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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節 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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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騎從長安出發,只用了五天時間,便抵達了令居塞下,然后將來自天子的詔書交到了李廣利手里。

  李廣利領詔后,臉色立刻就變得有些難看,勉強擠出笑容,將使者送下去休息。

  他的臉剎那間就黑的都快能與污泥相比了。

  “此策是誰人所獻?”他黑著臉,看向身側的親信心腹們:“立刻命人去長安,查清楚!”

  “諾!”馬上就有人領命下去。

  作為帝國當前最高將領,河西漢軍的最高統帥,李廣利能夠安然的坐在這貳師將軍的位置上,始終牢牢控制和掌握著帝國最精銳最強大的野戰軍團。

  自然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武夫。

  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何在之前那么多年,他能夠頂著朝中的公孫賀父子及其黨羽的打擊、限制,不斷的發動戰爭,并爭取到一次又一次的資源。

  事實上,在長安他有著一個多年經營的強大情報網絡。

  與無數宮廷內外的大人物,有著利益聯系。

  如今,朝堂上的丞相劉屈氂更是他的姻親,這就使得他在朝中的力量和勢力,再次膨脹。

  錯非那個年輕人,忽然出現,并打出了耀眼無比的戰績。

  如今,朝堂內外,哪個敢不給他面子?

  “君候!”一個三十多歲的魁梧大漢,甕聲甕氣的起身拜道:“末將以為,陛下此詔,乃是亂命也!君候可以不用理會!”

  “自古以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俺聽說,《春秋》里更有祭仲從權變的故事…”

  其他人聽著,也大都是點頭贊許,甚至感覺就該這么做!

  軍人嘛,大都是這么個性子。

  特別是李廣利的部下,懂正治的真的不多。

  大部分人,腦子里面只有打仗和領兵這兩個事情。

  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懶得去想,也懶得去思考。

  這是李廣利集團的出身決定的!

  李廣利部下大將,基本都是當年跟著他從大宛戰爭的泥潭里殺出來的。

  除了少數精英、貴族之外,大部分都是從小卒子甚至是流放的罪犯、刑徒、無賴子的基礎上殺出來的。

  這些人,或許在戰場上很聰明,可以依靠經驗和直覺以及平時與部下培養的感情,做到如臂指使,打出許多不可思議的戰果。

  但一到正壇就抓瞎。

  軍人的直腸子,根本無法適應詭變的官場。

  當然,若都是這個樣子的部下,李廣利也無法走到今天。

  “趙都尉,坐下!”還未等李廣利開口,就有人訓斥道:“國家大事,天子詔命,豈容臣下胡亂非議?”

  魁梧大漢,本來還想犟著脖子爭辯,但在看到發聲人后,立刻就變得比小孩子還老實,規規矩矩的坐下來,拱手道:“知道了,李將軍!”

  說話者,正是李廣利的智囊,同時也是在整個河西、西域和匈奴都聲名赫赫的‘狐狼’酒泉將軍李哆。

  李哆在整個河西四郡的漢軍軍民心中,都是象征了智慧的將軍。

  而對很多老大粗的將官們而言,李哆則永遠是他們內心之中仰望和崇拜的‘文化人’,是有大學問,卻又對大家無微不至的‘兄長’。

  在河西,李哆的地位僅次于李廣利。

  還排在另一位軍方巨頭,長史王宣之前。

  李哆起身,看向李廣利,拱手道:“將軍,陛下的詔書,不可違背啊!”

  他語重心長的說道:“萬事皆可以不顧,獨天子意志不可不顧,一切皆可踐踏,獨天子詔命不可違逆!”

  “違逆者,族也!”

  這是事實,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理!

  當今天子臨朝四十七年,威權早已深入人心。

  休說是李廣利了,便是當年的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也根本不敢與這位陛下掰腕子。

  別看現在李廣利以貳師將軍的名義,統帥著整個河西的漢軍,甚至還可以指揮和調遣駐屯于河朔、北地、狄道的漢軍郡兵。

  總兵力接近二十萬。

  而且,俱是漢軍的精銳、強兵。

  然而,在事實上,直接受命李廣利的軍隊,不足三萬。

  其余的部隊的指揮權和控制,平時分散在各郡的太守、郡尉、障塞都尉、校尉手里。

  只有遇到戰爭,他們才會奉命聚集,聽候李廣利號令。

  這些人,對長安的忠誠遠遠超過對李廣利的服從。

  不夸張的說,若是真的有事,長安天子只需要派遣一個使者,輕騎進入河西,旬月之間,河西四郡的大部分軍民都會傳繳而定。

  便是李廣利的部下,也會倒戈。

  這就是一個統治天下四十七年,威權深重的天子的權力!

  更何況,河西四郡,開發不夠,產出貧瘠。

  每年都需要長安大司農大量的平準、均輸各種物資,以供養本地移民和軍隊。

  離開長安的支持,這河西四郡的軍民,連一場稍微規模大一點的戰爭,都很難支撐!

  故而,對抗天子,是死路一條!

  這一點,李哆明白,李廣利同樣清楚。

  然而…

  李廣利卻聽著,更加惱火了!

  他握著拳頭,罵道:“若是讓吾知道,是誰獻的策,吾必與其勢不兩立!”

  天子發來的詔命,對于李廣利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對于整個河西漢軍而言,更是五雷轟頂!

  為什么?

  因為這個命令,一旦執行,并取得效果。

  就等于他們一個人頭,半個戰功都可能撈不到!

  沒有斬首,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怎么升官發財?

  這河西四郡加上居延、玉門的駐軍,上上下下十幾萬軍人,吃什么喝什么?

  就那點軍餉和那么一點‘責庸錢’,怎么養家糊口,如何飛黃騰達?

  要知道,策動和慫恿羌人南下,并挑動河湟月氏部族叛亂的人,可不止是匈奴人啊!

  河西四郡的貴族軍官們,將門家族們,可都沒有少出力,沒有少給他們行方便!

  講真,若是真的想平息動亂,哪里還能輪得到西羌諸種豪酋串聯,并聯絡月氏人、匈奴人?

  漢軍只需要隨便開出兩個騎兵都尉部,提前去河湟地區彈壓、鎮壓。

  配合護羌校尉的兵馬,足可鎮壓住月氏各部。

  然后,西羌各種沒有了月氏人的串通,又不能聯絡上匈奴。

  早就已經在西海自己aaaaaaal自己了。

  若是這樣的話,河西將門與貴族們吃什么呢?

  西域的匈奴內訌,不戰而停。

  輪臺的漢軍,進取不足,穩守有余。

  匈奴方面,則已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但漢軍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對西域的戰略進攻能力。

  而且,隨著那個侍中官的崛起。

  漢軍內部的洗牌,在肉眼可見的進行中。

  無論是對李廣利而言,還是他的部將來說,若在這一兩年內不想辦法搞個大新聞,撈一筆大軍功,不啻是坐以待斃。

  而若要對飚那位侍中官打穿整個匈奴漠北防線,奪其龍城,禪姑衍封狼居胥山,并俘其右賢王、逼降姑衍王的實績。

  李廣利集團便只有兩個選擇。

  一,打穿天山,與匈奴日逐王會獵于西域北道的綠洲,并擒殺之。

  二,想辦法搞一個斬首數字,震驚天下的大捷!

  前者,根本沒有可操縱空間。

  打穿天山?若是可以,天漢年間就可以辦到,不必等到今天。

  唯一可以操作的,就只剩下了后者。

  而羌人與月氏人,是最佳的目標!

  數量多達二三十萬的羌人,只要想個辦法圍殲,漢軍就可以愉快的收獲一場讓全天下都震驚的大捷!

  而李廣利集團的人,則可以踩著這些骸骨,繼續維系自身地位和優勢。

  并將競爭對手,排擠在外。

  否則,一旦等到那位年輕的侍中官,在長安穩固了地位后,其狹大勝而來,以猛龍過江之態,瞬間就能改變河西漢軍的格局。

  甚至,將李廣利集團徹底壓在身下。

  而且,這個過程可能會快的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甚至可能對方只需要一場勝利,哪怕是一場小小的戰斗勝利,就可以讓整個河西四郡的軍民俯首。

  屆時,李廣利或許可以回長安,像當年的衛青一樣,頂個大將軍或者太尉這樣的虛銜。

  而其心腹部將們,則恐怕無人能逃脫回家種田的下場!

  因為…

  連百姓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丞相撿破爛的道理。

  他們怎么會不明白?

  即使再笨的人,只要看看當年,霍去病崛起后,衛青的部將們是如何在家里摳腳的,就會知道,他們的將來會是個什么樣子?

  所以,在無數人的默契與配合中,原本最多不過是又一場羌人徒勞無功的努力,演變成為了現在河西四郡的頭號危機。

  但現在,這場好不容易點燃的危機,卻似乎遇到了一場從天而降的暴雨。

  眼看著,就可能會被熄滅、掐滅。

  羌人若是因為賞格,而互相廝殺了起來。

  漢軍該去那里找首級收割?

  “將軍息怒…”李哆恭身勸道:“此事并非全無辦法可想…”

  李廣利和其他人聞言,立刻將視線集中在李哆身上。

  李廣利更是親自上前,屈膝拜道:“敢問明公,計將安出?”

  李哆呵呵一笑,輕聲道:“將軍可知,地方官署是如何搪塞郡國上官的命令與政策的?”

  “簡單…”李哆微笑著道:“不過是陽奉陰違,明遵暗背而已!”

  “將軍只需命人,將天子詔書,張貼于整個河西四郡的官署門口以及各障塞的障塞之內就可以了…”

  李廣利聽著,醒悟了過來,笑著道:“李公所言,妙也!”

  “如此一來…陛下之詔命,本將徹底遵循了…”

  “只是奈何…羌人愚笨、忤逆,不肯受教…”

  他握著腰間佩劍,走回自己的座位,安穩的坐下來:“而本將面對如此兇頑之徒,即使心懷仁德,卻也不得不為了河西四郡百萬軍民,忍痛揮淚揮師滅之!”

  說到這里,李廣利甚至嘆了口氣,流下了一滴鱷魚的眼淚。

  就像他當初,下令摧毀整個輪臺王國,并將輪臺人全部帶回玉門一樣。

  真的是真情實感,聲情并茂,發自內心的感到遺憾與傷痛!

  可惜,奈何不管是輪臺人還是羌人、月氏人,都不能理解他內心的傷痛啊!

  但,李廣利的很多部將,卻是傻傻的看著李廣利與李哆的雙簧,一時間沒有想清楚道理所在。

  還是有人提醒了之后,他們才紛紛醒悟,跟著笑了起來:“是極!是極!陛下之恩深似海,陛下之澤,草木皆沐,奈何羌人愚笨,不識王化,悖逆天子…”

  只要這些告示和文字內容,不傳到羌人耳中。

  只要這些東西,沒有人去主動宣傳。

  這個政策,就等于沒有人知道。

  羌人也好、月氏人也好,依舊會傻乎乎的撞到漢軍早就布置下的天羅地網上。

  而兵戈一起,當羌人和月氏人,數以百計、千計、萬計的從四面八方,沖向河西邊墻的時候。

  告急的騎兵,馬上就會出發,同時邊塞的烽火狼煙立刻點燃。

  瞬間,從居延到九原,自令居到甘泉宮。

  數千里的國土,將被狼煙和警告所充斥。

  到了那個時候,朝堂大臣與天子,就不得不將資源傾斜到河西。

  大批援軍與物資會星夜啟程。

  而他們,則可以踩著數萬甚至十幾萬的敵人骸骨,登上人生巔峰。

  更妙的是——即使事后朝堂追查,派出使者調查原因。

  他們也只會得到——貳師將軍忠心王師,漢軍上下萬眾一心,奈何西羌與月氏逆賊冥頑不明,自尋死路的結果。

  甚至,還可以借此將那個在背后出那個騷主意的家伙拖下水,讓他在天子面前大大失分!

  于是,李廣利集團將名利兼得。

  更不必沾染上‘對抗天子’的罪名。

  沒有比這個方案更完美的解決之策了。

  只是…

  李哆內心,卻還是有著隱憂的。

  他看著得意的李廣利與其他同僚們,在心里暗想:“若匈奴與羌人、月氏人同時聯動來攻,我軍再出點什么錯誤…”

  “吾與諸公,豈非將成為罪人?”

  但,這個念頭只在他心里存在了不過一秒鐘就消失不見。

  因為,比起風險,利益無疑更大!

  而且,他知道就算提出來,也不會有人重視和相信。

  漢軍在河西經營三十多里,障塞密布,邊墻堅固。

  無論是匈奴人還是羌人,或許可以從某個薄弱處,溜進去一點,但絕沒有人可以攻破某個關鍵節點,大規模的侵擾河西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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