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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八節 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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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后,積雪已經鋪滿河西的山川,河流、湖泊都已經被凍結。

  牧民們,開始趕著他們的牲畜轉場從河西走廊,向更溫暖的河朔地區進發,前往陰山腳下尋求庇護。

  這是河西牧民一年中最重要的遷徙時間!

  上百萬牲畜,被無數人驅趕著,沿著凍結的河道,向著南方進發。

  他們會用一個月時間,跨越一千多里的道路,最終抵達陰山,并在那里度過整個寒冬與早春,于第二年的晚春回歸。

  參與這場偉大遷徙的,基本都是輝渠、休屠等族的牧民。

  漢家在河西修筑和建設的驛道以及驛站,為他們的遷徙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令他們可以免于迷途,免于在野外遇險。

  故而,這些部族都是鐵桿的親漢派。

  大鴻臚的屬國都尉的主力,就是由河西內附部族組成。

  隨著這些牧民離開,河西一下子就顯得有些空蕩蕩。

  山川之中,再也見不到放牧的牧民與他們的牲畜群。

  只剩下了定居于此的移民與熟羌。

  張越帶著鷹揚旅,策馬走在驛道上,鼎盛的軍容,讓沿途百姓紛紛側目。

  接近休屠澤附近的姑臧城時,更是引發了轟動!

  沒辦法,鷹揚旅是當代最拉風的騎兵!

  幾乎不可能有這支騎兵,在外型和賣相上更出色的騎兵了。

  全軍一千五百騎,全部是優中選優后的精銳!

  身高不低于七尺,體重不少于三百漢斤,人人裝備了適合騎兵的皮甲。

  這支皮甲是以海官衙門所捕獲的鯨魚皮硝制后制成,輕便而堅韌。

  裝備的馬刀,更是雪亮鋒利。

  這樣一支軍隊,以作戰狀態散開,行走在驛道上,雄性荷爾蒙爆棚,自然立刻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畢竟,這是一個推崇大丈夫,審美主流強調陽剛與勇武的時代。

  當鷹揚旅抵近姑臧城時,李廣利率著他的親兵親自出迎。

  “來者可是鷹揚將軍張公諱毅?”李廣利遠遠的就大聲問道。

  “正是!”張越高聲答道:“敢問尊駕是?”

  “鄙野嘉人李廣利,見過鷹楊將軍!”李廣利高聲作答。

  兩人這一唱一和,便在表面上消弭了‘國家大將私會’的嫌疑。

  傳到長安,別人也沒辦法將這個事情拿到臺面上來說了。

  畢竟,貳師將軍李廣利率軍回師,途徑休屠澤的姑臧城,乃是情理之中。

  而鷹楊將軍張子重,雖然天子詔命,只是讓其主持河湟事務,但同時詔書中明確規定了其擁有‘節制并州諸郡’的權柄。

  既然如此,鷹楊將軍率軍出巡河西,履行義務,也是正常的很。

  再則,漢家大將,冬季演兵,烽火逐塞,磨礪士卒,更是慣例與傳統。

  這屬于一種正常的擦邊球。

  不過,這樣的擦邊球也只能打到這個地步了。

  無論是張越,還是李廣利,都明白,他們必須始終暴露在公眾視線之中,絕不能有任何私下密會行為。

  更不可以在此停留太久。

  否則,那就不是擦邊球了,而是坐視‘大將私聯’。

  這可不是什么小罪!

  上綱上線一點,直接就可以扣一個‘反漢反劉陰謀集團’的帽子。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特別是對李廣利來說!

  所以,李廣利沒有貿然接近,只是遠遠望著張越,照本宣科的道:“將軍率軍而來,所為何事?”

  “巡行河西,監督不法,懲戒豪強!”張越昂著頭,義正言辭的說道。

  “哦…”李廣利恍然大悟,拱手道:“將軍高義,吾實敬佩!”

  于是,他道:“吾早有聞河西豪強不法之事,官吏貪贓之行,若將軍需要,吾愿提供些線索…”

  “有勞海西候!”張越馬上拱手還禮。

  于是,李廣利揮揮手,立刻有人策馬上前,將一份早就準備好的被封在竹筒內的信件呈遞到張越手里。

  張越接到手中,沒有急于打開,事實上也不需要打開。

  因為這竹筒和其中肯定沒有一個字是關于之前的議論的。

  李廣利送這個東西過來,本身就是一個隱喻你的條件我基本同意。

  張越也不會貪心的坐地起價,他拿起竹筒,對李廣利再拱手,然后調轉馬頭,對左右道:“走!去敦煌!”

  李廣利既已放手,那么,張越自然想要立刻對整個河西宣誓主權。

  就像非洲草原上的雄獅一樣,前往邊界,留下自己的氣味標記,告訴河西四郡與西域及匈奴你們換爸爸了,不服來曹!

  而,再沒有比敦煌更適合做這樣的事情的地方了!

  漠北王庭在這個嚴冬,悄然回到了匈奴人北遁后傳統的過冬場所位于余吾水中游,燕然山北麓的山峽。

  這里,在匈奴人中被稱作‘且渠赫斯’,意為‘溫暖的山谷’。

  事實上也是如此。

  高大險峻的燕然山,將寒風與冰雪攔截。

  山峽四面的密林,又將敵人遮蔽在外。

  山陵里的野獸飛鳥資源,又能給匈奴人提供大量蛋白質。

  使得此地,可以成為匈奴王庭,特別是其貴族的婦女與嬰兒在冬天的最佳庇護所。

  就像過去,匈奴人會在冬季將王庭遷徙到河朔的陰山腳下一般。

  只是,如今的且渠赫斯卻并不太平。

  單于狐鹿姑的病,在入冬越發嚴重。

  現在,他甚至已經整整數日沒有出帳視事。

  忠于狐鹿姑的王庭騎兵,將其王帳保護的嚴嚴實實。

  除了狐鹿姑的幾個親信外,無人知曉其身體的具體情況。

  這使得王庭內外,風起云涌。

  四大氏族、母閼氏屠奢薩滿、狐鹿姑系,三方勢力圍繞著王庭控制,開始角力。

  只是,現在還有所克制,還沒有最終撕破臉!

  但,人人皆知,一旦狐鹿姑咽氣。

  這個單于庭內外的矛盾與沖突,就會馬上引爆!

  屆時,恐怕將是一場空前的內訌!

  四大氏族、孿鞮氏,新興的母閼氏與屠奢薩滿,三方將展開殊死廝殺!

  恐怕只有一個勝利者,可以活下來,并擁有一切。

  沒辦法!

  過去的幾個月,單于庭內外的矛盾,被各種因素無限放大。

  尤其是狐鹿姑為了自保,主動靠攏屠奢薩滿與母閼氏。

  這使得后者名正言順的開始在匈奴各部之中傳播、宣揚自己的信念與教義。

  在各部薩滿祭司的配合下,后者的影響力如野火燎原一般,迅速席卷大漠。

  而四大氏族與孿鞮氏的貴族,對此非常不滿,他們一方面派人聯絡先賢憚,另一方面主動的組織人馬,驅逐和打擊屠奢薩滿的勢力,扶持新的薩滿祭司,驅逐那些不聽話和不如他們意的老祭司。

  甚至假神之名,處死了不少信奉屠奢薩滿的牧民乃至于薩滿祭司!

  屠奢薩滿方,自是對此極為不滿。

  被信仰和屠奢薩滿的神跡所洗腦和征服的底層牧民們,有史以來第一次開始反抗他們的主人。

  武力對抗,甚至暴力斗爭的事件層出不窮。

  那位屠奢薩滿,更是多次公開表態,宣揚著‘信神者,忠于天神之教者,死后將登臨天神之國,與日月同在…’‘為神而死,必將受神眷顧’‘神愛世人,譬如天地愛護生靈’,諸如此類的言論,刺激的那些底層的愚昧奴隸與牧民,和打了雞血一樣沖動,不斷的打起屠奢薩滿與天神的旗號,猛烈沖擊和動搖四大氏族、孿鞮氏在部族之中的統治基礎,大有要將權力從世俗的貴族,拿到代表神權的薩滿祭司們手里。

  貴族們怎么忍得了?

  于是,入冬后,打壓、限制甚至暴力鎮壓屠奢薩滿信眾的事情不斷發生。

  直到如今,兩者已是勢若水火,有你無我!

  當狐鹿姑病重,并可能隨時去世的消息傳開。

  相關各方,立刻就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密切關注此事。

  同時,秣兵歷馬,召集兵力,聚攏力量,隨時準備干翻對方。

  沒辦法,兩者的矛盾,現在已不可調和!

  孿鞮氏和四大氏族們,為了保住權力和地位,而屠奢薩滿與他的薩滿祭司們,則是為了搶班奪權,不想再當背景板和路人。

  雙方都開始大量聚集兵力。

  不過,四大氏族和孿鞮氏到底底蘊深厚,勢力強大。

  他們的兵馬,顯然更強更精銳。

  反觀屠奢薩滿方,看上去是召集和聚攏了不少人。

  可惜,大多數是牧民甚至是奴隸。

  戰斗力拍馬也不及貴族們。

  錯非是忠于狐鹿姑的王庭騎兵以及衛律掌握的李陵所部,一直沒有表態,甚至隱隱表現出偏幫屠奢薩滿的意思。

  恐怕現在,匈奴的內戰已經打響!

  可是…

  “這又和沒有內戰有什么區別?”衛律登臨且渠赫斯附近的一個山丘,披著狐裘,看著已然劍拔弩張的各方,嘆息著:“這一次的內亂,恐怕難以善終嘍!”

  衛律很清楚,這一次的內亂和從前的內訌不同!

  完全不同!

  從前本質上是一個集團內部的兩派人,因為利益和分配問題,或者單純只是腦子壞掉了,才開始的。

  但這一次,卻是兩個完全相反的集團之間的爭斗。

  而且,這一次,將匈奴數十個部族的中下層,甚至奴隸們也卷入了進來。

  一旦真正開戰,整個匈奴恐怕就要徹底割裂,上下矛盾完全激發,可能沒有禰和的可能性。

  無論哪一方勝利,作為失敗方的另一邊都不會甘心。

  再也不會是過去那樣,消滅掉失敗方的貴族,就算結束。

  不過,比起這個,衛律更關心另外一個新發現的變化。

  “已經確認了嗎?”衛律問著他身邊的親信。

  “回稟大王,基本確認了…”那人低聲道:“孿鞮氏的幾個大王,包括右谷蠡王、右賢王等,與蘭氏的蘭衍之等人,在暗中開始宣揚那位的神跡,宣傳其能庇護母嬰,保護牲畜的神效!”

  衛律聽著,閉上眼睛:“那些人瘋了嗎?”

  “連這樣的事情都敢做!”

  “他們就不怕…下一次張蚩尤領兵而來,整個匈奴都沒人敢對抗?”

  親信聽著,只能低頭不語。

  衛律卻是自顧自的嘆息起來:“唉…”

  他現在真的很想飛去西域,去將現在王庭內外的復雜情況告訴李陵,讓李陵早日歸來,主持大局!

  因為,現在的情況,真的真的已經棘手到讓他束手無策的地步!

  特別是這個全新的發現,讓衛律毛骨悚然,夜不能寐!

  四大氏族與孿鞮氏內部的一些貴族,甚至是重要人物。

  譬如那位右谷蠡王屠耆,為了對抗日益猖狂、肆虐和泛濫的屠奢薩滿信仰,在嘗試了種種努力都失敗后,將矛頭瞄向了整個匈奴最兇惡的敵人那位在今年夏天,將整個匈奴的尊嚴都按在地上摩擦的漢朝權貴張子重身上。

  他們將在漠南廣泛存在的‘張蚩尤’‘張兵主’傳說,主動引入漠北,并大肆宣揚開來。

  由此漸漸培養出了一個可與屠奢薩滿信仰抗衡的全新傳說!

  一個戰神下凡,同時擁有守護母嬰,庇護牲畜,保佑牧草興盛的漢朝人。

  而匈奴人,素來有慕強的傳統。

  在貴族們的縱容下,本來就已經有人崇拜和信仰的張蚩尤信仰,瞬間在四大氏族與孿鞮氏的部族之中泛濫開來。

  一下子竟然就遏制住了原本氣勢洶洶的屠奢薩滿信仰。

  甚至在某些地方,反擊成功!

  等到衛律注意和發現這個情況的時候,情況已經無法控制了。

  四大氏族與孿鞮氏本部、別部的底層,有大半牧民與奴隸都在供奉和祭祀那位張蚩尤。

  甚至有很多人同時供奉與祭祀屠奢薩滿、張蚩尤的情況。

  衛律,自然知道那些家伙這樣做的緣故不是他們不清楚這樣做的后果。

  而是權衡之后的無奈選擇若敗于張蚩尤,他們或許依然可以保有地位、特權,說不定還能過的更好尤其是這些人里的親漢派們。

  而若敗于屠奢薩滿…

  必定死全家,說不定死了連筋骨與血肉都將淪為后者發泄的工具!

  在這樣的情況下,貴族們自然用腳投票,做出了選擇。

  而且,隨著矛盾激化與局勢惡化,這個情況必將愈演愈烈。

  最終,演變成一場空前絕后的大亂斗!

  匈奴本土的薩滿祭司們,將和信仰漢朝的兵主座下張蚩尤的貴族與其信眾展開殊死搏殺!

  只是想著這個未來,衛律就有些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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