有繼承權。

  衛河聽到這里,頓時明白了,這是自己的父親在教他如何處理與漢朝那樣的龐大帝國交往的技巧與知識,連忙躬身聆聽,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其實心里面卻未必有多認同。

  沒辦法,在衛河心中,他的大魏帝國,強大無比,即使漢人再強,跨越數萬里的海疆來攻,終究也有極限。

  打不過,難道還耗不過嗎?

  況且,他的國家還有天險可以依憑,地利可以屏障,人和可以利用——身毒多障疫,便是大魏諸部,當年初來乍到,也被本地的疫癥所制,死傷慘重。

  時至如今,大魏的控制核心,也是這恒河中下游的平原,至于其他的山林、大澤地區,只是羈絆而已。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那些地方的疫病一旦發作,常常是一死死一群。

  尤其是那被稱為‘身毒花’和痢疾的疾病,簡直恐怖至極,常常一人感染,滅絕一部之人。

  十余年來,大魏諸部,死于這些本地疫癥者,多達十余萬。

  上至王公,下至牧民,皆有因此而滅族者。

  是故,衛河清楚,只要把守住恒河天險,那些漢朝人再強也只能望河興嘆。

  而他們若敢繞行,從丘陵、叢林地帶奇襲大魏側翼,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衛河不信,漢人戰勝得了大魏鐵騎,還能制服的了那些無影無蹤,殺人于無形的疫癥?

  衛律不知道自己兒子心里面的想法,他諄諄善誘,用心良苦的教誨道:“癡兒,汝可知,當年朕與左皇帝是如何從西域走脫,在漢人大軍眼皮子底下,率部全員西遷而走的?”

  “難道不是父皇與左皇伯運籌帷幄,出奇策而行險兵,獲天之佑,終于功成?”

  “癡兒!”衛律笑了:“那只是說給外人聽得!”

  “實情卻是,朕與你左皇伯,與那漢朝丞相之謀不謀而合…”

  “那位漢朝丞相,乃是欲以朕與汝左皇伯為刀刃,做那為王前驅之事!”

  “汝可知,當年西遷之前半年,漢人的西域都護府,近乎是將其武庫、糧倉,向朕敞開供應?”

  “馬刀、馬蹄鐵、甲胄、弓弩,乃至于布帛糧食食鹽茶葉絲綢…”

  “全部是成本價,甚至是低于成本的價格!”

  “便連諸般技術和將作之法,也是傾囊授予!”

  “不然,大魏之兵甲,何以如此犀利?!”

  “啊…”衛河聽著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想不到,當年之事,竟還有如此隱情,于是不免問道:“那漢朝丞相就不怕父皇與左皇伯得了那些器物卻不肯走了嗎?”

  “朕當年也想過這個問題…一度想不清楚…”衛律悠悠嘆著。

  其實當年,他和李陵確實起過,吃完漢朝的供應,就留在西域,試試與之掰手腕,最起碼也爭取一次勝利。

  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西遷。

  因為那位丞相,悄悄的將一些西方的情報,送到他們手里。

  特別是指出了康居的富裕與孱弱,溈水的富饒與廣大,更隱約暗示了身毒、遠西之國的廣袤。

  衛律和李陵反復權衡,沒有必勝的把握,又兼起了廢立之心,想要建立自己的王朝,這才最終決心西遷。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無比英明!

  西遷后,順利的滅亡康居,占據溈水,攻克大梁城。

  仗此不世之功,完成了鳩占鵲巢,廢黜單于,稱帝建國,最終建立起了這橫跨數萬之土的大魏帝國!

  右皇帝衛律統治大梁以南,左皇帝李陵出溈水,進取奄蔡,進入安息,如今已是打下了萬里之土,治下人口不下千萬之巨。

  “如今,朕總算想明白了…”衛律嘆息著:“那漢朝丞相,有了比馬刀、馬甲、馬弓更加強大的兵械!”

  “自然,無所謂賣些與朕…”

  新江都城頭上的火炮與列隊而出,發出雷鳴,冒出硝煙的火槍,讓衛律明白,當年他們若是不肯走,就要被那火炮轟成渣滓,被火槍打成篩子。

  那位丞相,確實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如今也是一般!

  所以,衛律語重心長的道:“太子、諸卿,今日與當年,并無兩般!”

  “朕與諸卿的存在,以及對漢朝的對抗,方是吾等存在的根基!”

  “因那位丞相,必是與當年一般無二,要朕當兇徒、惡人,好叫他有討伐、興兵的借口…”

  “吾等,便是這身毒傳說中的顯婆、那安息傳說中的惡神,那泰西傳說中的魔鬼…”

  “如此,方能襯托出那漢朝王師的正義!”

  “張蚩尤與當年一般…”衛律笑了起來:“終究愛惜羽毛,終究放不下仁義道德的偽裝!”

  認識對方,已經差不多十五年。

  從弓盧水之畔到現在,衛律確信,那位大漢丞相,本質上依舊未變。

  所以,投降、議和是死路一條。

  因為,一旦投降,沒了借口和理由的大漢王師,恐怕就沒法子在這身毒滅國、并土了。

  中國王師,豈能平白無故,無緣無故的因為土地和財富這等下作的理由去滅亡國家,吞并土地?

  那是桀紂才干得出來的事情。

  圣王、圣人,是不屑于此的。

  哪怕,對方是夷狄,是化外的不臣之國,也不能如此。

  中國王師,必是興大義,張四維,以興滅國、繼絕世,行王道而布恩澤的正義之師。

  至少,在對內的宣傳上,必須如此。

  當年在漠南是如此——那位只是持節而來的使者,便是故意放縱著他逃回漠北,然后就打起復仇的旗號,踏破狼居胥山,而禪姑衍山!

  在西域也是如此——以匈奴的威脅,而脅迫列國,又用匈奴的威脅逼迫著列國,接受中國文化。

  最終,更是在誘導他和李陵西遷的同時,用馬刀利劍,強弓勁弩為餌,讓他和李陵做了最后的貢獻——為了籌措軍費,為了支付那些兵甲弓弩的費用,當年西域匈奴,可是壞事做盡,殺人盈野,幾乎將整個西域都掘地三尺。

  于是,當匈奴西遷逃遁,那位丞相的兵馬,就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在整個西域面前。

  便兵不血刃,毫不費力的贏得了所有人的認同與感激,從此便是漢朝在西域那邊有所剝削,也不會引起反感和厭惡了——幸福是比較出來的。

  現在,恐怕也是如此了。

  那位丞相派來的都護,傳來如此條件。

  衛律判斷,十之八九,就是來暗示他的——想活命嗎?想繼續作威作福嗎?

  那就給我去當壞蛋,做惡人!

  當我的刀,做我得劍,替我殺人、滅國、屠城。

  只有這樣,才有生機。

  倘若不識趣的話…

  易曰折首,詩曰雷霆,就是給他和他的西魏準備的。

  所以,衛律明白,自己是別無選擇的。

  “啊…”衛河聽著目瞪口呆,然后疑問起來:“可是…若是這樣,他們最終也不會放過我們啊…”

  “怎么不會?”衛律嚴肅的道:“且不說,漢朝需要朕與大魏為刀劍,不是數載,甚至數十載…”

  “便是將來,漢人立足已穩,不再需要朕與大魏為刀劍,充作嚇人的惡鬼…”

  “介時,朕子孫一句‘臣聞陛下德音,痛哭流涕,愿請陛下嘉大德,請為外臣…’,那漢朝或者說已經改朝換代的新朝天子,難道還能拒絕同文同種之國的臣服?”

  “介時,論功行賞,朕與諸卿子孫,照樣可以在此身毒之地,稱孤道寡!”

  這便是大魏皇帝的籌算了。

  衛律不怕給人當工具人。

  只要有利可圖,當工具人算什么?

  想當年,他還給匈奴人當過臣子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

  這點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衛律站起身來,道:“太子,汝即刻出發,率軍去一趟大梁,告訴大梁留守蕭摩:若漢軍來攻,事不可為,則退守堪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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