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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五節 壯懷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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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廣利既然表明了態度和誠意。

  張越自也不能不回饋一下,他命人收起那些白紙,然后對李哆道:“貳師將軍困于天山之事,吾亦有所耳聞…”

  李哆馬上豎起耳朵,認真的聽了起來。

  就聽那位鷹楊將軍道:“這樣,待貳師班師,吾親往休屠澤以迎!”

  休屠澤,是河西地區的大澤。

  其位于武威郡郡治所在武威東北,狐奴水注入其中,形成了一個影響方圓數百里的濕地沼澤地區。

  更重要的是,休屠澤在胭脂山以西,而眾所周知的一個地理常識是——整個河西,按照水系劃分,可以分為弱水流域、狐奴水流域、籍端水流域。

  而按山川劃分,則可以分為——祁連山地區、合黎山地區、龍首山地區、烏鞘嶺地區。

  休屠澤,剛好位于這兩個劃分體系的核心!

  狐奴水自東而來注入其中,而其西向流出的水,又注入弱水流域。

  其東部的高地為合黎山山脈,其西部的山川則是龍首山。

  龍首山東部,有一段突出的山脈,其山川向北走,橫切整個河西地區,這就是著名的胭脂山。

  匈奴人曾經最重要的經濟山川之一。

  而休屠澤向北望就可以看到胭脂山。

  故而,休屠澤自古就是東西交流的咽喉要塞。

  是控扼河西的戰略要地!

  張騫西使,曾從此地經過。

  霍去病伐河西,亦將此地作為其攻擊的戰略目標。

  匈奴人更清楚其重要性,曾在此布置了一個強大的部族——休屠。

  又在休屠以西,命渾邪王守備弱水。

  并在兩地建立了城市。

  漢得河西后,在休屠故地建立了武威郡,又在其南方,合黎山與龍首山的南部,建立了張掖郡。

  所謂武威,字面意思,張掖亦如是。

  以武威之,為國張掖。

  故而,哪怕是現在,休屠澤以及其附近的姑臧城,依然是漢家在河西的統治核心,更是聯系整個河西的交通樞紐,大動脈所在。

  無論是河西的驛道,還是從馳道延伸而來的漢官道,都在其境內交匯。

  此地更是漢軍西進或者東撤的主要通道。

  同時,還是漢室在河西最大的移民聚集區與農墾基地。

  整個休屠澤地區,至少有兩萬戶移民以及數十萬畝墾地。

  乃是河西的明珠!

  故而,張越的表態,等于告訴李哆——我將親自去休屠澤與李廣利舉行首領會談,協商進一步的事宜!

  這確實是一個積極信號。

  表明了這位鷹楊將軍的誠意——我愿意拉李廣利一把。

  自然,剩下的就是開價和還價的問題了。

  只要兩邊都不跳,懂得取舍,交易達成幾乎是板上釘釘!

  但是…

  李哆卻根本等不及了。

  因他知道,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極為重要!

  一旦事件在長安發酵,并引發天下輿論討論,那么,恐怕天王老子都救不了李廣利和他的部下。

  所以,李哆試探著道:“將軍,天子重臣,國家肱骨,能否請將軍向陛下進言一二河西之事?”

  “嗯?”張越笑著問道:“河西何事?”

  李哆嘆了口氣,無奈的道:“將軍有所不知,河西新郡,歷代以來移民除免三年田稅外,其他芻稾、算賦皆不能免…”

  “而河西之土,產出貧瘠,人口稀少,百姓苦此久矣!”

  “愿將軍為民做主,向陛下進言,請免河西百姓算賦、芻稾及他雜稅!”

  這個事情,過去一直是由李廣利來推動的。

  是李廣利控制和主管河西四郡以及對外事務的最重要象征之一!

  想想看,一個將軍,卻在為百姓民生問題發聲,而且,常常能得到天子贊同,減免當年賦稅、徭役。

  試問若是這樣,這位將軍哪怕沒有河西四郡的名義官職,又有何妨?

  他在實際上和事實上,確實會是河西的主宰!

  這個辦法,更是最快速、最簡單,最容易讓百姓和官員知道——河西到底誰說了算?

  如今,李哆親口請求張越取代李廣利去向天子請求、并爭取得到天子批準。

  這意味著什么?

  太清楚不過了!

  只是聽著這個話,續相如和辛武靈都已是笑的滿面紅光。

  而其他在場部將,更是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

  河西四郡,雖然人口稀少,寒苦貧瘠。

  然而,其地位卻是高于天下郡國,乃是漢家第一等的軍國政區。

  這么說吧,河西四郡,任意一個太守、郡尉,都有入朝為九卿佐官甚至直接擔任九卿的潛力、資格。

  居延都尉、姑臧令、張掖威、遮虜校尉這樣的重要職務,甚至是由至少超過其實際官職秩比的大將、名臣所擔任。

  譬如李廣利,便以貳師將軍兼任了居延都尉。

  而上一任的居延都尉,更是霍去病六虎將之一的路博德!

  張越聽著,一下子就笑了起來,假作震驚,道:“河西民生,竟慘苦至斯?吾實未曾料也!必上表陛下,以談此事!”

  這個事情,幾乎是只要他上表請求就必定批準的。

  因為河西的田稅、算賦、徭役等等稅收,朝堂本來就沒指望真的能收上來多少。

  事實上,留著這些項目而不直接取消,正是一種統治藝術——一方面,通過間隔的減稅來穩定統治,收攏民心,鼓勵移民,另一方面,又通過低烈度的稅收政策來潛移默化的強化統治基礎。

  李哆卻是痛苦的心臟都在破碎,但卻又不得不賠笑道:“將軍仁厚,末將謹代河西百姓謝之!”

  說著就脫下冠帽,恭恭敬敬的一禮。

  這一禮,他行的很慢,很痛苦。

  因他明白,這一禮后,他與李廣利以及無數同袍、同僚,十余年的經營與建設,統統都將成為眼前這位的嫁衣。

  他們的努力,他們的汗水,從此將無人提及。

  河西四郡,從現在起,正式換了主人。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誰叫他們搞砸了?

  誰讓他們有求于對方?

  而且,這是唯一的生機和生路。

  李哆甚至不得不承認,即使如此,他和李廣利以及其他人都得欠下眼前這位鷹楊將軍一個大大的很可能此生都很難償還的人情!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可不是輕易能償還的了的!

  張越目送著李哆那悲嗆孤獨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終于忍不住長嘆一口氣:“霸王末日,猛虎暮年,不過如此!”

  李廣利集團,不久前還是帝國第一檔的超級勢力。

  其部將遍及朝野,其勢力滲入到方方面面。

  麾下精銳精騎五萬,更領有對外征伐大權,僅僅是列侯,其便有十余位,關內侯、封君、兩千石數以百計,千石無可計數。

  然而,一個眨眼的功夫,這個曾經的巨無霸,便迅速墜落。

  如今更是不得不斷尾求生,放棄其起家和根本,來換一線生機。

  親眼目睹和見證這一事件,作為另一極,張越怎能不感慨,如何不感嘆?

  這讓張越意識到,什么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也讓他內心產生了危機感和急迫感。

  于是,他回憶起了去年夏天,在驪鄉的長水河邊的那個黃昏,自己當時的心情與心境。

  “這世上…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身!”

  “故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

  “獨有自身就是武則天,方能主宰命運,控扼咽喉,甚至養小白臉…”

  想到這里,張越眼中閃現過一絲不明的精芒。

  經過這個事情,張越已經徹底醒悟了一個事實——他必須掌握自己的命運,且擁有不受任何外力影響的能力!

  這世界,治世之能臣,從來層出不窮。

  管仲之佐齊恒公,孫武、伍子胥之佐吳王夫差,李斯之佐秦始皇,蕭何之佐高帝,張蒼之佐太宗…

  未來更有無數英雄豪杰,通過輔佐雄主明君而留名青史。

  然而,事實證明,這些英雄豪杰,并非總是能如意。

  所謂君臣相得,差不多只存在于話本戲劇之中。

  事實上,君臣總是在摩擦與對抗之中。

  旁的不說,漢代名相,奠定了文景之治的北平文侯張蒼就晚景慘淡。

  至于武將?

  負面例子就更多了。

  遠的有孫武、吳起,近的有韓信周勃周亞夫。

  未來更是有著岳武穆岳爺爺這樣的悲劇英雄!

  張越很清楚,當地位和權勢到了他這個地位,未來的道路,已經窄到了一定程度,而且必然會越來越窄!

  尤其是,當他的軍功越來越多后,打下的地盤越來越多之后。

  朝堂上的忌憚、詆毀、猜忌與打壓、限制,必然接踵而來。

  現在可能看不出來,但等到匈奴敗亡,西域易主。

  必然到來!

  古人云: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是而已。

  當然,他早有預算,想過擴大戰場,擴大戰爭。

  通過不斷遠征和掠奪,來不斷減少風險。

  然而,到現在,在今天,張越已經明白和醒悟了。

  他那樣做,不過是飲鴆止渴,不過是減緩那一天的到來!

  但在事實上,那一天必然到來!

  就和宇宙必然走向熵增,并最終步入大破滅。

  這不是人的個人意志可以扭轉和轉變的。

  畢竟,連阿斗都知道,不能讓諸葛亮過的太舒服,得想辦法撤后腿,不然,自己等于一個傀儡!

  而沒有君王會愿意當傀儡!

  當今天子,或許不會介意。

  但太子呢?

  劉據會眼睜睜看著張越這個他老爹的寵臣,他兒子的輔佐大臣,擭取整個國家的軍政大權,讓他做一個泥塑雕像?

  劉據之后,上位的劉進,在他即位為帝后,還能不能忍受他曾經的‘朋友、左右親信’,繼續執掌國家大權,甚至為他規劃和制定內外大政?

  就算他們愿意。

  朝堂上的節奏大師和野心家難道就甘心了?

  他們不會造謠,不會搞事情嗎?

  周公恐懼流言之時,鎬京的成王內心是怎么想的?成王是否真的和史書上一般,對周公無限孺慕和敬重?這個,沒有人知道,但張越卻知道,伊尹放太甲于桐宮的另外一個可能的真相——太甲殺伊尹!

  至于諸葛亮出祁山之日,成都的阿斗,在心里面想什么?恒溫三次北伐,盡心竭力,結果又是什么?

  史書上和故事里,都有著答案。

  身為穿越者,知道了這些事情,又明白了這個世界的殘酷與正治的黑暗齷齪。

  張越真的很難再傻白甜的自我催眠。

  他明白,也清楚,自己必須擁有能力。

  擁有在面對十二面金牌的時候,可以無視其亂命,甚至撥亂反正的能力。

  擁有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掌握自身命運的力量!

  這并非野心作祟,也不是想要當王莽、曹操。

  而是…

  一種基于自我防御的心理下的本能反應。

  想到這里,張越就看向左右,輕聲道:“諸公,諸君!”

  “河西及河湟,將成為吾與諸君、諸公以及諸將士的家…”

  “未來數載,請諸公、諸君,與吾同心協力,共建大業!”

  眾人聞言,全部起身,在續相如與辛武靈的帶領下起身拜道:“愿從將軍,效忠天子,盡心竭力,死而后已!”

  張越聽著,點點頭,道:“得諸公之佐,河西、河湟,必為塞外秦中,塞西河洛!”

  只是…

  他掃了一眼眼前的這些人。

  有年輕的貴族子弟,有意氣風發的寒門之后,也有世代將門之子。

  有他親自提拔、培養和看著成長起來的。

  亦有聽說他名聲,拋棄所有追隨而來的。

  更多的,則是由國家分配而來的。

  無論哪一種,在現在來說,都是精英、人才。

  可是…

  以后呢?

  將來呢?

  旁的不說,上次回師長安,張越可是親眼看到了他曾看好的年輕將領和優秀軍官是如何墮落的?

  他們又是怎樣在花街柳巷,醉生夢死的。

  若這個情況持續,張越知道,遲早有一天,這些人會變成累贅和負擔。

  到那時,他和他的勢力,也將變成像李廣利集團那樣的軍功機器。

  休說改變世界,引領變革。

  恐怕連張越都要無可避免的成為一個腐朽墮落,沒有進取之心的官僚貴族。

  那樣,對這個世界有何益處?

  穿越這一回,有那么大一個金手指,豈不是成為了笑話?!

  所以,張越站起身來,看著眾人,忽然鄭重的道:“有一言,吾說在前頭…”

  “吾有大志,欲興太平而建小康,佐天子而治齊三代,令萬邦來朝,天下咸服!”

  “故而,吾走的可能會有些快…”

  “諸公若不能跟上吾的腳步…”

  “吾是不會停下來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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