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父與子
見其他人看過來，許圣哲沒有吭聲。
又陪銀行幾位領導和市政府幾位寒暄了一陣，龍華眾人才送他們離開。
他們一走，龍華總經理就低聲道：“董事長，要不我們找找…”
后面的話他說的含糊，許圣哲卻是聽明白了，微微搖頭道：“沒用的。”
“這些人分杯羹可以，共患難幾乎不可能。”
總經理皺眉道：“可這時候，任由龍華垮了，對他們也沒好處。”
許圣哲冷笑道：“龍華垮了，再扶持一家就是了。
而且這些年，龍華漸漸站穩了腳跟，他們對我們的影響力也沒那么大了。
這時候我們其實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掌控，你覺得是扶持一家新企業好，還是冒險幫我們好？”
“這…”
總經理頓時無言，這事要是換做自己，也該知道該如何選擇。
龍華這些年越做越大，大到現在，層次低的人庇護不了，層次高的人一般不太看得上那些分紅。
現在還繼續參與的，都是一些二代，又或者中低層人員。
江北真正的頂層人物，參與的很少。
就算有涉及，一般都是子女參與。
而龍華遭遇危機，涉及資金幾十億甚至上百億，誰敢這時候冒險為龍華擔保。
秦漢源和王洪云態度不明，房地產和其他企業又有些不太相同。
要是遠方超市，他們站出來說幾句為國為民，那問題還不大。
龍華集團，他們敢說這話嗎？
總之，這事說來說去，其實不算復雜。
想解決也容易，第一，銀行那邊放手。
第二，省里面的幾位大佬表態，愿意為龍華兜底。
第三，籌錢。
無論做到哪一點，這件事差不多都能過去。
說起來不算難，可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
第三點就不說了，龍華這時候確實沒錢。
至于前面兩點，要是許圣哲不搗亂，其實還是有希望的。
可龍華最大的頭頭暗中搗亂，能成才有鬼了。
總經理嘆了口氣，其他小股東和高管也紛紛嘆氣。
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這時候，忽然有人激動道：“董事長來了！”
這個董事長，說的自然不是許圣哲，而是許江華。
許江華雖然退下去了，可這么多年執掌龍華不是白來的，他一來，不少人心情陡然一松，覺得沒什么事能難倒這位才對。
幾個董事和股東一擁而上，圍住許江華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許江華滿臉笑容地和他們寒暄起來，等他們說起現在的困難，許江華連連笑道：“困難都是暫時的，這件事我已經有了方案，很快便會解決。
大家放心，龍華不會倒下去。
二十多年了，龍華什么危機沒遇到，可每次危機之后，龍華都會浴火重生。
這次也一樣，大家盡管放心就是，我和圣哲說幾句，待會咱們再聊聊。”
其他人紛紛松了口氣，接著便各自散去。
這時候，許圣哲才上前問候道：“爸，您來了。”
許江華凝視了他一眼，過了片刻才道：“不來不行，龍華都快垮塌了，我還能坐得住嗎？”
許圣哲連忙道：“爸，您放心，這事我肯定會解決好的。這次只是意外而已，沒大家想象的那么嚴重。
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能處理好。”
“是嗎？”
許江華反問一句，凝視他道：“說不定就因為你在，事情才解決不了呢。”
“啊？”
許圣哲一臉迷茫道：“爸，您說什么？”
許江華笑了笑沒繼續，只是臉色有些僵硬，人也仿佛蒼老了不少。
畢竟是摸爬滾打從底層上來的，他16歲不到就到社會上混跡。
50多年時間，什么事情沒經歷過。
是，他是老了，可老了不代表傻了。
有些事，仔細想想，簡直就是漏洞百出。
龍華現金流忽然被消耗一空，恰好又有一批20多億的款子到賬。
在這之前，龍華賬面上可是還有50多億的現金。
一下子就沒了，難道之前許圣哲沒考慮這些？
還有，雨潤那邊這么急著要付款，還是全額付款，這種協議一般起碼洽談幾個月乃至幾年都有可能。
龍華用了多久，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雙方就達成了這筆協議，快的讓人瞠目結舌。
而恰好在這時候，挪用工程款的消息傳了出去，銀行死追不放手，政府那邊態度曖昧…
這一系列的問題，都太巧合了。
一兩件發生在一起，那也許是真巧合，幾件甚至十幾件事情發生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
之前許江華沒想到這些，是因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如此決絕。
別忘了，這時候的董事長是許圣哲！
夠狠！
許江華心中下了個評語，自己這兒子真的夠狠，都說無毒不丈夫，兒子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對老子大哥狠毒了。
輕輕吐了口氣，許江華有些疲憊道：“你說，如果現在我重新接掌龍華，還有機會翻盤嗎？”
許圣哲臉色微微變幻了一下，接著就平靜道：“爸，現在不是董事長是誰的問題，而是問題需要解決。
銀行那邊是沒辦法了，就算您和周行長關系親密也沒用，因為這筆20多億的款子，已經被總行那邊注意到了。
甚至那邊還來了調查小組，其中有些資料，對我們比較不利。”
許江華不動聲色道：“還有呢？”
“還有政府那邊，這時候他們事情多，恐怕沒工夫管我們了。
如果江北只有我們一家地產企業，他們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可現在，我們身邊還有一頭猛虎，一頭隨時準備吞下龍華的猛虎。
我們垮了不要緊，他可以頂上來。
既然有人愿意頂上來，政府當然不會再擔心，反正有人接盤，給誰不是給，非要給我們？”
許江華點頭道：“這話說的不錯，遠方的確有這個實力，可你覺得遠方會在這時候頂上來？
有些事，不是你覺得就可以的，李東的為人，你應該比較了解。”
許圣哲點頭道：“我了解，所以到了必要的關頭，我可以和他一起瓜分殘破的龍華。
您說，這種撿便宜的事他會不會愿意做？”
許江華臉色陡然潮紅起來，咳嗽個不停道：“你…你，不愧是我兒子！我許江華的兒子，咳咳…就該如此！”
“不過引狼入室，你做好了被吞下去的準備嗎？”
許圣哲上前，輕輕拍著父親的背脊，輕聲道：“做好了，不過比起某人，我更愿意和他合作。
輸也好，贏也好，起碼我服氣。
爸，您不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比較有意思嗎？
我其實不是不服輸，只是不想輸的毫無價值，毫無意義。
你們可以從能力上擊敗我，計謀上擊敗我，哪怕陰謀詭計都可以。
可一個長子的名義，就讓我認輸，爸，我真的不甘心您知道嗎？
現在不是封建王朝的時候了，立嫡立長，您覺得還行得通嗎？
從小到大，其實我都很崇拜您，可為什么到了這時候，您卻讓我失望了呢？”
許江華又咳嗽了起來，好一會才道：“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真的覺得我會將集團交給如龍？”
“難道不是嗎？”
許江華輕嘆道：“如果真這樣，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現在。圣哲，你啊，還是太年輕了。
爸雖然老了，可還沒糊涂。
我讓如龍來公司，只是希望你們兄弟能多親近親近。
我這輩子，就你們兩個孩子，我不希望你們兄弟之間有太大的隔閡。
而且如龍現在真的改了，他也沒想過和你爭。
再說了，難道你連這個自信都沒有？
你在怕什么？
怕我老糊涂了，還是怕你大哥比你強，搶了你的位置。
你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讓我怎么放心將龍華交給你？
李東就是一頭餓虎，和他合作是與虎謀皮，你寧愿與虎謀皮，都不愿意相信你的父親？”
許江華說的情真意切，一切仿佛都是許圣哲自己的幻覺。
剛開始，許圣哲確實是動搖了一下。
不過很快許圣哲就清醒過來，心中冷笑一聲，許圣哲輕聲道：“那就當我誤會了吧，不過事已至此，我已經沒回頭路了。”
“你明白就好，其實現在還不遲。
你手上還有筆資金，爸其實都知道。
現在你將這筆資金注入龍華，爸將手上的龍華股份轉讓一部分給你，這些都是留給你的，何必便宜了別人。”
許圣哲否認道：“爸，這點您真誤會我了，我現在其實也是黔驢技窮，手上的那點錢早就花完了。”
許江華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終嘆道：“那也沒事，我去找省府那邊談，這么多年了，龍華遇到一點危機，省府也不能看著不管。
還有賈省長那邊，我們龍華被新城拖累至此，他總不能什么表示都沒吧？”
許圣哲唉聲嘆氣道：“恐怕希望不大，遠方那邊好像已經提前談過了。”
許江華下意識道：“我怎么不知道？”
說完他就反應了過來，兒子在逼宮呢。
他就差告訴自己，你要是去談，我反手就賣了龍華的一切，讓龍華徹底完蛋。
至于遠方，談不談的無所謂。
現在不談，等許江華去了，遠方肯定會去的，而且還不止遠方，包括他這個兒子也會站在遠方那邊。
許圣哲前面已經說了，寧愿便宜了李東也不愿意便宜許如龍。
這種事感覺很難理解，一邊是親兄弟，一邊是外人，就算兄弟內訌，最終也不該便宜外人才對。
然而，實際上到了這時候，哪還有什么兄弟親情可言。
從古至今，看宮廷內斗就知道了。
皇子們爭權奪利，到了最后，別人都能饒恕，奪嫡失敗的皇子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很多時候，皇子們最后寧愿兩敗俱傷，便宜了外人也不會便宜了自己的兄弟。
雖然龍華不是皇朝，只是一家企業，可道理還是一樣的。
許江華此刻真的蒼老了許多，彎下來的脊背更彎了。
咳嗽聲在風雪中傳蕩，顯得格外凄涼。
英雄遲暮，他許江華能成為江北首富，一坐就是好多年，豈會一點真本事沒有。
這要是擱在二十年前，自己兒子敢逼宮，許江華絕不會妥協！
大不了和兒子斗上一場，他掌控著龍華大部分的股份，還怕別人威脅？
然而，現在他老了。
沒了東山再起的精力，沒了奮斗的，也沒有這個時間。
和兒子繼續斗下去，有什么好處？
龍華垮了，他一生的心血就廢了。
雖然心中偏疼一些大兒子，可許圣哲也是他的兒子。
到了這時候，許江華除了妥協還能如何。
繼續下去，也許龍華這個名號真的沒了。
臉上的老人斑更深了一些，許江華顫巍巍道：“我手上現在還有40的股份，這些都可以給你。”
許圣哲沒有欣喜若狂，只是平靜道：“您希望我做什么？”
“我有兩個要求。”
“您說。”
“第一，成立一家信托基金，我手中這40的股份，拿出10的分紅出來作為基金的發展資金。
許家后人，以后每年都可以在基金當中領取一部分生活用費。”
許圣哲考慮片刻，這是老頭子為許如龍安排后半生的生活了。
微微沉吟一會，許圣哲點頭道：“可以。”
許江華也知道他不會拒絕，繼續道：“第二，那些股東和董事，都是陪我一起打天下的兄弟。
我老了，現在也到了享福的時候。
可他們這次卻是遭了殃，看在爸爸的份上，讓他們善始善終，能富貴一生吧。”
許圣哲蹙眉，想了想道：“我希望回購龍華的股份。”
“做人不能太獨，你不要學李東，他是白手起家打下來的天下。
龍華情況不一樣，圣哲，聽爸一句勸，收手吧。
這時候再繼續下去，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龍華的絕對控股權在手，你還不滿足嗎？
夠了，真的夠了。
你既然知道李東在一旁虎視眈眈，何必便宜了他。
龍華的這些股東和董事，和李東不一樣，李東是虎，他們就是貓，家養的貓。
等他們老了，等你根基扎實了，那時候你再怎么樣，爸也不會管，或許那時候爸也看不到這些了。
可現在，難道你寧愿面對猛虎，也不愿意養一群貓？”
許圣哲蹙眉無言，許江華又是一陣嘆息。
自己為什么喜歡大兒子，因為大兒子本性其實更純良。
小兒子什么都好，心卻是黑的。
也許小兒子更合適掌管龍華，年輕的時候許江華也會喜歡小兒子的性格，因為小兒子和自己很像。
可人老了，想法也變了。
許圣哲心黑，計謀眼光都不錯，可最大的缺點就是野心太大，心氣太高。
他想學李東，想做獨裁者，可真的行得通嗎？
沒有束縛的許圣哲，最終會將龍華帶向何方？
許江華曾經想過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最終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將集團交給大兒子，也許集團沒有了發展的空間，沒有了上升的空間，可集團起碼能維持二十年不倒。
許氏家族，也能一直存在下去。
然而集團給了小兒子，要不一飛沖天，要不三五年之內再無龍華這個招牌。
而后者的可能性要超過前者！
沒有太多的歷練，沒有豐厚的人生閱歷，心比天高，就怕最終落得個命比紙薄。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圣哲才低聲道：“我再考慮幾天。”
“盡快吧，龍華折騰不起了。”
許江華留下這句話，顫顫巍巍地上了車，轎車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海中。