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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節 主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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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往常一般,賴丹在自己的官邸,處理著公文。

  作為玉門校尉,他要做的事情非常多。

  不止是玉門塞本身,他還肩負著與輪臺方面聯系,并及時將輪臺的公文、情報送抵居延的任務。

  近來,隨著匈奴的日逐王主力,從西域北道重新回到蒲類海、龜茲一線。

  輪臺壓力劇增!

  漢軍不得不向輪臺增兵,以防止這個釘子被匈奴人拔掉。

  玉門關的壓力,自然也隨著上升。

  作為玉門校尉,賴丹不得不始終在玉門關保持戰備,命令他的軍隊,時刻甲不離身,以方便可以在任何時候,支援輪臺!

  “校尉!”房門被人推開,一個金發碧眼,但穿著漢軍甲胄,蓄發戴冠的男子走進來,拜道:“玉門塞有自稱是遠方異域使者的人扣關…”

  “遠方異域?”賴丹聞言立刻起身,謹慎的問道:“是何地何國?”

  自博望侯張騫鑿空西域,漢與遠方異域之國的聯系,就不斷發生。

  長安的大鴻臚,也特別重視與這些國家的聯系。

  三十余年來,玉門關接待了無數使團。

  最遠的使者,就有來自數萬里外的罽賓的使者。

  更有趣的是,罽賓使者前往長安,朝拜了天子后,漢室也派出了使者回訪,并順利抵達罽賓,然后帶回當地的許多信息與情報。

  所以,賴丹不敢有絲毫懈怠。

  “卻是不知…”金發碧眼的軍官答道:“末將只是聽其向導言之,其是來自大夏、康居之西,據云其國還與大宛有著淵源…”

  “倒是其人所講之語,末將也是不懂,就連向導,也難以描述…”

  “大宛有著淵源?”賴丹聽著,立刻就有了興致。

  他曾參加過大宛戰爭,對于大宛也算是有些了解的。

  宛人富庶,其俗迥于西域,更與中國格格不入。

  當時,漢軍俘虜的大宛貴族,也都有過供述,據說他們的祖先是數百年前,從山與海的那一邊,太陽落下之地,翻越了無數高山來到的大宛。

  不過,在數百年前,隨著那個率領他們打到大宛的君王離奇去世,其國家就分崩離析。

  宛人也不知道,到底他們的祖先是從哪里來的了?

  他們只知道,他們的祖先非常牛逼,信奉的神明也非常牛逼。

  所以呢,他們覺得有著那樣牛逼的祖先和神明,自然是不虛一個萬里之外的強國的。

  這讓當時的漢軍上下都是哭笑不得。

  錯非后來宛人跪的及時,戰敗后答應的條件也讓漢軍滿意。

  當時,貳師將軍就已經想過將大宛屠滅,將其人口、財富帶回中國的打算。

  如今,大宛人的母國那邊來了使者了?

  他們來做什么?

  賴丹想了想,道:“我親自去見一見這位使者!”

  片刻后,賴丹就帶著人,在玉門塞下見到了據說是‘異域遠方之國’的使團。

  他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這些人。

  這些人的服飾,很是奇特。

  與大宛人有些相似,卻更加復雜。

  除此之外,就是這些人的外貌了,很奇特,既不是金發碧眼,也不是黑發褐目等傳統的西域夷狄相貌。

  反而有點類似漢家丈夫的樣子。

  膚色略白,黑發、黑眼,神色自若,不卑不亢,身上有著一股只有大國強國才能具備的氣息。

  更重要的是——整個使團的成員的身高,幾乎都在七尺以上。

  而且,身體非常強壯,肌肉感十足!

  這是很少見的情況!

  過去,玉門關接待過無數夷狄使團。

  其中不乏有著烏孫、康居等強國的使者。

  但怎么說呢?

  這些夷狄,要嘛就是身高被漢室秒成渣,要嘛就是身高雖然勉強夠格,但只要與漢家丈夫站在一起,就像個小受一樣,立刻凸顯出來。

  獨有眼前的這個使團,那些穿著奇怪服飾的男子,無論是身高還是身體素質、氣質修養,都不遜漢家丈夫。

  賴丹甚至從有些人身上還發現了一些過去只有中國士大夫身上才會表現出來的獨特氣質。

  “看來,極西之國的傳說是真的了…”賴丹心里面想著,雖然他不是漢人出生,但能在漢軍之中,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還被委任為玉門校尉,就足以說明他的文化修養和知識儲備,已經強到了可以讓人忽視他的血統、膚色、出身!

  故而,他迅速的想到了在漢室流傳許久的有關極西之國的傳說。

  有傳說,西王母就居于當地。

  人首豹身,有長生不死之藥。

  當然了,這些都是方士的說辭,真假無人知曉。

  但,如今,卻有著極西之國的使團抵達,那么空穴可能未必無風。

  這樣想著,賴丹就走上前去,笑著拱手拜道:“漢玉門校尉賴丹,見過諸位貴客!”

  接著,他用著他掌握的語言,一一重復這段話。

  等到他用大夏語時,對方終于有了反應,為首的男子微微皺眉,仔細認真的聽了一會后,走上前來,右手撫胸,微微低頭,用著一種奇特的發音方式很別扭的用著大夏語言說道:“奉塞厄斯的王、阿瑪西亞的保護者、密特拉所眷顧的王者、狄俄尼索斯之子、大海之主、偉大的米特拉達梯大王之命,奧威亞爾的底格里維斯向您致敬…”

  賴丹聽著,真的是一臉懵逼。

  直到對方說了三次,他才勉強聽懂了一些。

  于是,賴丹讓人拿來紙筆,在其上記錄了起來:延和二年夏六月初三,有極西之國使者曰:狄里絲,自言受其君王塞主糜特拉之托,來吾玉門關下扣關。

  然后,又記錄了使者的身高、相貌與服飾情況。

  這才笑著道:“使者,請入城詳談…”

  另一邊,他將剛剛記錄好的文字,交給副官,囑托道:“立刻傳送居延,請貳師將軍轉呈長安大鴻臚…”

  中國自古是好客的。

  哪怕是敵國使者,只要通過正式途徑請求入境,也會受到歡迎與禮遇以及安全保障和照顧。

  但是…

  卻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有機會獲準進入大漢帝國的核心區域,想要入覲朝拜天子,那就更是難上加難。

  一般,只有通過了大鴻臚的審核,然后得到大漢天子同意的使團,才有可能進入長安。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這個使團,顯然是一定會被重視起來。

  不止是因為他們來的地方,會令朝堂感興趣。

  更因為,他們表現出來的素質!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若在漢室視野中,出現一個接近或者不遜于大漢帝國的國家文明。

  賴丹知道,朝堂內外,都會非常感興趣的!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鶄澤的輪廓漸漸的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遠方前來歡迎的人群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騎在馬上,回首北望,張越想起了過去的這兩個多月的征途,內心百感交集。

  然后,他舉起了手,下達命令:“全軍聽我號令:護送戰歿英靈回家!”

  “諾!”早就等候在他身旁的三位漢軍大將立刻轟然領命,然后打馬而走,向著各自部隊出發。

  于是,旋即漢軍的鼓吹樂隊,開始奏響他們的樂器。

  在低沉、哀傷的樂聲中,人們開始唱起了屈子的《追魂》:“吾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沫…”

  然后,在烏恒人和匈奴人的注視下,漢軍的長水重騎,披甲而前。

  在大軍前列,一騎又一騎,延綿向前。

  這些精銳、強大的騎士,此刻,褪下了他們的鐵胄,將手中握著的長戟柱在草地上,形成了一條長達數百步的通道。

  通道之前,漢軍將士們自動分開,列于兩側,將他們身后的車隊展露開來。

  在車隊前方,數百名已經將自身甲胄與武器擦拭的干干凈凈,儀表肅穆、莊嚴的漢軍精銳,整整齊齊的列隊于前。

  他們一一上前,從滿載著無數木匣與瓦罐的戰車上,接過一個個木匣或者瓦罐,鄭重無比的將這些器物托在手心。

  然后,他們轉身看向前方。

  數十名漢軍士兵,手捧著厚厚的布帛,走到他們面前,然后鄭重的將他們手中的布帛,覆蓋到那些木匣與瓦罐之上。

  無數人伸頭張望著,然后,他們就看到了,那些被覆蓋在木匣或者瓦罐上的布帛上,都繡著一條黑龍,象征著大漢帝國的黑龍!

  “大漢將士送英靈同袍回家!”隊伍中的軍官們,抽出了他們腰間的佩劍,將長劍背放在肩膀,然后大聲喊道:“齊步走!”

  于是,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

  這支漢軍精銳,以五人一排,整齊劃一的踩著鼓點,通過由數千漢軍精銳以及玄甲騎兵組成的通道,大步向前。

  他們抬頭挺胸,手中捧著那些木匣與瓦罐。

  神色肅穆、莊嚴。

  《招魂》的樂聲,傳入耳中,讓人鼻酸。

  合唱的招魂之賦,更是令人動容不已,莫名就心生悲傷。

  再看著這莊嚴、神圣、盛大的場面。

  哪怕是匈奴俘虜,現在也只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場面。

  而匈奴的貴族們,則都低下了頭,傻兮兮的看著。

  “那些…那些…”虛衍鞮看著這個場面,低聲呢喃著:“只是烏恒的奴婢,不過是些炮灰而已,漢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然而,眼前的現實,卻告訴了他——漢,不僅僅非常重視,而且特別珍視。

  甚至,不惜全軍護送,以這前所未有的盛大儀式,將那些亡者,送回他們的家。

  而這些人…

  只是些尋常的牧民,不起眼的奴隸罷了。

  他們只是些在這草原上,自古以來,就不存在的群體。

  無論生死,都沒有關心的草木。

  無論是從前的東胡、月氏,還是現在的匈奴,都從不在乎,類似他們這樣的螻蟻的生死。

  但漢人,卻將他們視為同袍,認定為手足。

  不僅僅全軍護送,以如此盛大的禮儀,將他們的骨灰與魂魄送回家鄉。

  更讓他們得以被大漢帝國的軍旗所覆蓋!

  這等于是承認他們,也是漢軍的一員!

  “若我將來,也能如此,恐怕死也瞑目了…”周圍,虛衍鞮身邊的匈奴士兵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更要命的是,哪怕是虛衍鞮的部將們,也都是一副心神往之的模樣。

  更可怕的是…

  虛衍鞮發現,他自己似乎也有著類似的沖動!

  “太可怕了!”他低下頭來:“漢人是魔鬼!”

  只有魔鬼,才會將人心如此輕易操弄!

  虛衍鞮扭頭看向人群里的烏恒人。

  從他們的臉上掃過。

  無論是諸水部、南池部,還是呼奢部…

  不管是牧民、士兵還是貴族…

  虛衍鞮都發現,這些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這樣的漢人,這樣的漢朝…”虛衍鞮無奈的低頭:“匈奴那里能贏?如何能贏?拿什么贏?”

  他知道,從今天以后,這軍中的烏恒人、匈奴人,都要為漢人死心塌地,變成忠心耿耿的獵犬,怎么趕都趕不走的死忠了!

  虛衍鞮記得,他曾聽說過,漢朝古代有名將叫吳起,曾給士兵允膿,因而得三軍效死,戰無不勝。

  如今,漢人的這個手段,比吳起允膿還要高級無數倍。

  這是赤裸裸的收買人心!

  然而…

  哪怕所有人都明明知道,也會心甘情愿的去給漢人賣命,做祂的狗!

  張越策馬在旁,靜靜的看著一切,觀察著人心與局勢。

  自古以來,得人心者得天下!

  這句話,雖然不一定正確,但在很多時候都是有效的。

  只是,人心從來捉摸不定。

  不過,在有一件事情上,人心是決定性的力量!

  這個事情就是認同。

  而國家、民族、信仰,實際上就是人類想象的概念。

  是標準的你覺得是,那就是的產物。

  而通過今天,張越知道,最起碼在這漠南的烏恒人心中,為漢賣命勝過給其他任何人賣命的公式肯定是成立了的。

  這樣一來,烏恒與這漠南,就有可以被消化、同化的基礎。

  從而,至少可以讓漠南草原穩定一百年!

  一百年后,就算烏恒人想反,也反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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