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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求娶

無線電子書    王國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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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爾斯坐在座位上,卻感覺身體不像自己的。

  他意識到,此時此刻的御前會議室里,只有他一個人直面國王。

  無法充耳不聞,也不能低頭躲避。

  “今晨,當北方軍情到達,事關龍霄城…”

  凱瑟爾王的聲音在狹小的室內響起,少了議事廳里的回聲和空曠感。

  卻讓人更感氣悶。

  “基爾伯特堅持要讓他的學生來旁聽,說這是王子的‘實務課程’。”

  “然而即便在御前,為你昨夜的鬧劇扯皮時,他都沒這么著急過。”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感激與悵然同時涌上心頭。

  “今天,鮑勃·庫倫特別提到北方來的海賊日益猖獗,說他要重整輝港海軍,保護東海七港的貿易利益。”

  凱瑟爾坐在主位上,不滅燈也無法照亮他身影里的漆黑。

  “廓斯德手下的人則一大早趕去農牧司,以準備為春耕購種為由,清查了本地到崖地領的糧貨出口額——大多是北地也有種植的糧種。”

  泰爾斯努力吸進一口氣。

  庫倫首相和崖地的獨眼龍。

  “至于埃克斯特那邊…”

  國王冷哼一聲,話語里透露出不屑:

  “麋鹿城的使團來到永星城很久了,但他們一直很沉得住氣,直到昨晚宴會后,才放飛了與國內聯絡的信鴉。”

  “再造塔的那些北地人倒是手腳干凈,抓不到把柄,可惜多伊爾家倒了霉,把私售糧貨的事情抖露出來。”

  麋鹿城的豪爾赫,和再造塔的列維。

  泰爾斯盯著桌上的地圖。

  “你為那女孩兒前后奔走,以為做得隱蔽。”

  鐵腕王的聲音突然束緊,像是散射的魔能槍,聚焦到泰爾斯的身上:

  “實則一舉一動,無所遁形。”

  泰爾斯突然覺得口干舌燥。

  顯然,巴拉德室里的茶水并不是為星湖公爵準備的。

  “而我還以為你到了御前會議,在外臣面前能夠消停點,收起你那發情的尾羽。”

  “顯然…”

  “我低估了你,星湖公爵,或者說,北極星的決心。”

  凱瑟爾王頓了一下,冷酷卻又諷刺地重復那個詞:

  “為了…愛?”

  國王的話音落下。

  泰爾斯抬起頭。

  “但是…”

  少年下意識地反駁:

  “那不是愛。”

  不是…

  國王的目光從昏暗里刺出,無可阻擋地穿透陽光。

  降臨在泰爾斯的身上。

  “不是愛?”

  他父親的回應帶著輕蔑:

  “那就比愛還糟。”

  “是對青春美色的欲望?還是對征服高貴女人的興趣?”

  凱瑟爾五世的聲音如雷轟響:

  “還是說,你就是頭趾高氣揚的種豬,只能仗著根四處晃蕩的陽一具來尋找自尊?”

  泰爾斯閉上眼睛。

  過去六年里,藏書室、英雄廳、盾區、用餐室、書房…無數的記憶場景在那個瞬間襲來,但無一有助于眼前的局面。

  但我們不是。

  塞爾瑪。

  不是。

  少年握緊拳頭。

  他努力地呼吸著,奮力驅趕那股過去六年都不曾感受過的不適。

  為什么。

  為什么他會如此難受,氣悶,失控,又煩躁不堪?

  “不。”

  泰爾斯抬起頭,艱難地開口抗辯。

  “我和塞爾瑪,我們的關系很好,這沒錯。”

  他頂住鐵腕王的冷酷目光,就像頂住絕日嚴寒的風雪,也頂住內心里的瑟縮退意。

  你不能逃避。

  找到出路。

  直面他。

  就像直面過去的對手們:努恩王,查曼王…

  “但在私人友誼之外,我對她…”

直面他  直面它。

  直面…他們。

  泰爾斯深呼吸一口,終于說出那句話:

  “我對她有責任。”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周圍的空氣流通了起來,一如他的話語和思考。

  昏暗的室內傳來一句反問,并不比之前好多少:

  “責任?”

  泰爾斯發覺自己在輕輕頷首。

  “沒錯。”

  “六年前,我親手——不,應該說是您和王國傾舉國之力,將那女孩送上英靈宮的寶座。”

  凱瑟爾王沒有說話。

  少年對上國王的視線,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緒,堅定自己的語氣:

  “整個星辰上下…”

  “我們都有責任要負。”

  王子似乎回到在埃克斯特面對諸侯時的狀態,話語漸漸流利:

  “而我不認為,這種責任是毫無意義的道德負擔。”

  泰爾斯突然發現,巴拉德室其實有不少窗戶。

  但通過它們進入室內的,是寒氣,而非光線。

  “因為六年前的事情,那女孩兒天生親近我們,親近星辰。”

  星湖公爵理清自己的邏輯,有條不紊:

  “在埃克斯特,在龍霄城,在一個從利益到觀念都與我們格格不入的團體里,這尤為可貴。”

  國王紋絲不動。

  唯有目光依舊。

  “所以我相信,塞爾瑪是可以被信任且期待的。”

  “我對她的關注和幫助,即便以王國的角度,也絕非沒有意義的付出。”

  泰爾斯竭力把自己當作御前的一介謀臣,話語自信而堅決,就像剛剛的梭鐸與裘可:

  “如我所言,她足以成為星辰的盟友。”

  他緊緊盯著自己的父親。

  凱瑟爾王輕笑一聲。

  “星辰的盟友?”

  他嘶啞開口,像是猛獸從冬眠里睜眼:

  “還是你的弱點?”

  弱點。

  不知為何,泰爾斯突然想起很久未見的黑先知。

  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我理解您的擔憂。”

  他拿出全副武裝,打醒十二成精神,把眼前的人當作努恩和查曼那樣的大敵:

  “有個康瑪斯人告訴過我:做生意不能只看數字和利潤,有時候,還得做做口碑和人脈。”

  國王哼了一聲:

  “生意?”

  但泰爾斯只是一味繼續:

  “哪怕在最普通的戰爭里,我們的盟友也會被打擊,我們的朋友亦會被攻訐,我們的同袍同樣會被威脅。”

  “而這不代表他們就是我們的弱點。”

  泰爾斯束緊尚未度過變聲期的公鴨嗓,好讓自己聽起來更成熟理性一些:

  “相反。”

  “要獲取利潤,就要冒上相對的風險。”

  “所以昨夜,為了我們的利益,我無法袖手旁觀。”

  他必須堅決,必須肯定。

  “因為我相信,那女孩將為我們帶來更大的價值與利益。”

  泰爾斯望著那雙在昏暗中無比刺眼的眸子,努力舉起獨屬自己的盾牌。

  凱瑟爾王沉默了很久。

  久得泰爾斯連坐姿都僵硬了。

  終于。

  “我們。”

  鐵腕王冷笑道:

  “你用‘我們’來裹挾你的道理。”

  “你告訴我,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下一刻,國王按住椅臂。

  凱瑟爾從昏暗中來到陽光下,像一尊石像般露出他的身形,他的面孔,他的眼神。

  以及衣飾上的九芒星標志。

  比泰爾斯領口的標志還要明顯。

  “但你自己呢?”

  不知為何,國王的這個動作讓泰爾斯寒意激涌。

  一如兇獸從霧中露出指爪。

  “你自己的感覺,你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考量,自己的喜好…”

  只聽國王冷冷道:

  “你自己又在哪里?”

  我自己在哪里?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不去想其他,順勢回話:

  “我就在‘我們’之中。”

  “如果在王國的利益和立場之外,還能兼顧真誠,不負我和她的私人友誼,那就皆大歡喜…”

  但國王的回應如影隨形:

  “不。”

  凱瑟爾的話聲調平穩,卻自有難以撼動的威嚴:

  “你是偽裝在‘我們’之中。”

  泰爾斯眉頭一緊。

  “因為你認為,我是個為星辰而生,理性冷靜,眼中只有王國的殘酷君王。”

  鐵腕王的話無比冷漠:

  “鄙夷感情和沖動,只計較利益得失。”

  “所以你就絞盡腦汁,費盡唇舌,只為偽裝成跟我相似的樣子,來面對我。”

  泰爾斯怔了一秒。

  “以證明你的所作所為符合利益原則,符合政治考量,”國王的字句波瀾不驚:

  “好讓我信服你的說辭。”

  “從而放過你的恣意妄為,放過你那位女朋友。”

  泰爾斯待要反駁,然而鐵腕王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徹底僵住:

  “就像你慣用的伎倆:理解對手的手段,對方的邏輯,然后在他們的戰場上擊敗他們。”

  凱瑟爾冷哼一聲,他輕輕搓動手指:

  “以精巧算計應對努恩王。”

  “以孤注一擲反擊查曼·倫巴。”

  “用飛揚跋扈對付威廉姆斯…”

  “或者像昨夜。”

  “利用人性的弱點,與凱文迪爾家的小子隔空博弈。”

  泰爾斯愣愣地注視著對方。

  他知道。

  國王的話在泰爾斯的腦子里回響。

  慣用的伎倆…

  偽裝成跟他相似的樣子,去面對他…

  少年突然有種錯覺,覺得此刻的自己從上到下,都被剝得精光,正赤身果體地站在國王面前。

  無所遮掩,無可適從,無法逃避。

  “但有些事情是偽裝不了的。”

  凱瑟爾五世抬起眼神。

  “正如昨夜。”

  昨夜。

  泰爾斯瞳孔一動。

  鐵腕王遠遠地盯著他。

  那種感覺又來了。

  那種無論是努恩王還是查曼王,都沒有給過他的壓抑。

  那種舉手投足如千斤壓頂,張口欲言卻如鯁在喉的無力。

  “為什么?”

  國王輕聲開口,卻難以招架:

  “昨夜,你為什么拿自己冒險?”

  “親自下場,還樂在其中?”

  泰爾斯眼前仿佛出現了重影。

  那是安克和多伊爾的面孔。

  少年深吸一口氣,集中注意力,竭力解釋:

  “昨夜的宴會,情況棘手,進退兩難,如何選擇都不妥當。”

  “所以我親自下場,是為了走出第三條路,為了向他們展示一個截然不同的泰爾斯·璨星,好讓我們…”

  但就在此時。

  “謊言。”

  泰爾斯的話頓住了。

  “你親自下場,不是因為‘我們’。”

  凱瑟爾王遠遠注視著他,那樣子就像在看一盤棋局:

  “而僅僅因為你。”

  “你想同時挽救棋子和棋局。”

  泰爾斯心中一寒。

  “因為這就是你。”

  “無論任何事,你都總想找到一個皆大歡喜的方法,一個完美的選擇,符合你心里的最高期待。”

  “最好無波無瀾,無傷無害。”

  “避開你最不愿面對的丑惡與犧牲。”

  泰爾斯越發覺得呼吸滯澀。

  “我——”

  他想要開口說話,緩解壓力,然而…

  這沒用,泰爾斯。

  少年徒勞地開合嘴唇,苦澀想道:

  沒用。

  他知道。

  泰爾斯恍惚低頭。

  而就像他說的,你無所遁形。

  沒有借口。

  “可我不明白的是…”

  國王的話還在繼續:

  “難道該死的命運,不是每一次都給了你該死的回應嗎?”

  泰爾斯一怔。

  那一刻,凱瑟爾王的眼神似乎要剖開他的的胸膛:

  “你在國是會議上大殺四方,卻受到更多人的惡意與猜忌。”

  “你在龍霄城里力挽狂瀾,卻捧起一位比前任還要可怕的大敵。”

  “你在英靈宮里為女大公發聲,卻把自己陷入眾怒所指的險境,不得不轉向更糟糕的盟友。”

  “你在刃牙營地態度曖昧左右逢源,看似氣象更新,卻在昨夜的宴會上,被雙方不死不休的矛盾當頭棒喝,狼狽不堪。”

  聽著這一件件親身經歷的往事,泰爾斯覺得身體越來越麻木。

  是這樣嗎?

  對于他的選擇…

  命運,每一次都給了回應?

  “正如昨夜,你英明機智地保下棋子和棋局,贏得立場和名聲…”

  國王語帶譏諷:

  “卻把屁股上的屎,留給了整個王國來擦。”

  泰爾斯一頓。

  更多的辯解從心底冒出,可話及嘴邊,卻無從出口。

  “第三條路?哈,就像你習慣了街頭乞兒的意氣隨性,卻妄想王國血脈的地位尊榮。”

  聽見這句話,泰爾斯不由一震。

  “你游走峭壁之巔,卻妄想天穹之景。”

  “還覺得只要悍不畏死,就能踩穩腳步。”

  凱瑟爾的責問如利刃,一刀刀刻進他的心里。

  國王的銳利眼神離開泰爾斯的身上,望向虛空。

  “正如你和那個龍霄城的女孩兒。”

  而泰爾斯則任由至高國王的聲音鉆進自己的耳朵,無能為力:

  “你告訴自己,出于價值和立場,一個強大的盟友能為你帶來利益。”

  “但你還告訴自己,出于感情和欲望,一位心愛的情人令你甘愿付出。”

  下一刻,凱瑟爾王的話急轉直下:

  “但若混淆了這兩點,流離二者之間,還自以為能游刃有余,左右兼顧。”

  “那你就錯了。”

  國王目色深寒,一字一頓:

  “直到你明白,每一次,每一個自以為是的完美選擇,都有更大的代價。”

  少年再度咽了咽喉嚨。

  “我想,她——熾血女士已經在那一戰中,證明了她的價值和立場。”

  泰爾斯校正著自己的嗓音,好讓自己聽上去不那么茫然無措。

  可不知為何,他的句子磕磕絆絆:

  “她很強大…她能夠很強大。”

  “她能為我們帶來利益…”

  國王冷哼一聲。

  “你知道,”他直視泰爾斯,寒聲道:

  “我說的不是她。”

  泰爾斯的身軀微微一晃。

  鐵腕王諷刺地道:

  “北極星。”

  北極星。

  又是北極星。

  泰爾斯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厭憎這個稱謂。

  就像他同樣厭惡此刻。

  “那您呢。”

  幾番掙扎后,泰爾斯的話終于幽幽響起。

  “陛下。”

  少年的聲音不大,音調也不陡,但卻像是歷經艱辛的無力質問:

  “尊敬的姬妮女士,她是您的盟友,還是情人?”

  昏暗中,凱瑟爾王的眼眸倏然一動。

  周圍的空氣不再凝固。

  卻多了一股雪崩前夕的緊張。

  “而您真的像您說的那樣,是一個鄙夷感情和沖動,只計較利益得失…”

  就像溺水者浮出水面的大口喘息一樣,少年的話語波動起來:

  “一個理性冷靜,眼中只有王國的殘酷君王…”

  “能把一切分得清楚明晰,毫不混淆?”

  凱瑟爾的目光銳利起來。

  但泰爾斯辨認不出,那里頭涌動的是怒火還是黯然。

  可他卻突然意識到,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反駁他的父親。

  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名為凱瑟爾王的石像在座位上動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帶著淡淡慍怒:

  “你…”

  但泰爾斯打斷了他。

  “我是一個璨星。”

  他奮力吸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免于窒息,他還要狠抓自己的手心,才能維持聲音不至于變形:

  “身為星辰王子,身為王國血脈。”

  “如果我甚至不能為一個,一個因我而遭罪落難的姑娘負責。”

  泰爾斯發覺自己控制不住話語里的停頓,但他依舊努力說完:

  “那在危難之時,關鍵一刻,我又憑什么站出來,為我的王國與同胞負責?”

  凱瑟爾王的眼神變了,里頭透出一股別樣的光芒。

  泰爾斯死死盯著國王:

  “沒錯,這與她無關。”

  “只與我自己有關。”

  好幾秒過去了。

  國王眼中的波瀾終于平息。

  他重新望向泰爾斯,語氣肯定:

  “你在乎她。”

  泰爾斯一顫。

  那一瞬間,少年竟然有些不敢再抬起頭,去看他的父親。

  但他終須面對。

  就像剛剛凱瑟爾對他過往行為的質問。

  他終須回答。

  “我是在乎她。”

  少年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如何。

  他知道,他的話語是如何艱難突破了重重阻礙,道道關卡,才能從喉嚨里堪堪發出。

  就像他此刻的想法。

  “她是我的真心朋友,是我的患難之交。”

  “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同窗學伴。”

  泰爾斯黯然垂頭,聲音也小了下去。

  “我當然在乎她,關心她,也許還挺…喜歡她。”

  小滑頭。

  凱瑟爾王沒有回應,連諷刺和不屑的哼聲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從目光里逼出堅定,逼走痛苦:

  “所以那更不是愛。”

  不必是愛。

  更不能是愛。

  開口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泰爾斯內心一顫,感覺像是一腳踏空。

  失重,失衡。

  無所適從。

  泰爾斯看著凱瑟爾王,在恍惚中努力喘息,刻意忘記其他。

  直到國王淡淡的一句回復:

  “是嗎?”

  無波無瀾,無褒無貶。

  泰爾斯閉上眼睛,旋復睜開。

  “我很現實。”

  度過之前的難受,泰爾斯終于能毫無滯礙地調整坐姿,帶著莫名的情緒,昂然抬頭。

  “我是您的兒子,璨星的血脈,王國的繼承人。”

  凱瑟爾王的面龐在陽光下微微一動。

  “我早已明白:我的命運注定充斥波瀾坎坷,滿布禍患不祥。”

  泰爾斯微微側目,略微黯然。

  “但就跟您一樣,我做出了選擇。”

  下一刻,他重新看向國王,仿佛看向另一個自己,用古帝國語說出下一句話的主語:

  “吾為星辰而生。”

  國王默默地回望他。

  巴拉德室里沉默如昔,但空氣卻不再阻塞。

  泰爾斯透出一口氣,仿佛沖破桎梏的囚徒,在陽光下奢侈呼吸。

  少年咬緊牙齒:

  “所以我更不會,也不能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兒女之情,逾矩之心。”

  將同樣的災難…

  再帶給她。

  “正因為我在乎她,在乎塞爾瑪,在乎我的朋友。”

  凱瑟爾王不言不語。

  泰爾斯混雜著痛苦和難受,說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話,將已經想通的事情再度確認:

  “所以那絕不是愛。”

  那不能是愛。

  絕對不能。

  那一刻,他仿佛脫離了桎梏的鳥兒,終于能放心大膽地振翅高飛,翱翔天際。

  直到折翼墜地。

  “你問我自己在哪里,”少年公爵低聲開口,他突然喜歡上這間石室的昏暗:

  “我就在這里,在復興宮里。”

  “像您一樣。”

  “父親。”

  泰爾斯的情緒低落下去。

  “而您不必擔心…她和我。”

  話音落下,泰爾斯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汗流浹背,呼吸急促。

  遠非星湖公爵該有的儀態。

  室內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似乎要為這段剖白留出足夠的時間。

  直到其中的意蘊被徹底理解。

  “她很好?”

  凱瑟爾王突然開口,讓泰爾斯一驚。

  但少年隨即陷入黯然。

  “我不知道。”

  他閉眼旋復睜眼,努力消除一切表情:

  “我也…不想知道。”

  巴拉德室里徹底安靜下來。

  仿佛過了很久。

  終于,國王的身形在光線里主動后撤。

  他重新坐進座位的陰影里。

  面孔不復得見。

  唯有王者之聲,遠遠傳來。

  “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

  凱瑟爾王的話語鋒利如昔,刻薄如故,卻不再有那股刺痛感。

  “為什么你的理智,跟你的愚蠢,不相上下。”

  “為什么它們同在一個腦子里。”

  國王冷哼道:

  “還能相安無事。”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出神地坐在長桌旁。

  就在剛剛,少年有些明白了。

  有生以來,他直面過三位國王。

  努恩王的縱橫手段剛柔并濟、恩威交加,如大海般深不可測,難以度量。

  查曼王則以切實可見的利害逼迫他,威脅他,有若刀鋒抵頸,芒刺在背。

  但眼前的凱瑟爾五世。

  鐵腕王。

  他與前兩者全然不同。

  作為星辰的至高國王,他沒有高談闊論,不會豪言壯語。

  但凱瑟爾卻有一種更詭異可怕的能力。

  靠著這種能力,他只要寥寥幾句話就能超越恩威與利害,直擊內心,抓住最該死的要害。

  逼著泰爾斯去面對真實的自我。

  平淡無波。

  卻痛徹心扉。

  國王伸出手,撥動了桌上的一個搖柄。

  巴拉德室的門打開了。

  幾個陌生的王室衛隊成員出現在門口,一人越過他們,走進室內。

  是那位來自秘科的刀疤男子。

  但泰爾斯恍若不聞,只是面無表情地陷在自己的座椅里。

  “帶他出去,”凱瑟爾王的聲音無情地響起:

  “讓他看看,自己留下的爛攤子。”

  泰爾斯恍惚抬頭:

  “什么?”

  “別磨蹭,”國王重新低下頭,翻開下一份文件:

  “巴拉德室有重要得多的事情。”

  “記得你今天的話。”

  接下來的事情,泰爾斯不太記得了。

  他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恍惚著走出巴拉德室。

  也不太記得那位刀疤男子是怎么僵著臉背著手,生硬地道歉說王命難違,但馬略斯勛爵暫時走不開,煩請殿下跟他走一趟。

  直到泰爾斯走神地跟著他,從一處側門出宮,上了一架馬車。

  “我們這是去哪兒?”

  感受到車廂的晃動,好不容易調整好情緒的泰爾斯回過神來。

  “王國秘科,殿下——陛下的命令。”

  他的對面,面貌兇惡的刀疤男子一邊撓臉一邊回答。

  秘科。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但他發覺了更不對的地方。

  眼前的這個刀疤男…

  他的嗓音,變得不一樣了?

  注意到王子的眼神,眼前的刀疤男子卻微微一笑,伸手將自己的臉皮撕開。

  泰爾斯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見,殿下。”

  眼前的人扔掉帶著刀疤的偽裝面具,低頭搗鼓著眼睛,嗓音輕松詼諧:

  “近來可好?”

  泰爾斯怔住了。

  原來是他。

  “您看著不大高興,怎么…”

  他的老熟人,荒骨人拉斐爾·林德伯格,在馬車里睜開一雙黯紅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泰爾斯:

  “剛剛被女朋友甩了?”

  泰爾斯面色一僵。

  “拉斐爾。”

  心情本就不好的王子向后仰去。

  “你再廢話一句…”

  星湖公爵直直盯著車廂頂,面無表情地道:

  “我就去求娶尊貴的米蘭達小姐。”

  拉斐爾的臉色垮塌下來。。

  于是馬車徹底安靜了。

  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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