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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章 兵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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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河口,三天之后。

  天寒.....

  血冷....

  蒼天有眼!

  似乎老天亦不滿足于白山黑水、蒼茫雪原伴這場大戰起舞,陰蒙蒙的天空,尖嚎的怒風夾雜著鋼砂一般的雪粒拍打著城墻,如《破陣曲》壯懷悲烈。

  寧為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后世也有一句話:我們不是生活在和平的時代,我們只是生活在和平的國家。

  而這些,顯然和寒天舞雪之中,殺伐過境、血火洗禮的遼河口不搭邊兒。

  但是,這鬼天氣卻是在給閻王營續命。

  此時,風雪過境,城樓子已經被砸塌了半邊,唯樹立在樓頂的大宋旌旗依舊撲啦啦的迎風烈展。

  城墻,坑坑洼洼,在長達五天的狂暴拍擊之下,依然屹立不倒。

城上,慘白鋪就,大雪掩蓋了血色,掩蓋了閻王營五天的壯烈,也掩蓋了  生命!

  死寂,一片死寂!!

  雪,越下越大。

  在東北,金人管這叫“冒煙兒雪”,天與地幾乎被白色的風雪覆蓋,五步之外,看不見人影。

  金軍陣中,完顏烏古乃森然注視著前方。

  隔著風雪,不遠處,就是遼河城。

  他的十萬兵馬滿懷信心而來,卻在這小小的城池之下耗了整整五天!!

  怨毒地又瞪了一眼城上,極不情愿地下令:

  “休兵!!”

  這種鬼天氣,就算是在冰天雪地里沖殺慣了的金人也沒法繼續攻城。

  伴隨著金軍潮水一般的退去,城墻上的“死尸”....

  動了!!

  王都頭霜雪掩蓋的盔甲之下,露出一雙眼睛往城下掃了掃。

  “這幫金狗可算退了。”

  “我瞅瞅!?”遠處,石全福來了精神,一邊應聲兒,一邊往起爬。

  “啊!!”

  肩甲縫隙里卡著的箭頭兒讓石全福疼的渾身直抽抽,咬著牙爬起來,向城下觀望。

  良久,終于看清風雪之中的金兵真的在后撤,立時大叫:

  “快,撤到碼頭去!”

  城墻上還能動彈的人不超過三百,這點兒人是守不住城墻這么大范圍的。

  瞪著眼珠子,“在碼頭布防,還能撐一段!!”

  王都頭看著還陽了一般的石全福,本不該說泄氣的話,但還是開了口:

  “別指望了”

  “不會有船來了”

  三天,去萊州送百姓的船三天還沒回來,說明肯定出事兒了。閻王營現在是千里孤軍,無援無靠。

  石全福不死心,“老王,別放棄!!”

  不顧有傷,搶前一步抓著王都頭的肩膀,“就算船隊不回來,咱們找漁船,總得讓兄弟們活下去!”

  “”這一次卻是潘梁棟絕望地搖頭。

  撤百姓是他親手操持,只有他最清楚,能下水的別說是漁船,連舢板都走了.....哪還有船?

  但是,石全福瞪著眼睛依舊不肯放棄,“沒船也沒關系,扒門板,騎浮木,總比死在這里強!!”

  “”一片默然。

  良久,王都頭抬起頭看著石全福,“這里是閻王營!”

  “只有戰死的閻王,沒有落跑的小鬼兒!!”

  石全福怔住了,腦海之中不由浮現出王都頭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我們不是一路人。”

  環視全場,石全福仿佛一下卸空了精氣神,茫然若失。

  “老子知道...”

  “你們都當老子是膽小鬼,是懦夫,和你們不一樣!”

  “你們多牛啊??”

  “閻王營...”

  “死守過昆侖關,又在古北關下熬戰二十萬遼軍。”

  “你們驕傲,寧可死,也不愿放下閻王營的威名!”

  “可是....”

  石全福紅著眼睛,“死了,就是死了!!”

  “沒了,就是沒了!!”

  “閻王營要是都交待在這兒,那種子也就沒了!!”

  “以后誰還知道大宋的閻王營?誰來接你們的班!?”

  石全福的吶喊情真意切。

  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眾將士的漠然。

  王都頭站起身形,撲打著身上的雪粒,寒風中,雙眸依舊锃亮。

  淡然地看著石全福,“你永遠也不會懂...”

  “閻王營不是驕傲”

  “閻王營的魂兒,也不在‘閻王營’這三個字兒。”

  “閻王營....是兵膽!!”

  “只要膽還在,那閻王營....永遠都是閻王營!!”

  “絕不了種,也斷不了根!”

  說著話,吩咐眾將,“退守碼頭!”

  “”石全福一怔,一時之間沒反過味兒來。

  這拗人死活不聽他的,可最后為何還是選擇退守碼頭了?

  而接下來,他終于明白了。

  碼頭上,眾將士借棧橋構成守勢,想趕在風雪停下來之前封死碼頭。

  而王都頭帶人把一個大浴盆抬到了石全福面前。

  這浴盆石全福認得,是華聯鋪的最新款,長條型的,正好可以趟下一個人。放滿了熱水躺進去,別提多舒服了。而那正是從他營房里搬來的浴盆。

  當初,因為他弄這么個享受的東西,還被閻王營的這群鳥廝嘲諷了好長一段時間。

  怔怔地看著浴盆和王都頭,“這是....”

  王都頭沒接話,把幾個凍的的饅頭扔進浴盆里,抬頭看著石全福,“走吧。”

  “你”

  “沒什么你我。”王都頭冷著臉。“飄到哪兒,全看你的造化!”

  石全福不依,“要走一起走!”

  “不可能。”王都頭搖著頭。“老子寧可死在沖鋒的路上,也不愿凍死在落跑的水里!”

  朝著石全福咧嘴一笑,“有時候...戰死...”

  “也是一種勝利!”

  石全福沒說話,他開始有一點明白了,閻王營背負的不是累名,而是大宋軍人的希望。

  今日閻王要是在遼河口全滅,那他們不是死于驕傲,而是死于責任。

  外人只道閻王營無敵,因為兵精器堅,悍不畏死。

  其實,直到現在,直到石全福在閻王營呆了四年之后他才懂:

  閻王營無敵,是兵膽!

  敢與黃天爭日月,不入九幽誓不還!!

  正如王都頭所說:這股膽氣不散,誰都可以是閻王營!閻王營的種,也絕不了!!

  “潘、梁、棟!!”

  “啊...啊?”

  潘梁棟不知道石全福突然狠厲的眼神到底幾個意思。

  “叫...叫我?”

  只見石全福猛一甩頭,瞪著他,“拿來!!”

  “拿...拿什么?”

  “圣旨!”

  “哦哦...”潘梁棟明白了,看來石家大兄這是想開了,準備拿了圣旨走人。

  立馬在身上亂摸,找那份調閻王營回京的圣旨。

  “這兒呢,這兒呢”

  把圣旨交給石全福,過手的一剎那,潘梁棟頓了一頓,忍不住道:“大兄要是得以歸宋....”

  “還望...還望大兄念在昔日舊交的份兒上,對梁棟家小...照顧一二!”

  說出這句的時候,潘梁棟沒有任何怯懦。甚至他現在覺得,當了半輩子兵,就這五天最是值得,能和閻王營戰死一處,是一種榮幸!

  石全福沒接話,接過圣旨,在雪地之中展開。也不細看,探指入口,咬牙一撕,登時鮮血流出。

  石全福眼不眨一下,神情絕然,借著雪色,在圣旨留白所在揮寫四句。

  寫罷,將圣旨卷起,出乎意料,又塞到潘梁棟手里。

  “某以閻王營軍虞侯的身份命令你!”

  “帶旨回京,不得有誤!”

  “這”

  不光潘梁棟怔住了,王都頭也是一楞神。

  只見石全福高聲呵斥:

  “走....”

  “馬上走!”

  “我不走!”這個時候潘梁棟倒矯情了起來,紅著眼睛,抹著眼淚。“老子的兵都埋在這兒,老子也要埋在這里!”

  “必須走!!”石全福仿佛換了一個人,瞪著眼珠子沖上去,拎著潘梁棟的衣甲。

  “你給我聽著!!”

  “從現在開始,你....”

  “就是閻王營最后一個兵!”

  “你必須活著!必須活著把遼河口發生的事情帶回大宋!”

  “必須把閻王營的種給老子傳下去!!”

  “你要是死在了海上.....”

  說到這里,石全福把潘梁棟拎到自己眼前,“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

  “碰!!”

  根本不給潘梁棟說話的機會,石全福一把把他扔到浴盆里,親自動手,把浴盆往海里推。

  潘梁棟下意識想從浴盆里跳出來,“大兄!讓我留下!”

  “別動!!”石全福不容有疑。“你要和你的兄弟們在一塊兒...”

  “為兄也要和我的兄弟們在一塊兒!!”

  “這回...”

  “你就讓著我點吧!”

  嘩啦,木盆入水,隨著波浪上下起浮,潘梁棟早已經模糊了雙眼。

  “大兄!讓我留下吧!!”

  “回去....我會難受一輩子!”

  石全福把木盆又往前推了一段,“兄弟...記住了...”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需要勇氣!!”

  看著木盆漸漸遠去,聽著潘梁棟的哭喊越來越遠,石全福這才轉身回到岸上。

  見閻王營那群鳥廝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沒辦法....”

  “就算你們不當老子是營帥,可老子畢竟還是營帥。”

  “我走....那是在丟閻王營的臉。”

王都頭默默地看著石全福,不知為何,此時的石全福與腦海之中的一個人影兒開始慢慢融合,最后,甚至有些難分彼此  那條已經死了十來年的老鯰魚李大魁。

  緩緩抱拳,朝石全福拱身下拜,“請,營帥示下!!”

  一眾閻王營將士亦隨之行禮,異口同聲:

  “請營帥示下!”

  “哈哈哈哈!!”這一句營帥把石全福樂壞了。

  “好好好!!原來給你們這群王八蛋當頭兒就得不要命!?”

  “早說啊!!”

  面容一肅,下意識挺直身板,“眾將聽令!”

  “速速布防,以待金狗!!”

  “讓他們知道知道,啃閻王營這塊骨頭,好吃沒錯”

  “但也得崩下幾顆牙齒下來!”

  “喏!”

  石全福這個美啊,營帥啊!混了四年,終于混成了真正的營帥!!

  舔著肚子,邁著四方步,來來回回,就在幾丈寬的棧橋上巡視,恨不得一下就把營帥的癮今天都過完了。

  一邊晃蕩,一邊訓示:“快點快點!!”

  “弄結實點兒!!”

  “城墻能守五天,這碼頭不給老子守三天,就別說是我的兵!”

  “凈特么給老子丟人!!”

  王都頭等人無不暗自撇嘴,“還特么三天?十萬金兵一進城,別說三天,三個時辰都守不住!”

  “咱可不能灰心!”石全福繼續過他的營帥癮。“多守一刻,就多一線生機!!”

  一指海面,“說不準,下一刻海上就來船了!!”

  結果,他這一指不要緊,本是急風驟雪的白色天地只覺猛的一緩,大伙兒一怔,風....小了!!

  操!王都頭差點沒罵娘。

  你他媽這是開了光的嘴啊??船沒來,雪倒要停了。

  “多守一刻?多一線生機呢?”特么能不能活到下一刻都是兩說。

  雪真的要停了,開春的“冒煙兒雪”來的快,去的也快。從感覺風雪漸小,到風平雪歇,還不到一個時辰。

  而碼頭上的閻王營,此時已經可以聽見城外的金軍開始向城墻逼近的動靜了。

  石全福面無表情,他知道,閻王營的大限...到了!!

  一提大刀,“兄弟們!!”

  “閻王營毀在我石全福手里....罪也!”

  “下輩子,當牛做馬!還你們!”

  王都頭與之并肩,回道:“下輩子還做兄弟,還做閻王營的兵!”

  “不是....”兩人這么煽情,可是一旁的李賀卻是不領情。

  “你們等會兒....”

  怔怔地看著海面,“有船!!!”

  “什么玩意!?”王都頭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順著李賀的目光看去。

  “真有船!!”

  “哦操!!”王都頭興奮大叫,照著石全福就是一拳。

  “你那張臭嘴,不會真開過光吧?”

  真就來船了!

  那一拳正打在石全福傷處,疼得他呲牙咧嘴。

  可是這個時候也無暇管疼,看著海面,他也傻眼了。

  還真有船來??

  老天開眼啊!!!

  此時此刻,閻王營仿佛久死還陽,一個個都是亢奮莫名。

  生死一線!這就是生死一線!!

前一刻還要同赴黃皇,下一刻  有船來了!!

  “快!!”

  “快過來!!”

  有人已經在朝海船揮手大叫。

  終于,海船越來越近,閻王營的將士皆是大喜過望。

  上了船,就不用死了!

  上了船,就不算逃兵!

  但是,終于看清來船的石全福猛的心頭一縮,“不好!!”

那船頭飄揚的  是遼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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